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嘯川有意誘導鮮於曼自行撤除萬蠱噬天大陣,便即正聲道:“鮮於少主若是肯說,在下必定洗耳恭聽。”


    鮮於曼歎了口氣,低眉澀聲道:“兩年前妾身與天山派高手邢振梁遭遇,不慎傷在他劍下。”


    “亡命途中傷勢發作而昏迷,萬幸被一家獵戶所救,才沒丟掉性命。”


    嶽嘯川沉吟著道:“‘鐵翼神隼’邢振梁,聽聞此人能為不弱,但似乎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


    鮮於曼漫不經心的道:“那廝已經被殘照神王擒捉囚禁,所以不提也罷。當時妾身傷得極重,但湊巧那獵戶娘子精於治療外傷,妾身休養月餘之後,終於大略痊複。”


    嶽嘯川隱約有所猜測,順著探問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鮮於少主想必對那家獵戶十分感激了?”


    鮮於曼點頭道:“這是自然,那獵戶家中還有一名小女兒,倘若長到現在,也該有笙兒那麽大了。”


    嶽嘯川聽罷更加篤定,鮮於曼則接著又道:“治療外傷時須得袒裎相見,所以那獵戶娘子見到妾身後腰有一處明顯的胎記,事後便詢問妾身,是否記得幼時的事情。”


    “妾身幼時家中遭遇變故,不幸與生身父母離散,這件事情一直耿耿於懷。那獵戶娘子似乎知曉幾分內情,妾身便將有限的記憶和盤托出,祈盼能多得到一點線索。”


    “那獵戶娘子聽完十分興奮,說她原先是一家鏢行的丫鬟,後來才攢錢贖身成家。那家鏢行的總鏢頭正是複姓鮮於,而且他的女兒也跟妾身一樣,後腰有一塊胎記。”


    嶽嘯川聽鮮於曼說完這一段,禁不住心頭一緊,麵現凝重的道:“事有巧合,正是天可憐見,那鮮於少主繼續調查了嗎?”


    鮮於曼輕歎道:“神教法度森嚴,妾身月餘未歸,必須盡快返回說明原委。”


    “那獵戶娘子也說久未聯係舊交,必須輾轉打聽,才能確證那總鏢頭一家的去向。所以妾身便拜托她多多留意,一旦有任何進展便書信告知,後續必定會重重酬謝。”


    嶽嘯川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眉頭緊皺間隻聽鮮於曼幽幽的道:“妾身返回神教,領完責罰之後急欲將功折罪,正好神教當時久攻粵東神機門不克,師父便向教主請命,派遣妾身前往協助絕滅神王。”


    “妾身知道師父的意思,於是毫不猶豫的使用了第二枚血嬰骷髏,讓粵東神機門一夜之間化作死城,門主晁千乘屍骨無存。”


    嶽嘯川越聽越是心驚,忍不住插口道:“闔派雞犬不留,莫非牽涉無辜?”


    鮮於曼嬌軀輕顫,頓了頓才啞聲道:“之後妾身重新得到教主的信任,在神教中的地位也不斷攀升。大約在兩個月之後,妾身收到一封書信,正是那獵戶娘子寄出。”


    嶽嘯川已經猜到後續的故事,直是暗自唏噓不已,果然隻聽鮮於曼語聲哽咽的道:“書信之中提到,經過多方印證,那位鮮於鏢頭正是妾身的生父,而他當年失鏢之後傾家蕩產,最後投入了神機門。”


    人間慘劇,弑殺雙親,難怪鮮於曼不願提及這段慘痛往事。


    嶽嘯川為之惻然,轉念間又道:“鮮於少主之後親自去向那獵戶娘子求證過嗎,這件事情果然確實無誤?”


    鮮於曼點頭道:“妾身的確去過,結果卻中了青城派餘孽的埋伏,原來那獵戶娘子送信時恰好被他們偵知,從而守株待兔,要殺死妾身為青城派闔派死難之人報仇。”


    “為首的兩人都是段憲農之徒,一個叫‘斷腸劍客’厙仲翊,一個叫‘白頭仙姬’左韶容,青城派滅門時他們正好在外麵辦事,因此才逃過一劫。”


    “對方雖然是有備而來,但能為畢竟遠不及妾身,妾身站穩腳跟之後立刻穩操勝券。不料厙仲翊眼看敗陣在即,便讓左韶容纏住妾身,他自己則逃進裏屋,以那對獵戶的女兒為人質,要挾妾身就範。”


