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綠筱對他怒目而視,指甲幾乎掐入了掌心,半晌,才道:“你要去便自己去。蠻夷之人,又懂甚禮儀?”說罷撥轉馬頭,便要離開。


    身後一聲輕笑。他忽然探手過去,將她從馬上抱起,放置在自己身前。


    謝綠筱惱怒間掙了掙,卻隻覺得他的雙手收得愈發的緊。


    他在她耳側,略帶玩味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蠻夷之人?”言罷,一催身下駿馬,那馬撒開四蹄,便往禦道上奔去。


    謝綠筱心中大怒,曲起手臂便往他胸口擊去。他慢條斯理的騰出一手,將她雙臂都固定住,馬匹速度卻不緩,依然在大道上奔馳。


    謝綠筱無法挪動分毫,隻能任由自己被他帶著,踏上了禦道。


    奔了過半,她忽然安靜下來。手指緊緊的扣著馬鞍上扶手,喃喃道:“如何變成了這幅模樣?”


    書上記載著,原來的汴梁禦道,兩側開著河渠。水中植著芙蓉、蓮花,而路邊種滿蔭蔭落落的桃樹、李樹、杏樹。若是春日,落英繽紛,望之如繡;到了夏日,碧葉嫩蕊,亭亭如蓋。


    而如今。那兩條河渠早已幹竭,隻剩淤泥,至於那些綠蔭,也不見蹤影。原本理應被修葺平整寬敞的大道,亦有大石碎裂,中間又生出雜糙來,瘡痍滿目。


    這河山,隔了數十年,果真變了。


    一直到了宣德門下,馬速放慢,謝綠筱隻覺得眼中被枯澀風意劃過,望出去的景物也略帶模糊。身後的懷抱炙熱,微風帶起淡薄的酒香鑽入鼻尖。她迷迷糊糊間想,這人究竟是瘋了還是醉了?這越朝皇家威儀於他而言,想是踐踏之而後快的;可於自己而言,觸動心酸之處,竟細微而難以言說。


    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摟著她,隻有身下的馬匹低低頭,打了個響鼻。


    她閉了閉眼睛,盡量平靜道:“看過夜景,踏過禦道,可以讓我回去了麽?”


    阿思缽微微低下頭去,她的長髮擦在自己下頜,有些柔軟,又有些輕癢,他便低聲笑起來:“也好。過幾日,我再帶你去看看汴梁的集市。”


    “過幾日?過幾日我的腿上便好了。盼你遵守約定,放我南歸,阿思缽大人。”謝綠筱冷冷提醒他。


    他慢悠悠接口:“是麽?若是你這腿再傷一次,是不是就還得養上一段時間?”


    謝綠筱心口一涼,她並未將他這句話當做玩笑,相處的時日越多,她越發覺得這人喜怒無常……說不定便真的……


    謝綠筱回頭,皺眉,“如今我除了你的名字,對你一無所知。你扣著我,究竟為了什麽?”


    他一言不發,隻是將馬催得更急。


    風聲呼嘯著刮過耳側,謝綠筱的腿磕到一側馬蹬,傷口又疼了起來。她憋了幾日,此刻又痛又急,忍耐到了極限,眼疾手快的去拉馬的韁繩,一邊大聲道:“你說清楚,為什麽扣著我不放?”


    阿思缽劈手去奪被她拽歪的韁繩,低喝道:“莫要胡鬧。”


    謝綠筱狠抓著不放,一邊道:“你不放我,大家摔死算了。”另一隻手拔下了髮髻上的那支銀釵,反手便刺向他胸口。


    阿思缽臉色鐵青的將她手格開,她半邊身子往前傾去,手中那銀釵便戳在了馬的脖頸處。


    他們所騎是大宛名駒,性子極烈,之前幾下一扯已經略有急躁。此刻脖頸被銀釵一戳入,更是痛得人立,嘶鳴一聲,撒足狂奔。


    阿思缽微微伏低身體,怒道:“你真要尋死!”


    發狂的馬匹……兩邊疾馳而過的街道……此時此景……實在是熟悉。謝綠筱忽然記起了什麽,手上的力道漸漸鬆懈下來。


    眼看這片刻間無法控製住這大宛馬,竟直直的往五丈河衝去。阿思缽無法,伸手攬了謝綠筱的腰,借力一蹬,兩人便往一旁落了下去。


    謝綠筱覺得自己身子在半空中落下,旋即又被人摟住,再摔到了地上……隻是並不如何疼痛。


    待到神智清醒過來,才知道是阿思缽在半空中依然摟住自己,落地的時候,也是將他墊在了底下。


    她頗為艱難的從他身上爬起來,臉上的神色依然有些怔忡。


    阿思缽立在她麵前,冷冷看著她,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道:“玩夠了?”


