薇兒在紙上畫了蛋糕的形狀,把紙拿給他看:“還想吃蛋糕,第一天的。”


    他想起來了,她第一次來家裏的時候,確實吃的就是奶油蛋糕,不過十分簡單。畢竟直到現在,奶油雞蛋都算比較稀缺的資源,除非你上比較奢侈的店裏去消費。


    楚斬雨不是個講究日常吃喝的人,在薇兒來之前,他一般都是拿著營養劑隨便對付一日三餐。看著薇兒希望的眼神,他卻搖了搖頭:“光吃蛋糕身體不好,我們吃點別的。”


    現在校官及其以上的軍官,每個月都有額外的蔬菜肉食補貼,楚斬雨每次領了之後就把它們擱置在凍庫裏,自己隻吃營養劑和廚師班夥食。現在家裏多出一個人,這些肉食蔬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剛剛他就是在吩咐人工智能家居,讓它從堆積起來的那些補貼裏拿點出來;奈何他又忘了人工智能家居的更新版本,楚斬雨隻好自己下廚。


    現在也很少有人親自下廚了,畢竟有人工智能代勞。楚斬雨在廚房裏係上圍裙,擰開閥門點火一氣嗬成,薇兒趴在灶台邊看他。


    楚斬雨把肉塊洗幹淨,手裏刀起刀落,切成稍微大一點的塊,然後冷水下鍋,他從灶台下麵找出蔥薑料酒,把肉焯出血沫,開鍋把肉塊洗幹淨備用。


    接下來……楚斬雨參考著烹飪流程:少許花生油,放蔥薑把肉炒香,兩麵至金黃,加一勺料酒去除肉的腥味。他還特意看了看料酒有沒有過期,畢竟自己很久沒回來過了。


    一勺豆瓣醬,一勺甜麵醬……薑和肉一起翻炒,濃濃的醬香味和肉被煮熟的氣味混在一起。楚斬雨再往裏麵加水,讓水沒過肉,蓋上蓋子,把火候調試成大火。


    “肉去哪裏了?”薇兒東張西望。


    “在這裏麵。”楚斬雨指了指鍋:“一會它們還要到你的肚子裏麵去。”


    大火燉開之後,考慮到薇兒愛吃蛋糕,有可能是喜歡軟和甜的感覺;楚斬雨把冰糖放進去,轉為中火。


    再燉上幾個小時,口感應該會變的軟爛,不過他心裏也不是很有底。


    對於烹飪食物,他一直保持著樸素的觀念:煮熟就能吃,反正肉也燉不爛,多燉一會也沒什麽事。楚斬雨一直以來,自己也沒有動手做過飯,今天是頭一回;做出來的東西應該能吃,但是想要這頓飯達到滿漢全席的級別,那是不可能的。


    他有些心虛地咳了一聲。


    平時很活潑的薇兒,今天卻意外地沒有跑動,一直看著他在廚房裏忙活,走到哪她跟到哪。貼心的人工智能已經讓電飯煲煮起了米飯,薇兒的鼻尖動了動。


    “我們等一會。”楚斬雨怕她因為好奇去玩閥門的火,拉著她的手走了出去。


    餐桌上放著之前就準備好的營養劑,楚斬雨習慣性地對準自己的肌肉注入進去。


    這是他多少年來的習慣性動作,他卻忘了現場還有一個人。


    “楚?”薇兒疑惑地看著他。


    在目光對視的那一瞬,楚斬雨便明白過來:他想起自己那次偷摸著來看她時,胳膊上的細密針孔;在被送往培育中心觀察之前,她可能不知道針頭,而現在她對這種注射器已經過於熟悉。


    楚斬雨把廢棄的針頭丟到垃圾桶裏。


    “我們之前的那個小湯匙呢?”楚斬雨有意引開她的注意力,手指一彎,捏了個兔子耳朵的形狀:“那隻紅眼睛的小兔子呢?你把她帶到哪裏去了?”


    “在箱子裏。”薇兒果然高高興興地跑進臥室,翻找了一會,她高舉著那隻小勺子,搖搖晃晃地跑過來。


    “在這裏,小兔子,很好。”


    湯匙被保存得很好,連一絲刮擦的痕跡都看不見,看得出來她對這把鑰匙的喜歡。她端到楚斬雨麵前,好像在高高興興地炫耀自己的寶物。


    當時走的匆忙,把這把湯匙塞到她的手裏完全是無心之舉。隻是不得不把她一個人丟棄在那裏,楚斬雨內心也極其酸辛,這是他為了緩解自己的心緒,而做出的下意識動作,沒想到薇兒對這把勺子格外上心。


    楚斬雨正要微笑,個人終端卻掃興地響了起來。


    “我是楚斬雨。”他一秒轉變成冷淡地語氣:“請問您是哪位?”


