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夫人?她還真拿自己當雷尚書了?我讓曹氏盯她幾天,你們去把那些外麵伸進來的爪子都斬斷。”


    王導說完這話,也不等著溫嶠回答,徑直的向後院走去,隻留下溫嶠一個人陪月亮站在廊前。


    不多時,有小廝哈著腰過來,要把溫嶠往客房引。


    溫嶠一擺手,說道,


    “哎,都是自己人,住什麽客房。反正長豫也出去了,我就屈尊住他那裏好了。”


    小廝剛想說什麽,溫嶠就邁步往王長豫的屋子走去,有心想過去攔一下,又聽說和何充打了個七七八八。


    “行了,你回去吧,不用跟著了,如果管家問起來,你就說我執意如此。”


    溫嶠推門進屋,反身插門,趴在門上聽著腳步漸漸遠去。


    這才拿著燈在屋裏裏踅摸了起來,


    “這個長豫,自己家都這麽小心,我最多就是看看,還能搶了你的不成?”


    溫嶠上下翻找了半天,沒得到自己想要的信件,倒是找到了不少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兒,溫嶠左手陪著右手逗了一會,困意也隨著月亮爬上了頭頂,支在兩個凳子上睡了過去。


    再一睜眼,數天的疲憊消失了一半,算是進建康城以來,睡的第一個好覺。


    抬頭開門才發現,昨天那個小廝已經把洗漱之物擺在了屋前,還笑著說,


    “溫公子,老爺吩咐不要打擾你。”


    “哦,你做得不錯,趕明,我整個府邸,就借你去當個管家,你看怎麽樣?”


    “小的還是先伺候好公子洗漱,借不借的自有老爺安排。”


    溫嶠點了點頭,梳洗了一番後,出了王府,直奔東海王在建康的府邸。


    溫嶠把拜帖送上,不一會兒,顧和、顧球、朱嵩都從門裏出來,領著溫嶠就往裏走。


    溫嶠看了一眼顧和,說道,


    “你這動作夠快的,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醒的酒。”


    顧和拍了拍肚子說,


    “自然是在該醒酒的時候,就醒了酒。我說今天有貴客登門,他們倆人還不信,來來,一人一百兩,不許賴賬。”


    溫嶠瞧了顧和一眼,說道,


    “看君孝兄這個氣色,是打算來做這個主簿了?”


    “哎,你也知道,我這人哪,不喜歡熱鬧,就喜歡安安靜靜的做些案頭工作。這差事貼了我的性子,當然啊,我也沒說揚州從事不好。”


    “這是自然,君孝兄即便是說了,我也不是那種倒口之人。”


    “盡說我了,太真兄,可有想好,是不是要去太子府,做中庶子?”


    “可說哪,我這想了一夜,想得腦瓜疼,也沒想出個結果來,久聞東海王這裏賢達齊聚,特來討個主意。”


    溫嶠眼睛一眨,又把自己的煩惱踢給了對方。


    顧和也急忙說道,


    “太真兄,這話可不對,要讓那些小人聽去了,又去搬弄是非,說太子府和琅琊王府就沒有賢臣良將了嘛?”


    “哎呀,這倒是我的不對了,我也沒想那麽多,隻是想到了,就說出來。不想君孝兄,總是看定了棋盤,才落子。”


    “太真兄,你這話是不是有些冒犯了,落子?落什麽子?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主簿,哪有資格去落子?”


    “哎,君孝兄誤會了,我是說,你把令妹嫁給陶臻,讓顧眾在廣州又送了一份人情給陶侃。又把這吳國四姓顧陸朱張,搬進了這東海王府。看來顧家這條大船,在君孝兄的手中,就要揚帆起航了。”


    “太真兄真是好手段,來了建康,也不過就半月,就把這裏裏外外看了個透徹。實在不得不讓人佩服。裏麵請,東海王等著聽太真兄的高見。”


    顧和放棄了解釋,繼續把溫嶠往裏麵帶,越往裏麵帶,溫嶠的脖頸越是發涼。


    連廊兩側的仆人都著了盔甲,攜了兵器,像是隨時要出征的士兵一般,眼裏還盡是殺意。


    “君孝兄,不用行這麽大的禮吧?這怎麽還長水營列隊迎接了。我隻是驃騎將軍長史,又不是驃騎將軍。”


    “在東海王心裏,是一樣的。太真兄,得罪了,要搜一搜身。不會介意吧?”


