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寧看出來她夫婦神色落寞,便吩咐紅姑道:


    “拿個藍色荷包來,給全嫂子。”


    惜寧出門,隨身帶著好些荷包,有一兩二兩的,三兩五兩,最大的是十兩,不同顏色荷包裝著,預備著賞人用。


    這藍色荷包裏麵有十兩銀子。


    全嫂子沒想到還有這等厚賞,有些惶恐地接了,又聽夫人溫聲道:


    “辛苦你們跑一趟,這些算車馬茶水費,進城一趟,領著孩子們也去逛逛吧,買些過年的年貨回去也好。”


    又吩咐紅姑,“讓肖老頭安排騾車,明日送他們回莊子上去。”


    周家的沒想到自家能留下,這幾日都是全嫂子上前伺候,她隻在後麵打雜。


    原以為自己這般木訥,沒能討好寧姑娘,心中懊惱。


    哪裏想到自家大兒子那點能耐,讓姑娘和夫人看中了。


    她夫婦二人都老實,以前是直隸那塊兒的農戶,鬧饑荒逃到京城。


    一家子本來七口人,兩個小的餓死了,後來被義莊收留,五口人才算有了活路,吃得飽穿得暖。


    哪裏想到如今還一家齊齊整整地,能進城裏大宅院伺候,拿月錢。


    夫婦倆感激得不出話來,隻拉著孩子們要跪下,給夫人和寧主子磕頭。


    紅姑幾人忙攔住了,春明更是笑吟吟地拉著周蘭的手道:


    “日後我也可算有個幫手了。“


    她一個人,又要管著姑娘的銀兩賬目,又要管衣裳簪環,還要管日常飲食漿洗,這些時日也確實辛苦。


    周蘭還是她看中的,見她文靜利索,眼裏有活話不多。


    這幾日也不用人吩咐,前院後宅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又廚下洗衣房各種幫忙,一刻不帶閑的。


    春明便悄悄與寧雨蘭說了聲。


    “全嫂子雖機靈,可周家五口人,都是能幹活的。


    是老實了些,可老實好啊,姑娘與奴婢,哪裏用得了那些機靈人,日後怕不要被他們蒙騙轄製才好。“


    春明這些年早看明白,自家姑娘人善心軟,太機靈能幹的怕將來蹬鼻子上臉。


    寧雨蘭向來倚重她,聽了這話,就留心看了,暗暗點頭,很是中意周嫂子一家。


    周嫂子一家領了差事,喜滋滋地下去了,寧雨蘭起身對惜寧笑道:


    “倒是又辛苦你操持一回,今日便留在這裏用午膳吧,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一道紅燴羊肉,也算借花獻佛了。“


    她知道惜寧帶了上好的牛羊肉來,打算露一手。


    惜寧卻搖搖頭道:


    “不急,那些放在地窖裏,我帶了些冰來,窖藏著能保鮮至少十來天,你留著慢慢吃。今日咱們去雲裳閣,看她們走秀彩排去。“


    寧雨蘭眼神發亮,連春明都高興起來,雲裳閣成衣高定會走秀,京城裏哪個不知?


    隻是一張請柬難求,像寧雨蘭這樣的,根本沒機會進去。


    惜寧倒是邀請過,讓她跟著自己去,寧雨蘭婉拒了。


    去的都是皇親貴胄,高門貴婦,再不濟也是商家富戶,都是幾百兩幾千兩地下單,她去了,多尷尬。


    不花銀子不是,花也不是,怕是最終惜寧這個大款還要免費送她幾套。


    寧雨蘭又窮又慫,可也有幾分傲氣與自尊,所以盡管她算得上雲裳閣半個設計師,可這兩年竟一次也沒去看過走秀。


    門外馬車都是現成的,惜寧便攜了雨蘭的手,出門雲裳閣去。


    一路上,惜寧又問寧雨蘭左先生可幫她找到合適的宅子,得知她去看了兩處。


    一處院子大些,有三進兩路,隻卻離得遠,倒是價錢便宜。


    另一處地段倒是好,可是小而貴,兩進兩路,要六百兩銀子。


    寧雨蘭有些猶豫,惜寧看出來,她想要那間離著京韻樓近,可又顧慮著價錢太高。


    “其實你不如就留在紫藤園住,這裏空著也是空著,何必費事另外買?”