    薇兒被他忽然變化的語氣嚇了一跳,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她雖然心智幼稚,但是也能看得出來人的臉色。


    “是我,陳清野。”陳組長那邊的聲音明顯有點嘈雜:“小薇兒在你身邊吧。”


    “是,怎麽了?”


    “你走之前和我說過:負責看護她的那三個人對她有不軌之心,嚐試對她實施侵犯,但是他們忘記了薇兒是實驗體,力量超過普通人許多,薇兒在應激保護下,把其中一人打成重傷,據說是還流血了,是嗎?”


    “是,這是她告訴我的。”


    他明顯感覺到陳清野的語氣不太對勁,和今天早上送別時輕鬆的口吻不同,楚斬雨揉了揉薇兒的頭發,遞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然後再繼續和陳清野對話。


    “你們發現了什麽。”


    “我們在一個盛放勃格良根毒細胞群試驗劑的房間裏,發現了那三個人的個人終端,其中有一個人被判定為變異,另外兩個人判定為死亡。”


    “毒細胞群?在那個地方,動靜太大,損毀試劑瓶的話,確實很容易引起變異。”


    “和薇兒所說的話一樣,我們在那裏也發現了她的貼身裏褲,和牆上的血跡,可以證實他們把她帶到這個比較危險所以人跡罕至的地方來,是想要實施侵犯,最終自食惡果。”


    “是這樣沒錯。”楚斬雨心頭不妙:“但為什麽問起她?”


    陳清野呼吸聲有點粗重,話鋒一轉:“楚上校,你認為她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你在懷疑她?她的心智明明就是一個孩子,在我麵前是沒有人能偽裝性格的。孩子說謊的可能性有多大?”楚斬雨不明所以:“還是說,你覺得我不可信?”


    “不,你會錯意了。我相信你,也相信她;但是你要明晰一點,薇兒雖然是孩子心智,但是頭腦卻極為聰明,哪怕是孩子,在感覺到情勢對自己不利的時候,也會撒謊來保護自己;我們很多人年幼的時候,不也會因為害怕父母責罵編織各種理由逃避嗎?”


    陳清野打斷了楚斬雨想要回答的聲音:“勃格良根毒細胞是提純的物質,隻要暴露在空氣裏,就會引發變異,請你注意我的話:他們的個人終端連接著生物芯片,個人終端對所屬的當前狀態判斷不會有錯。”


    “然而隻有一個人被判定為變異,其他兩個人則沒有。我就奇怪了:這細胞感染的時候,莫非還挑三揀四的嗎?”


    楚斬雨沉默了。


    “雖然他們自食惡果,我們這邊,到底也要給出死亡判斷,給他們的家屬以賠償和交代,但是我們在現場那些異體裏,卻並沒有搜尋到他們的生物芯片,大門是鎖死的,它們不可能逃出去。”陳清野看著不知因何而故障的監控畫麵,語氣更加嚴肅:“疑點不止這些,說都說不完,我已經向軍委申請調度,搜查生物芯片的取向。”


    “異體之間互相啃食是存在的,就像生物餓極了也會啃食同類一樣。”陳清野向後一倒,語氣稍微放緩了一點:“但是你沒有想過嗎?楚上校?為什麽她毫發無傷呢?不要和我說傷口愈合的事,那些異體的身體裏,沒有發現人類的血。”


    當時隻有薇兒一個正常的存在可供感染,異體不可能在有她存在的情況下互相啃食;但事實上,就是這個情況,異體完全忽視了她的存在。當然也有一種可能:薇兒天賦異稟,徒手把這些怪物都撕開了。


    終端兩頭的二人,都在心裏否定了這個說法。


    陳清野苦笑了一聲:“你不會想說,她這樣一個未經訓練的孩子,能手無寸鐵地無傷,還把所有異體打趴下吧?”


    異體繼承了生物的一些本能,它們攻擊非感染的正常生物,要麽是本能地捕食,要麽是為了傳遞同化;如果是楚斬雨在麵對這些異體的時候,可以做到無傷通關,但是薇兒……說的不好聽,她現在隻有身體素質像個人造戰士,戰鬥技巧根本沒有。


    “這當然不可能……但是為什麽?”


