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一拍胸脯,說道,


    “有什麽不敢的?到了哪一天,你可別慫。”


    兩人頂了牛,各自拉了一半兵馬去操練,徐龕回到太山郡去襲擾石虎的歸路,周默則是替換周扶,前出到沛國,組織當地的百姓流民修建一些防禦工事。


    祖逖則是帶著自己的參軍殷乂,兩人兩匹馬悄悄的摸進譙郡,避開斥候的視線,穿插到蘆州城,然後停了下來,打出了祖字旗號,貼出告示,光明正大的招募兵勇。


    殷乂看著自己剛剛親手支起來的招兵處,不比旁邊算卦的攤子強上多少,心裏登時就泄了不少氣。


    有些抱怨的問道,


    “大人,這蘆州城,指甲蓋大小的地方,既沒有多少後生勞力,又不是富得流油,可以搜刮錢財之處,您怎麽就偏偏看重這地方了。”


    祖逖聽了這話,扭頭就瞪了他一眼,說道,


    “廢話,我想去譙城,也想去酂城,那裏兵源充足、錢財又多。你問問樊雅和張平,看他們倆能不能把這兩個城讓出來,讓我們過去招兵?”


    殷乂聽到訓斥,先是本能的縮了縮脖子,然後想了想才又說道,


    “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即便我們找不到大城富縣,也不用找一個夾在譙城和酂城中間,受氣的蘆州城吧?”


    祖逖這次隻是拿眼白瞟了對方一眼,說道,


    “你懂什麽,這打仗可不是約好了地方打一架。很多戰爭早在開始之前就勝負已分了。隻有那些廟算多的將軍,才能占到先機。”


    殷乂一陣苦笑過後,指著新招來的三四個兵勇,說道,


    “大人說得先機,就是咱們二人在太陽下曬了一天,招了四個兵?”


    祖逖也是一臉的黑線,他想到艱難,但也沒想到這麽艱難。


    雖然說不指望這個蘆州小城能一下子招個幾千人,但起碼招個一兩百人,自己就算是玩空城計也有的玩啊?


    現在裏外裏就這四個兵,別說什麽計謀了,天不好的時候,打開城門都有點費勁。


    不過,祖逖還是非常樂觀的,稍微調整了一番心情就說道,


    “殷乂,不要怕,這些困難都是暫時的,再等個十天半個月,彭城那邊的兵練好了,到時候可就有張平、樊雅的好戲看了。”


    殷乂鼻子哼了一聲,說道,


    “大人,不是我說喪氣話,就咱們這個情況,別說十天半個月,不管是張平還是樊雅,但凡有一個動點心思,派一隊斥候,就給大人抓回去了。”


    祖逖擺了擺手,說道,


    “你不要嚇唬自己,我們現在在譙城和酂城中間,不管他們誰想出手,都忍不住會考慮對方,會想著是不是咱們和另一方給他們設的圈套。樊雅那邊,桓宣和王羲之已經進了譙城,聽說上上下下談得都不錯。”


    殷乂一撇嘴,說道,


    “大人,我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你拿出豫州刺史的官帽來讓給樊雅,樊雅或許會動心,但張平哪?他本來就自封豫州刺史,也沒打算認建康的朝廷。”


    祖逖的眼珠轉了轉,然後說道,


    “這,倒是有些難辦了。”


    “大人現在知道處境危險了?那還是早日撤回沛國,等彭城的大軍整練好了,再來打張平也不遲。”


    祖逖又擺了擺手,說道,


    “我不是怕危險,我是怕危險不來,怕張平不來打蘆州,那我這百裏狂奔,不就白費了。”


    殷乂的嘴巴足以裝下腳邊那個壓茅坑的石頭,吃驚了許久後,才說道,


    “大人,你該不會在彭城被人家關傻了吧?就算大人你聞雞起舞,練了一身武藝,可就這四個兵,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祖逖搖了搖頭,說道,


    “這個,你就不懂了。打仗不一定是打實力。張平現在自稱豫州刺史,他的勢力大,附庸在他身邊的塢主也就多,即便我們等著大軍來,也是要對抗整個豫州的兵力,這樣的買賣實在是太虧,我可不做這麽虧本的買賣。”


    殷乂好像是聽出了祖逖話中的意思,順著祖逖的思路問道,


    “大人的想法是,把附庸在張平身邊的塢主分隔開,讓他們保持中立,或者最好是投效大人。”


    祖逖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我在彭城練得兵,是要打石虎那五萬人的,不是要在譙郡內耗的。我就想著,最好是能不動手,就把張平給先幹掉。”


    殷乂聽到祖逖的美好構想,隻能是搖頭像撥浪鼓一樣,說道,


    “大人,這事情你未免想的也太好了,那張平又不是傻子,要是發現咱們和他身邊那些塢主有串聯,還不立刻發兵來打蘆州城?”