    “妾身這才發現那對獵戶早已橫死當場,連屍首都腐爛不堪,可憐他們的女兒被關在裏屋,心中固是驚懼惶恐,同時又染上了嚴重的屍毒,當時已經處於彌留之態。”


    “妾身悲憤莫名,索性拚力將厙仲翊格殺,但那獵戶的女兒終究回天乏術,醒轉之後隻叫了妾身一聲‘姑姑’便撒手人寰,實在讓妾身心痛如搗。”


    鮮於曼說完這一段,淚水早已撲簌而下。嶽嘯川同樣心生憐憫,輕歎聲中又聽鮮於曼哽咽道:“兩次啟用萬蠱噬天大陣,最後卻連累了生身父母和救命恩人,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所以妾身自那以後便將萬蠱噬天大陣視為禁術,而且盡心向善,力圖稍贖罪孽。隻盼父母和那對獵戶一家尚未輪回轉世,等到妾身魂歸幽冥,再親口向他們告罪。”


    嶽嘯川於此總算明白鮮於曼為何心性轉變,雖然對她先前濫殺無辜仍舊難免憎惡,但正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她既然有心向善,自己合該盡力推動,成就一樁善緣。


    心中主意已定,嶽嘯川趁熱打鐵的道:“世間之事冥冥中自有因果報應,這萬蠱噬天大陣取嬰兒顱骨為引,實乃喪盡天良,最後結局反傷自身,想必也是天數使然。”


    鮮於曼聽出嶽嘯川的弦外之音,麵現蕭索的道:“嶽先生是想勸說妾身放過那班人吧?”


    嶽嘯川一正色道:“旁人的勸說並非緊要,唯有自身放下執念,才有可能立地成佛,相信在下已經解說清楚。”


    鮮於曼踟躕片刻,終是下定決心,徑向那紫袍人揚聲道:“想必閣下便是籌劃這場圍殺的‘天尊’了,如今你們窮途末路,妾身如果不肯收手,你們唯有死路一條。”


    “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隻要你們答應今日不再為難妾身和嶽先生,妾身便撤去萬蠱噬天大陣,任由你們自行離去,不知‘天尊’意下如何?”


    嶽嘯川聞言大為欣慰,心忖這也算皆大歡喜。孰料紫袍人卻恍若未聞,倒是天蠶夫人百忙間疾聲道:“楚楚答應她!”


    孫楚楚出身苗疆,對毒蠱並不抵觸,但她還是首次遇到如此巨大的蠱陣,早已嚇得小臉煞白。


    此時聽到天蠶夫人的吩咐,孫楚楚終於如釋重負,憋足氣力尖叫道:“答應答應,全都答應!你趕緊把毒蠱撤下去,否則真要傷人便不好收場了!”


    鮮於曼舒了一口氣,凜然正聲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妾身已經釋出善意,隻盼各位莫要食言而肥。”


    她說罷便嘬唇發出一連串奇異的聲調,隱藏在群蠱中的蠱母自有感應,紛紛向這邊匯聚過來。


    群蠱失去蠱母的指揮,不少已經開始暈頭轉向、四散飛離,圍攻通展大師等人的陣勢也漸趨瓦解。


    嶽嘯川見狀更加放心,鄭重抱拳為禮道:“鮮於少主此番功德無量,日後往生極樂,自有如來接引。”


    鮮於曼臉上淚痕猶在,聽罷卻是滿心溫暖,相視一笑間自有默契。


    此時倏見通展大師和天蠶夫人各出一掌,同時抵在紫袍人背心,隨即隻聽紫袍人震聲一喝,一道彌天劍氣破空生嘯,直向鮮於曼刺來!


    三大高手並力一擊,威勢堪稱無堅不摧,鮮於曼卻是猝不及防,無限震駭之下隻餘閉目待死。


    萬幸嶽嘯川見機得早,厲喝聲中一把推開鮮於曼,接著琢玉魔刀神芒暴漲,堪堪對上不世劍鋒。


    有形之刀,無形之劍,不及霎眼間轟然交擊。嶽嘯川畢竟吃了準備不足的虧,霎時髒腑震動,衝口噴出一道血箭。


    刀劍爭鋒的餘威同時磅然盡釋,瞬間將聚攏過來的蠱母化作飛灰,慘嘶之聲淒厲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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