    “我也想問為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陳清野很疲憊地說道:“雖然還在調查,我可以肯定的事是,她一定向我們隱瞞了一些東西,或者是她無法具體闡述她所見的一切,畢竟她的表達能力就擺在那裏。”


    楚斬雨拳頭握緊又鬆開,他沉聲道:“她在我這裏,有什麽是我能幫到忙的。”


    陳清野見他配合,心情稍好。


    “你可以對她用一下測謊儀,就當成一個小玩具一樣擺到她麵前,她一定會很樂意和你玩這個真心話大冒險。”陳清野想了想,又冒著被楚斬雨痛罵的風險提議道:“甚至你可以找一下催眠師…就是那位李吾真女士,她的催眠技術很精湛。”


    “可以。”楚斬雨答道。


    陳清野有些驚訝,本來醜話說完,他都做好了被楚斬雨拒絕的準備了,沒想到楚斬雨答應的還挺爽快。


    “我還以為你舍不得呢。”


    “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楚斬雨並沒有把內心所想如實相告,他宕開一筆:“李女士那邊我會聯係她,等我的消息。”


    聯絡斷了,楚斬雨久久地扶著額。


    他一抬眼,看見了自己昨天晚上白板上寫的對當下情況的分析。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薇兒確實有太多說不通的疑點;楚斬雨先前是被他人告知,現在的分析,所有疑點和矛頭都指向她。


    此時他的思緒異常的冷靜。


    楚斬雨在腦袋裏麵過了一遍和她相遇,所經曆的一切。


    “很少見的,軍委派我前往執行支援任務……在前往宇宙觀測中心的之前,我和其他人路過了地麵一座廢墟。”


    “當時在場的人有墨白,阿普林·斯通,麻井直樹,傑裏邁亞·摩根索,和我。”


    “按照計劃本來應該直接前往宇宙觀測中心,但是廢墟裏莫名地出現了大批異體,根據異體的活動習性和《受災群眾轉移法則》,所以考慮到裏麵平民存活的可能性,我臨時改變了計劃,進入廢墟尋找存活的平民。”


    “我本認為,能吸引來這樣大批量的異體,存活的人絕對不會少,但是最終生命跡象,隻指向了地下實驗室裏的薇兒。”


    “根據麻井直樹參與的,向我隱瞞的秘密調查顯示。那裏的異體很有可能並不是被自然吸引的來,而是實驗室失敗變異的產物,和薇兒一樣,都是未被登錄在冊的實驗體:這一切建立在麻井直樹沒有對他有所隱瞞的情況上,當然,麻井直樹這位老戰友也欺瞞我的情況可以忽略不計。”


    麻井直樹對他能透露的信息已經很少了。他的父親是個在東京獨居的,十分虔誠的基督教徒,教導他的兒子們要誠實待人。毫不誇張地說,這些年來,麻井直樹把過世父親的教導奉為圭臬。


    “那麽,排除了威廉·摩根索,是什麽人在那裏,瞞著探測兵做這樣的試驗?”


    想到這裏,其實楚斬雨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能調度這樣龐大的實驗資源,隻有可能是軍委的那幾位中的一位,而且這個試驗,也許比摩根索部長的‘造神計劃’更加不可告之於他人。


    但是是哪位,他沒有頭緒,而且他也沒有證據,向軍委的各位主席提出控訴。


    “然後對b區的支援任務,比我想象的要殘酷許多;在這其中發現的疑點:b區的異體表現出了明顯比以前強悍的綜合適應力,隻有可能是……”


    有新的支配者出現了。


    但是楚斬雨現在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斷。畢竟要真的有新的支配者出現了,那它為什麽這麽久都沒動靜?也有可能是自己的了解局限了,真的就是原材料引起的變異?


    說起來,那個突變的異體規模,的確局限在b區以內,算不得很大規模的變異;後來軍委對此事的調查擱置,也從側麵證實了他在杞人憂天。


    “然後我忽然被要求返回火星基地,返回後,我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身份的揭露,這一揭露,使得我在軍委那裏的信任下降,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早就知曉這一點,根據後來莎朵·倫斯告知我的,是楊樹沛中將派她對我進行監督。”


    不知是什麽引起了楊中將的懷疑。


    “再後來,傑裏邁亞不知道出於什麽奇怪的原因,願意幫助我……算了,不能用邏輯思考這個家夥的所作所為。”


    “後來到了我再一次和她相見的時候,當時庫魯斯·阿勒告訴我:我和她的親權基因達到一定數值,軍委決定讓她在成年之後參軍,並希望我成為她的監護人。”


    不過,他現在感覺,基因是否真的相似,還有待商榷;也有可能隻是勸說他用心監護她,所打出的親情牌。


    “第三次見到她時,她的意識已經清醒,讓我在意的有兩點。”


    “第一點,她起初不敢和我對視,後來才逐漸放下警惕,和我親近起來;第二點,她和我過世的母親泰勒·羅斯伯裏長的太像了,有可能是采集母親基因的克隆人。”


    “這一點我也沒法去證實,但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把她送到我麵前來的軍委,當真居心叵測。”


    楚斬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再後來,帶她出去的時候,在飯店裏她忽然失控,我注意到了她那個可怕的數值:2600kw,但是,科研部測出來的又是正常數值。”


    當時發生了什麽?


