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烈馬一陣風般奔到身前,心中慌亂,避無可避,正想朝路旁躥身翻滾,突然飛出一個黑色身影,身形奇快,淩空鷂子翻身,飛速探出右手,似一道虛影一把抓住韁繩,韁繩猛勁一拉,烈馬長嘶一聲,馬頭急轉,前蹄高揚,周昌刹那間措手不及,“啊”一聲驚叫,身形一晃摔下馬。那人穩穩落地,身似脫兔,腳下生風,一個大旋轉閃到周昌身下,一把拽緊周昌胳膊。周昌驚慌失措,兩腿不穩,“哎呦”一聲,跌倒地。


    周昌臉色蒼白,受驚不小,坐地不動。竇百科與孫貴慌忙下馬跑來,一把推開那人,去扶周昌。周昌又是“哎呦”一聲,右腳一抖,差點跌倒,原來是崴了腳。


    路人原本慌作一團,此刻見烈馬被控,都鬆了口氣,頓時聚過來對黑衣人誇讚不停,有的怒氣衝衝指著周昌大聲嗬斥,一時人聲嘈雜如烈油炸鍋。


    周昌氣得咬牙切齒,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自己吃虧,成了眾矢之的!惱羞成怒,瞪一眼黑衣人,瞪著周宏狠狠朝地上呸一口。


    周宏站在一旁,早就明白了一切,瞧一眼烈馬,瞅著周昌,氣得兩眼快噴出火,怒聲喝道:“父親大人嚴禁府中弟子在外驕橫跋扈,莽撞無禮。你這次縱馬行凶,險些傷及路人釀成大禍,真是混蛋透頂!”


    “胡說!是烈馬一時失性,二少爺無法掌控!連二少爺都差點受傷,怎麽能說是縱馬行凶!周宏,你血口噴人,居心歹毒,我們回去必向大夫人稟告,討個公道!”竇百科搶著講,怒目眈眈,滿臉凶悍。


    黑衣人見這二人對話,回想起剛才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幾分。鬆開韁繩,瞅一眼周昌,撥開人群大步朝前走。


    “自作孽不可活!”周宏冷哼一聲,不再糾纏,瞧著黑衣人立即追去。


    黑衣人步伐輕快,周宏追到跟前,立即施禮,“多謝仁兄相助,感激不盡!”這才注意到,這黑衣人歲數與自己相仿,方臉寬額,非常幹練俊朗。


    黑衣少年淡淡笑道,“湊巧路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周宏見他俠骨仁心,身手不凡,心中羨慕,“仁兄貴姓?”


    黑衣少年笑道:“姓王。”


    周宏拱拱手,“王兄,我有急事,以後有緣再見,定要重謝!”


    說了幾句,與他道個別,立即快步趕向報恩寺。


    周昌吃了啞巴虧,臉色鐵青,怒火中燒,惡狠狠盯著周宏的背影,略一思忖,心底冒出一條毒計,眼中突然閃出異樣神色,臉上的陰霾頓時消失。“小賤種,這次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找死!過幾天便是月圓之夜,捉那條蛇妖時,別怪我心狠手辣!你最近運氣這麽好,好像老天爺都在幫你,看你能得意多久!”


    已經快到辰時中,寺前來了很多人,進出的香客一律衣著光鮮,神采奕奕,過節一般。寺外賣香燭的攤鋪綿延數裏,攤主高聲吆喝,殷勤熱切,街上顯得分外熱鬧。


    周宏等了片刻,遠處突然一陣喧嚷,行人紛紛避讓,躲避蜂蜇一般。一群腰跨橫刀,手握長矛的鎧甲軍士,快步朝這邊湧來。


    軍士迅速沿街站成兩排,威嚴肅穆,直排到寺院門口。街麵立時清空,百姓三五成群圍在軍士身後,有的從遠處跑來瞧熱鬧,小聲談論,不敢嘻哈喧嘩,場麵一派肅然。


    寺門大開,六個身著袈裟的僧人跟隨三名官員,快步出來,恭恭敬敬站在門口。


    為首的僧人隻有一條手臂,麵色沉著冷峻,又不失慈藹,雙目平靜似水。諸多百姓看著他,竟雙手合十,躬身行禮,如見到佛陀一般。


    “這便是聞名天下的淨度禪師。”周宏肅然起敬,喃喃低語。


    聽聞淨度禪師年輕時從軍,武藝才智出眾,官至正三品參將。一次大戰中被砍斷一臂,幸被親隨將士拚死救回。傷愈後,感慨人生無常,自愧殺孽太多,造業無數,毅然投身佛門。


    大丈夫立於世間,誰不想建功立業。人生無常,我以後會變得如何?正想著,遠處突然傳來幾聲鑼響。隻見明月郡主騎著赤焰馬,依舊是男子裝扮,皮膚白淨,妙目傳神,極像俊美少年。一幹護衛在前麵開道,昨日的兩個侍從也騎著高頭駿馬,護在她左右。身後,一群武士護著兩輛馬車,拉著四口大箱子。一群人款款行來。


    箱子裏裝的肯定是皇帝賞賜的禮佛物品。皇帝派明月郡主參加毗盧殿的開光大典,旨在彰顯朝廷重佛向善、仁愛治國之氣象;自古重男輕女,明月郡主是女子,派她來表明朝廷眼中男女無二,眾生平等,一視同仁。


    看著這浩然的場麵,周宏心頭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情緒。自古都是權貴當道,哪來的眾生平等!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千古使然,怎麽可能一視同仁!幾千年來朝代更替不迭,卻是換湯不換藥。亡,百姓苦;興,百姓苦。我若有朝一日大權在握,能改變些什麽?