    祖逖卻是兩眼放光的說道,


    “我要的就是他來打蘆州城,他要是不來打我,那些塢主怎麽能相信他沒有容人之量?怎麽會背棄他,選擇我哪?”


    殷乂是越聽越糊塗,撓著頭也沒想明白,祖逖這到底是得了什麽病,怕不是被瘋狗咬了吧?


    看這症狀,說不定是他咬了狗。


    “大人,那要是張平不理會咱們哪?反正蘆州這麽個小地方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來,他就索性看著咱們招兵。”


    祖逖聽到這話,也跟著撓了撓頭,說道,


    “哎,頭疼啊,我現在就是煩這個,要是張平不搭理我們,我們這戲唱給誰看哪?要是等我們大軍趕到,隻怕張平和樊雅那點恩怨,早就化開了。那時候可就真沒有什麽神算了,現在要是逸少在身邊就好了,他平日裏鬼點子最多。”


    祖逖長歎一聲,頗有一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思慮良久,才吐出一句話,


    “算了,不想了,踏踏實實先睡一覺,一切明天再說,說不定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辦法也冒出來了。”


    祖逖準備上手收攤子,看了一眼剛收來的四個兵,四個兵也看了他一眼,但都沒有動地方。


    隻有一個人拿草根剔著牙,問道,


    “大人,這都一天了,你答應我們的一天兩頓飯,是打算等我們餓死了燒紙嗎?”


    祖逖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問道,


    “飯有的吃,隻是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一個問題十文錢。”


    祖逖數出十文錢,拋給對方,就問道,


    “這蘆州城雖說是個小城,也不至於一個城裏就你們四個人吧?我看這街道也很冷清。”


    “大人,您來得不是時候,這裏已經被征了十幾次兵了,連街上的花子也被綁去充數了。我們幾個也是因為太能吃,被退了回來,沒想到又碰到了大人。”


    “能吃?你們有多能吃?”


    “十文錢。這麽說吧,就咱們哥四個,飯量能頂五十人的小隊。當然了,活得話,那是一點也幹不了。”


    “人才,人才啊。”


    祖逖一拍大腿,說道,


    “這麽說,你們是不是和周圍這些塢主都很熟悉?”


    “還得是大人懂我們,人生難得知己,這句就免費了,別說這附近了,就連豫州刺史張平,見到我們哥四個,頭皮也發麻。”


    “好好好,我正愁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才哪,我給你們一人十兩銀子,你們敢不敢去罵張平一頓,讓他發兵來打蘆州?”


    “大人,你是不是瘋了,咬了街口那支大黑狗?就這蘆州城,別說兵馬來,連個活物都難找,要是惹惱了張平,他派五十人來,就能把咱們收拾了。”


    “那你們不要管,我自然有辦法去應對,隻要你們能把張平引出來,我保證他死定了。”


    “大人,這是你剛才給的四十兩,還有二十文,兄弟我再把壓褲襠的三文錢也給大人,大人,您這個病啊,還是要盡快的治。”


    四人把錢放下,就自己離開了府衙門前,拐了彎,不知道去了哪裏。


    祖逖自己看著錢發呆,這怎麽回事,花錢都花不出去了?


    這一夜很長,祖逖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漏風的柴門傳來的叩門聲,


    “殷乂?進來吧,門沒有插著。”


    殷乂走進來,一臉激動的說道,


    “大人,我想到辦法了。”


    祖逖抬眼看了看他,還沒等他再說,


    祖逖就打斷了他,


    “不行,沒的商量,那個法子不能用,想都別想。”


    “大人,現在沒有時間了,石虎要是在梁國吃飽了,誰知道他哪天就殺到譙郡來。就讓下官去試一試。”


    祖逖拒絕的很徹底,


    “不行就是不行,這是命令,快回去睡覺,我已經想到了辦法。不用你操心。”


    “那大人把大人的辦法拿出來說說,看看比下官的辦法如何?”