    顧和解釋著正麵卡住四人的幾個士兵,溫嶠熟練的在眾人的詫異中,脫了個赤條條。


    “搜,如果東海王不放心,我完全可以這樣去見駕。”


    顧和上前一手撿起衣服給溫嶠掛肩上,一手拿過掉落的匕首說道,


    “太真兄,這把匕首恐怕不能進去。”


    “嗐,這個啊,這可是劉司空托付我要送給東海王的禮物,若非故東海王拔劉司空於凡品,令劉司空出任並州,劉司空這一腔報國之誌,就被埋沒了。”


    溫嶠瞪著眼睛就瞎說,這把匕首分明是昨天他順了王悅床頭的藏品。


    “哦?既然劉司空如此深情厚誼,我也不會奪人之美。”


    顧和又把匕首還給了溫嶠,溫嶠胡亂的係了係衣襟,把匕首斜插在腰帶上,


    “這樣可以吧?你要是還不放心,可以把匕首拿走,留個劍鞘就可以,反正就是那麽一個表示。”


    “太真兄說笑了,故東海王當年廣納天下賢才,現在東海王既然繼承了王位,自然也繼承了胸懷和遺誌,裏麵請。”


    溫嶠大步踏在前,三人趨步在後,倒像是大將軍的三個隨從。


    走出沒有幾步 ,就見到東海王衝在正堂門口等候。


    “太真兄,你這不夠意思啊,我幾次三番的給你下帖子,你可是一點麵子也不賣。”


    “哎呀,死罪死罪,都怪這女兒紅太醉人,秦淮河的女子太勾魂。臣這每日醉生夢死的,一時間也忘了歲月。還請大王勿怪。”


    “哈哈,太真兄如此灑脫好爽之人,倒似那竹林阮籍一般,這等酒中謫仙,能降臨我府,豈不榮光。”


    幾人分賓主落座,東海王衝給一旁的朱嵩先遞了一個眼神。


    朱嵩立刻心領神會的問道,


    “太真兄可是建康城的大忙人,怎麽今天得空來看看這些閑人?”


    溫嶠一挑眉頭,聞出了朱嵩話中的刺,說道,


    “閑人?看這長水營練得殺氣十足,就算現在就去攻打皇宮,也必能一戰擒王,這裏麵少不了幾位的辛苦,倒是我這人,這幾日除了喝酒就是喝花酒,隻是溫柔鄉裏無歲月,蹉跎了人生。還覺得有些對不住司空的囑托。”


    溫嶠也沒有客氣,直接指出了長水營的武器配備遠遠超出了兵製要求。


    朱嵩見沒討到便宜,還不肯罷休,繼續說道,


    “建康城可是傳開了,太真似太公,以秦淮河當渭水,垂釣王公大臣。小小的花舫 門庭若市,倒像個小朝廷一般。”


    溫嶠拿眼皮夾了一下對方,說道,


    “朱大人有所不知,我學了些給人算命的本事,我這個左眼能看姻緣,右眼能看生死。大家來得人,也不過是喜歡個熱鬧而已。”


    朱嵩自然不信這套說辭,繼續追問道,


    “好,你既然說你會算命,那你算一算我的命數如何?要是算不準,你就是在扯謊。”


    溫嶠眼皮一挑,閉上左眼,神在在的晃了晃腦袋,好似通靈一般,許久才又安穩下來,長歎一聲說道,


    “讓家裏人準備後事吧,朱兄過不了七月就得死。”


    “你胡說八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生猛,一次……”


    朱嵩就要借著這股子氣,掄起手中長劍砍翻溫嶠。


    溫嶠看到劍來,不慌不忙的伸出兩指,夾住劍尖一折而斷,倒著飛回去,刺下了朱嵩的帽冠。


    旁邊顧球一看,朱嵩這借故發飆反被羞辱,連忙出來打圓場,


    “太真兄,隻是說過不了七月,又沒說是哪一年。”


    “就是今年,哦,你也一樣。”


    顧球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勸架的,卻被詛咒隻有幾個月活頭,心中也難免有些火氣。


    礙於東海王衝和族兄顧和在場,隻能忍了下來,還把朱嵩按回了座位。


    看到自己的親信被羞辱,東海王衝自然也要討個說法,


    “溫長史,你就是這麽給人算命的嘛?那不如,你給自己也算一算,活不活得過今天。”


    “大王,你們這就忒小氣了,是他要讓臣算命,臣說了實話,他反倒不高興。至於臣的命,爛命一條,生也好,死也罷,都無足輕重。隻不過,臣要是死在哪裏,哪裏必定會受到牽連。”


    “哦?你這是在威脅孤?你以為你是驃騎長史,就可以隨意的在孤的府上,侮辱孤的僚屬?”