    他的後背著地,肩上又洇紅了一塊,大約傷口又破了。謝綠筱借著侍衛手中的火光,瞧在眼裏,又像什麽都沒瞧見。


    很快有人駕著馬車過來,兩人上了車,車外有人問道:“大人,去哪裏?”


    他凝眸看她一會兒,道:“我府上。”


    謝綠筱一言不發,隻是垂眸盯著自己的雙手,心裏轉過了萬般的念頭。


    馬車停下,她跳下來,抬頭看了看這大宅。


    阿思缽站在她身側,看了她一眼,道:“跟我來。”


    她一路隨他進書房。有人跟進來,手裏還托著藥盤,急急的向麵無表情的年輕男子行了禮,道:“大人,您的傷口又破了?”說著便要替他換藥清理。


    阿思缽冷冷看了靜雲一眼,低聲道:“放下,你先出去。”


    靜雲看著他的傷口,將自己的唇咬得發白,又看了看那個陌生的少女,才將藥盤放下,轉身離開了。


    “替我敷藥。”他簡單吩咐道。


    謝綠筱置若罔聞,平靜的轉過臉麵對他,“袁思博,你不是說我主動找你結伴而行麽?你不是將一切都說得像是巧合麽?那你為何在臨安的鬧市中放出驚馬?你意欲何為?”


    阿思缽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來,似是饒有興趣:“你從何而知?”


    “那匹馬。陳大哥製服的那匹馬,腿長身高,根本不是我大越所產之馬。和你今天所騎那匹,幾乎便是一模一樣。不是你帶去的,還會是誰的?”


    他的眸子像是上好的濃色墨玉,端詳她良久,忽的點頭道:“不錯。是我布置下的。”


    屋內可聞她時而深時而淺的呼吸聲,顯是憤怒已極:“你是汴梁路的宣撫使?”


    他不置可否,想必她已看到了府邸的匾額。


    “你潛入我大越,究竟是想做什麽?”


    他莞爾,語氣愈發輕鬆起來:“遊山玩水而已。”


    謝綠筱猜不透他的意圖。胡亂想著,那一日他於鬧市中放出驚馬,莫非是要引得陳昀出手,好伺機害他——念及此處,她心下一陣後怕,脫口而出:“非我族類,果然jian詐!狼子野心!”


    話音未落,借著燭火,卻見他的臉色變了。那極為俊美的臉龐上,表情有些扭曲,他伸手拿住她小巧的下頜,冷聲道:“你說什麽?”


    謝綠筱強不過他的力氣,卻依然道:“狼子野心!”


    他手指間的力道幾乎將她下頜掐碎,秀長的雙目幾要噴出火來,注視著她清麗的容顏,腦中卻隻想起她那形狀姣好的唇中吐出的那句話:“非我族類……狼子野心!”


    ——良久,他眸色漸漸的轉為清冷的湖琥珀色,甩手放開她,緩緩道:“出去。”


    屋外,靜雲心驚膽戰的等候多時,見這少女出來,連忙吩咐人將她帶走,自己則輕輕扣了扣門,道:“大人。”


    屋內毫無動靜,她大著膽子推門,覷了覷,見他依然站在桌邊,肩頭一塊暗色甚是明顯。


    “大人……奴婢先替你換藥吧?”


    他背對著她,依然沒有說話。


    她便一點點的靠近,輕手輕腳的替他拉開外袍,又重新傷藥包紮。手指無意間觸到那裂開的硬痂時,心底忽然一動,怎麽好端端的又裂開了呢?是不是……和那位姑娘有關?


    等到收拾妥當,她行了禮,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腰上一緊,已經被人一把抱起來,天旋地轉間,身子已經被放在了窗邊塌上。


    手中的藥盤中藥物灑落一地,靜雲驚呼了一聲,旋即一具堅實的身軀壓了下來,衣裳被撕扯開,粗暴吻落在了她頸間和臉上。


    此刻她心裏說不上是悲是喜,隻是閉上了眼睛,又怯怯的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


    刀影


    察覺到身下的嬌小身軀正瑟瑟發抖,阿思缽忽然意識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的身體驀然僵硬起來,原本埋首在她溫軟的胸前,此刻便漸漸的抬起頭,又隻手撐在她的頭側,慢慢的坐了起來。


    他轉過身不再看她,又啞聲道:“你先出去吧。”


    靜雲連忙坐起來,隻是雙手發抖,怎麽也拉不起衣服。他便將自己的大氅遞給她。


    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便結束了。靜雲低著頭,除了羞怯之外,更是有一絲不甘。她不敢多說什麽,轉身就要出門。


    他卻忽然開口,語氣已毫無異常:“你願意跟著我也可以;若是不願意,將來你要出府,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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