    “這是機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安穩的睡吧。”


    “那就是沒有辦法了?那還不如讓下官去試一試,反正下官這條賤命也不值錢。”


    “胡說,早點休息吧,別胡思亂想。”


    祖逖沒有聽,但已經知道殷乂打得什麽主意,沒等他出口,就否決了他。


    殷乂從祖逖的屋中出來,回到屋內,還是怎麽也睡不著。


    這一夜,他想了很多,想到整個豫州,乃至江南,都會變成胡奴的狩獵場,那裏的百姓也會變成逃竄的獵物。


    殷乂知道祖逖來看了他三次,就是怕他不打招呼就跑了,殷乂始終沒有動,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留下一封信離開了蘆州城。


    祖逖剛打了個盹,起來一看,殷乂已經離開了,桌上放著的字條上就寫著兩個字——放心。


    殷乂甚至還喊上了那四個飯桶當引路人,一路上說說笑笑,也就不覺得孤單。


    又看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殷乂五人看到了酂城的城牆,也看到了許多在城門張望的人。


    殷乂一皺眉,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問道,


    “你們四人,該不會是張平派來的探子吧?”


    四人抱拳說道,


    “大人英明,確實是,張大人聽說祖大人到了蘆州,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派咱們去看看。”


    “這麽說,即使今天我不來這酂城,四位也會回來稟報了?”


    “沒錯,但有大人在,小的們又多了一份功勞,誰會嫌棄好處多哪?”


    不多時,城門口的人迎了上來,張平拉起殷乂的手,就往城裏走。


    一邊走,一邊還說道,


    “我就說嘛,種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看看,這鳳凰不就自己飛來了。來來來,殷參軍,裏麵請,我這求賢舍剛剛造好,還等著賢才入駐。”


    張平一邊說著,一邊把眼前一處行宮一樣的房子指給殷乂看。


    殷乂看了一眼,問道,


    “張大人是想讓我住這房子?”


    “怎麽?先生不肯給這個麵子?祖逖那裏沒有什麽希望的,我都聽說了,祖逖被那三個家夥聯手算計,困在彭城多日,連軍隊也被搶了去,現在徐州發來的通緝令還在我案上哪,跟著他,隻有死路一條。”


    張平一邊給殷乂分析著當前局勢,一邊指著求賢舍裏的裝飾說道,


    “先生看看這些,這假山花園,正適合文人曲水流觴,吟詩作賦,現在這個時節,隻怕就是建康,也無這般風景。”


    殷乂鼻子一哼,說道,


    “我看呐,大人這求賢舍名不副實。”


    “哦?先生有何高見?”


    “驢馬廄如何?大人不過是想招募一些給大人拉磨的,那有驢馬足夠了,何必用賢才?”


    “你……你。”


    四個飯桶趕忙來勸,


    “大人,千金買馬骨,大人這名聲隻要打出去,這份度量,一定會引得更多英雄來投奔。”


    張平壓了壓火氣,領著殷乂來到了他最得意的收藏品麵前——


    那是一個商代的大鑊,那個大氣磅礴的樣子,一看就是皇家祭祀時用的。


    殷乂自然也沒放過這個大鑊,用手指彈了彈,說道,


    “這大家夥不錯啊,拿來給我打件兵器,正合適。”


    “哎,先生,這可是帝王大鑊,是鼎定天下的神器,先生怎麽能拿它來打造兵器哪?”


    殷乂笑了笑,說道,


    “這大鑊不用來打造兵器,難道用來煮你的腦袋嘛?你自己的腦袋都朝不保夕了,還想著什麽春秋大夢。”


    張平實在忍不了了,自己一再給麵子,對方一再打臉,再也不顧旁邊人的勸阻,刀就架在了殷乂脖子上,


    “你要煮我的頭,我先煮了你的。”


    “我怕你不敢砍。”


    “你看我敢不敢。”


    張平失去所有耐心 ,斬下了殷乂的頭顱,丟到了大鑊之中,


    “煮,煮爛他,喂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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