    “大王怎麽就不信哪?大王不妨自己問一問,這二位背著大王私自做了什麽布置?”


    “哦?果然有此事?朱嵩、顧球,真有他說的事情?”


    “沒,沒有……”


    “人家都登門問罪了,自然是有了風聞,你們要瞞孤到什麽時候?”


    司馬衝將麵前的茶碗都掃到了地上,劈劈啪啪的碎了一地。


    朱嵩看了一眼顧球,說道,


    “這事情和大王無關,全是我們二人的主意。”


    “說!”


    “那王長豫不是要去餘姚查虞家嘛,臣二人就派了些人跟著。”


    “還有哪?隻是跟著,溫嶠會來當麵問罪於孤?”


    “臣二人想,王長豫跋扈傲慢,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孤身去餘姚,正是下手的機會。”


    “下手?下什麽手?”


    “當然是殺掉王悅,東海王還用再問嘛?”


    溫嶠說道,


    “東海王,臣實在不知道,你哪裏的這麽大的膽氣,是仗了誰的勢?是大將軍?還是裴妃,要不然就是晉王。”


    “混蛋,你敢這麽和大王說話。”


    朱嵩跳起來又要和溫嶠打架,司馬衝一計窩心腳給他踹一邊,


    “君孝,命人把這兩個不知好歹的玩意綁了,火速送去王家,任憑驃騎將軍處置。”


    顧和點點頭,從袖裏抽出一根繩索將二人捆在了一起,又掏了幾塊抹布,把二人的嘴塞了起來。


    “溫嶠,這事情,孤也是剛剛聽說,一點準備也沒有,勞煩你給驃騎將軍帶個話,就說要殺要剮,都由他。”


    “大王言重了,驃騎將軍並不知道此事,此事才有了回轉的餘地,這也是臣今天睡醒了,就來打擾大王美夢的原因。”


    “那好,那就好。孤之前有諸多看不起、對不住太真兄的地方,還請太真兄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一個小孩子計較才是。”


    “大王說笑了,誰不知道大王心胸寬廣,要不然臣也不敢說如此的實話。”


    司馬衝點了點頭,問道,


    “那麽,太真兄你看,這二人該如何處置?”


    “這是大王是僚屬,也是晉王的臣子,自然是犯了什麽法,治什麽罪?依臣看,二位大人還隻是想,又沒有去做。算不得有罪。”


    “是嗎?太真兄能這麽想,胸懷大局,不記私仇,真不愧是劉司空的外甥。你們倆個,還不快謝謝太真兄寬宏大量,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二人挪著要跪拜,溫嶠親自彎腰去把綁繩抹布都解了,扶二人站起來,重新入座。


    經了這一番生死,二人自覺的把嘴閉上,不敢再領教溫嶠的鋒芒,怕給他倆戳個透心涼。


    “哎,二位大人不必慌張,我剛才都說了,二位的死期在今年七月,現在也才三月。還有四個月活頭哪,放寬了心,有什麽沒交待的,趕緊去安排一下。”


    二人不敢頂嘴,艱難的回看顧和。


    顧和隻得替二人問道,


    “既然他們兩個決心改過了,難道就沒有改命的機會嘛?大家都知道太真兄神通廣大,還請相助。”


    溫嶠白了顧和一眼,說道,


    “這恐怕沒有辦法了,這次是司命勾魂,斷然躲不過了。”


    “司命勾魂?還有這說法?”


    “有,你沒看到前幾日那個淳於伯嗎?人人都知道他冤枉,他不也還是死了嘛?”


    “那是鄭家想找個替死鬼。”


    司馬衝說道,


    “鄭家在長幹寺做得太過分了,居然還想一次把太子和孤都幹掉。他們隻是折一個不相幹的小吏,算便宜他們了。”


    “難道東海王府,就不需要這樣的替死鬼嗎?”


    “你什麽意思?莫說孤沒有讓人替死的事情,就是有,孤豈是那種卸磨殺驢的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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