    寧雨蘭卻搖頭,隻說不合適。


    惜寧想了想,明白她的意思了。


    好不容易離了十四爺府上,住在紫藤園名不正言不順地,讓外人看著怎麽回事?


    當然不如自己買個宅子,自由自在清清爽爽來得舒坦。


    “那就買那間小的吧,貴就貴些,銀子不夠隻管與我說。”


    寧雨蘭沒說話,隻伸過手來,感激地握了握惜寧的手。


    惜寧也拍拍她,兩人多年情義,一切盡在不言中。


    說話間,馬車到了雲裳閣。


    今日十月份走秀彩排,洛娘子請惜寧親自來驗看一番,若有啥要整改的,後麵也好調整。


    她早就領著慶蘭姑嫂和一眾繡娘在雲裳閣樓前候著。


    惜寧兩人下了馬車一眼望去,衣衫鬢影,雲鬢霓裳,恍然有種回到前世,去公司視察的感覺。


    這一日雖然隻是彩排,也讓寧雨蘭目不暇接,讚歎不已。


    她是從沒想過,女人還能活成這樣!


    雲裳閣上下,從氣定神閑指揮自若的洛娘子,到設計製作成衣的繡娘逢娘,以及台上走秀的妙齡學徒,個個都腰板挺直,臉上洋溢著迷人的光彩!


    惜寧顧不上照顧寧雨蘭,原本也沒打算照顧她。


    在十四爺後院關了這麽些年,寧雨蘭像被剪了翅膀的鳥,初放出來,怕是連怎麽飛都不會了!


    讓她親眼看看,獨立自主的女子怎麽活,活得有多好,比千言萬語都有用!


    如此忙了一整日,洛娘子與寧雨蘭許久不見,得知她離府自立,心中雖驚訝卻也為她高興。


    中午便罷了,大家一起吃的工作餐。


    晚上洛娘子從明樓叫了一桌上等席麵,眾位女子也高樂了一回。


    惜寧知道十四爺這幾日都不回府,便也不拘著自己,喝了幾杯酒。


    醉意朦朧間,看著眼前幾位,各有才幹,忍不住感歎,誰說世間女子不如男?


    就這幾位,走出去都能頂半邊天啊!


    惜寧想著以前宋朝的時候,女子地位與自由度都還可以。


    能出門經商做活,好多人家都喜歡生女不喜歡生男,因為掙錢養家的行當,多半是女子主導。


    婚嫁也更自由,什麽寡婦再嫁,和離再嫁都不是事兒。


    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子被關進了後院呢?


    她又迷迷糊糊地想,大清在雍正朝整頓稅賦後,繁榮昌盛了近百年,疆土也曾達到曆史最廣闊時期。


    後來究竟是因為什麽,竟然就衰敗到要賠款割地?


    大概就是因為八旗子弟不務正業吧,大清皇上拘著這些子弟們,不許經商不得科舉,整日裏沒有正事兒。


    不幹正事兒,就幹壞事兒,欺男霸女,奢靡無度,到後期更是中了鴉片的毒。


    還有將女子壓製的太狠了,占了一半人口,人口就是生產力。


    閉關自守,又男男女女地不事生產,隻知道欺壓百姓,可不就衰敗了麽?


    惜寧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因為知道這個時代爛透了,她不敢對未來抱有希望,甚至不敢要孩子。


    要孩子,看著自己的後代走向曆史注定的那個悲愴未來,她心裏就跟悶了塊大石頭一般,憋屈悶脹。


    無人可言,隻能鬥酒一杯。


    仰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她想,我還是得做點什麽,哪怕改變不了結局,至少要讓當下有些不同。


    比如洛娘子,比如寧雨蘭,比如安寧歡寧……


    因為她的出現,這些女子的命運總歸是有了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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