    我在做什麽?


    稚拙的女孩啃起了盤子,啃盤子在實驗體裏不奇怪,而且消化能力比她還強的人造戰士,多的是。


    “在她的認知裏,盤子是好吃的,所以想和我分享,但是她不小心劃傷了我的臉,現在回想起來,感覺那時候傷口愈合速度似乎比平時慢一些?”


    是因為我的血嗎?楚斬雨心想。


    但是我的血經過武器研發部測驗,並沒有直接感染的效力。


    這條線也斷了。


    “隨後她就留在那裏接受監視,一直到昨天晚上,突然發生的小變異;我因為也懷疑她,想去親自看看她,到了那裏。”


    “昨天晚上,我因為太過震驚,以為她已經慘死在異體口中。發現她安好,一直到現在縈繞在心頭的失而複得之喜幹擾了我的的判斷,所以我暫時忽略了陳清野所說的這些……”


    “比如,她為什麽會活下來?”


    楚斬雨的回憶完畢,他睜開眼,正好看到自己昨天晚上所寫的分析;那一條條黑色的線伸向自己熟知的名字,像黑色的,細長的爪子,要倒拖著獵物墜入深淵。


    可惜,他目前並沒有查證疑點的手段。分析再多也隻能淺嚐輒止。


    “楚?”


    他低頭,是薇兒在拉扯著他的衣角。


    他長久的沉默讓薇兒不安起來。


    看著薇兒純淨的藍色眼眸,那藍色和自己的不一樣,幹淨而美好。


    “楚……”薇兒幾乎要哭了起來,無論怎麽拉扯他,他都沒有動。她不知道為什麽楚斬雨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回應自己的動作和呼喚。


    楚斬雨嘴唇微動。


    你到底是什麽呢?


    你真的在隱瞞什麽?


    又或者說你無法說出你所見的?


    千言萬語徘徊在心間,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麽話;楚斬雨蹲下來揉揉她的腦袋。


    “怎麽了?”


    薇兒舉起自己的小本子:上麵是楚斬雨的名字:他仔細看了看,發現這是她寫字到現在,寫的最好的一次。


    “薇兒很厲害。”


    他笑了,終究是把心頭懷疑的冷水壓回心底,不讓他們出來張牙舞爪。


    肉和飯都好了,薇兒拿著勺子大口吃飯,滿嘴肉沫,油光嘴邊鋥亮;楚斬雨一邊給她擦嘴,一邊在李吾真那裏預約了催眠。


    也隻有在她吃飯的時候,她才不會一直盯著楚斬雨的一舉一動;才讓楚斬雨找到機會和李吾真聯係。


    無他,他不想用那種拷問罪犯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女孩,雖然她確實很奇怪,但是……楚斬雨並不想這樣對她。而催眠更溫和,對人體也沒有什麽傷害,就像是睡了一覺。


    “慢點吃,這些都是你的。”楚斬雨幫她揩去嘴邊上金色的油汁,薇兒咧著嘴傻樂。


    他忽然想起來斯通化身感情抑鬱青年時,對他說的“孩子也會長大”的一番理論。


    “其實你根本就長不大吧。”楚斬雨在她的額頭上碰了碰:“真的像隻小貓。”


    薇兒用臉頰上新濺上的油水回應他。


    楚斬雨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弄著手裏的筷子和刀叉:他想要求證,但是他被隔絕在外,沒有辦法和途徑。


    而且……


    “我是不是忘了什麽?”


    這時候,他忽然看見了薇兒三股麻花辮上的蝴蝶結。


    好像有一道驚雷在他腦袋裏閃過。


    對的,那時候,是那時候。


    那時候我曾經……


    或許是為了緬懷生命的翩然逝去,他用自己的風衣包裹起小小的屍體,紮了一個女孩會喜歡的蝴蝶結。


    “我在那裏發現的女孩屍體……那個名為克莉絲·瓊斯的女孩…”


    “她通過人體複原技術得出的身份,是真實的!她不是實驗體,是活生生的人!”


    楚斬雨立刻在個人終端裏找到了瑞秋·勒布朗的聯係方式。


    “你好,勒布朗女士,我是楚斬雨。”


    他決心再造訪一次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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