    馬蹄聲越來越近,周宏回過神,頭一抬,見明月郡主已到近旁,正瞧向自己。周宏連忙抱拳施禮,明月郡主微微一笑,翻身下馬,對著眼前的軍士使個手勢,周宏麵前的兩個士兵立即讓開道,周宏身形一閃,快步過去。兩個侍從也下馬站穩,三人跟在明月郡主身後,一同走到淨度禪師麵前。


    一陣寒暄施禮後,眾人進入寺內。在大雄寶殿內跪拜完,繼續朝裏走。穿過一座白玉石橋,映入眼簾的,是座嶄新的大殿。琉璃碧瓦,一重重朱漆飛簷,梁棟上繪滿了各種飛天、佛祖圖案,無比富麗堂皇。


    毗盧殿是報恩寺的三大主殿之一。大殿的東南側年初不慎損於燭火,加上年久失修,敗相觸目,索性拆除重建。明月郡主把皇帝賞賜的三十三座鎦金小佛像供在眾佛像身旁。殿內頓時佛光閃閃,寶氣瑞瑞,一派輝煌,讓人頓生虔誠無邪,頂禮膜拜之感。


    淨度禪師率領眾子弟,濟濟一堂,跏趺而座,口頌真言。殿內立時祥音繚繞,燭火點點,香煙嫋嫋,如處極樂聖地。明月郡主等人也雙手合十,躬身佇立,不敢有絲毫不敬。


    佛像落成,擇日致禮而供奉之,謂之開光,亦曰開眼。開眼之光明,如點睛,誦開眼光真言二道,心經、大悲咒各一遍。


    誦完經,淨度禪師手持玉瓶、柳枝,為諸多佛像一一灑淨。


    約過了半了時辰,禮畢。眾人來到殿外廣場的法壇邊。廣場有數十丈見方,足夠容納五六百人。法壇下鋪了紅地毯,放了十幾張椅子,顯然是給明月郡主等貴賓準備的。聽淨度禪師這位聞名天下的大師講法,真是生平幸事,對心性修煉大有裨益!周宏臉上浮出笑意。


    “大師,這副對聯隻有上聯,是否在等下聯?”明月郡主看著毗盧殿的兩根朱漆大柱問。


    淨度禪師笑笑,行個佛禮,恭聲答:“今日毗盧殿開光大典,京城百姓事佛如事親,重三寶如三餐,老衲想出這一上聯,待征下聯,與百姓同樂,共享佛澤。”


    聽著這話,周宏心中莞爾一笑。明月郡主是今天的貴賓,代表著皇室,淨度禪師想征下聯,按理應該向明月郡主征,請明月郡主賜對。但淨度禪師偏偏說成是向百姓征,顯然是怕萬一郡主對不上來,場麵尷尬,掃了皇家的顏麵。那樣便是弄巧成拙,徒留笑柄。


    明月郡主也想到了這點,嘴唇微微一動,卻沒話,頭一轉,看向周宏。


    既然詢問此事,若不給出下聯,就此收口轉換話題,多少有失銳氣,甚至會被人當成笑話傳出去。


    接待明月郡主的那三名官員,隨行的一幹人,都恭敬站立一旁,看著明月郡主的神色,不敢多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時誰也不敢托大。


    剛進毗盧殿時,周宏見左邊大柱上寫著“菩提無樹無我無人觀自在”,右柱上卻空著,便知這是在征下聯。雖然自己對佛法鑽研不深,但也算是博覽群書,這副對子的典故還是懂的。這出自六祖惠能大師的得法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早就料想郡主會問,心中一直在琢磨下聯。待一幹禮儀完畢,早已成竹在胸。


    此刻,一收到明月郡主的眼神,周宏瞬間明白了一切。趕緊上前,行個佛禮,對淨度禪師道:“大師,晚輩不才,想到一聯,不知是否合適?”


    周宏這一開口,便斷了明月郡主的退路!也斷了自己的退路!隻能對得好、對得妙,否則——沒有否則!


    眾人頓時懸起心,朝周宏看去。


    場上鴉雀無聲,一派肅靜。


    氣氛驟然變緊。


    淨度禪師回個禮,“施主請講。”


    “明鏡非台非空非色見如來。”


    眾人心中一驚,仔細琢磨,對得嚴絲合縫、不差一毫!


    都鬆下一口氣。


    明月郡主神情舒展,笑盈盈,“屬下不才,在大師麵前獻醜了。”


    淨度禪師擺擺手,也喜色於麵,“我毗盧殿添一佳聯,可喜可賀。這位施主是難得的俊才,與我佛有緣,待我講完法,能否到後院小聚片刻?”


    周宏連忙道:“晚輩榮幸之至!”


    心中卻有幾分納悶:不過是對個下聯,不算什麽功勞,給些佛品便可,大師為何要單獨與我詳談,難道想親自給我重禮?想到這種可能性,不禁微微激動起來。


    明月郡主看著周宏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中充滿讚賞。


    淨度禪師設壇講法,意在弘揚佛法。明月郡主走到法壇邊,便命人撤去寺外守衛,邀百姓進來。頓時人群蜂擁,齊聚到廣場上,塞得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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