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嶠不慌不忙的從懷裏拿出幾封早就寫好的信件,塞在那些女子的身上,這才又跟上王導,往烏衣巷走去。


    “太真,看來你是早有準備,這些字條,是一早就寫好了。”


    “嗐,要說有準備,也是備不時之需,我原本以為茂弘兄,怎麽著也得等我見完了各個山頭的頭頭腦腦,再來拿我下船的。”


    “這麽說,倒是我來得早了?要不然,你就當今天我沒有來過。再回花船上住兩天?”


    “別啊?茂弘兄,我都按照你的心意,把那些山頭得罪遍了,你現在再讓我回去,不就剩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嗎?”


    “不怕,你不是有一身武藝在身嘛,我看就連何次道,也不是你的對手。”


    “茂弘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誰知道那個烏龜王八趴在水裏,給我一箭?”


    “哎,太真兄,你這是不是再說我?”


    前麵扶著顧和的一人摘下麵罩,卻也是熟人周縉。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要是某人內心有鬼,非要對號入座,我也沒辦法。”


    “大人,你看他這樣羞辱你的屬下,要不了還是讓我一箭射死他。”


    周縉比劃著手弩就要招呼過去,王導斜了周縉一眼,說道,


    “收起你那想法,要不是你辦事不利,該攔得一個沒攔住,我也不用親自來沾這秦淮河的水。”


    “對對,茂弘兄,這個家夥可蠢了,一船兩批女子,裏裏外外都快20人了,全是探子。這要不是兄弟精明,早被捅成篩子了。”


    溫嶠一點不嫌事大,又往火上澆了點油,繼續擠兌著周縉。


    周縉自然也不甘示弱,說道,


    “你別說那個,你就說,你現在是不是活得好好的,連皮都沒破,頭發都沒少一根。咱這防備是外鬆內緊,有講究的很。”


    “要我替你說嘛?”


    溫嶠走上前一步,拍了拍周縉的肩膀。


    “說,說你能說什麽?”


    “這些人,若是一兩個被放進來,可以說是你周四少爺酒囊飯袋,但一船都是探子,恨不得全建康城的探子,就要在花舫裏開慶功會了,這難道不是你周四少爺的手筆?”


    “哎,太真兄,沒有證據可不要瞎說,我承認,我這個能力,確實不如你,但我的忠誠,不容置疑。”


    “我也沒說什麽啊?這暮春三月的,你的汗怎麽流得這麽緊?”


    “那還不是這顧君孝死沉死沉的,要不你來試試?”


    “我來試?你確定?這可是茂弘兄,用來責罰你的,也讓我代勞?”


    “責罰?我可是第一時間就把花舫裏的事情,告訴王長豫了,這還要責罰?未免也太冤枉了。”


    溫嶠望了望王導,後者點了點頭,溫嶠領會眼神中的意思,繼續說道,


    “罰得就是你這個快嘴。你要是不說,長豫就不會離開建康,投身危險之中。”


    周縉也委屈的說道,


    “可那不是對朋友不忠了嘛?”


    “什麽才叫忠?明知這件事情告訴他之後,他會以身犯險,還執意要行你的忠心?”


    周縉一搖頭,說道,


    “太真兄,我真的聽不懂你說什麽,我也是按照長豫兄的吩咐辦事,至於那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我是不知道的。”


    “所以,茂弘兄,才隻是小懲大誡,希望你以後做事說話謹慎一些,先考慮利弊,再開口說話。”


    溫嶠就像先生教育學生一樣,給周縉點出了問題。


    周縉手摸著後腦勺,似懂非懂的思考著,嘴裏還嘟囔著,


    “我就說我不來幹這個差事,安排我一個直腸子的活,這裏麵彎彎繞太多,我這可轉不過來。”


    “你轉不過來?”


    溫嶠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偽裝,說道,


    “你逼著劉隗幫你清楚周伯仁兄弟的時候,可是轉得比車輪還快。”


    這句話一出,溫嶠立馬住嘴,他斜了一眼王導,發現王導的眉頭挑動了一下,然後又恢複到那尊不笑菩薩的樣子。


    一路之上,周縉都在等著王導問他周伯仁的事情,他甚至想了好幾層借口,把怎麽來言、如何去語,都鋪平墊穩,就等著王導一問,好卸去心中的壓抑。


    可從河邊一直到府門前,王導一句也沒有問周伯仁的事情,隻是和溫嶠討論著司空劉琨的詩詞。


    “如今,當年金園的故友,隻怕也就剩這兩三個人了。一想起當年的洛陽,是何其繁華,就忍不住落淚。”


    “茂弘兄,這日升日落,花開花謝。洛陽幾代帝都,大火大災,也不知道經了多少次,如今又有茂弘兄這樣不世出的奇才,輔佐中興之主,何愁故都不能收複,山河不能重整。”


    “太真,這話,可不太像你的為人,我聽說你不管和誰說話,都是要先給足了錢的,而且即使是給足了錢,也還是一點麵子不給。今天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嗐,這不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嘛,我這以後還要在驃騎將軍府混事,自然要說些好聽的,潤一潤茂弘兄的耳朵。免得茂弘兄煩我了,讓我去坐班上朝,那可就一點樂趣都沒有嘍。”


    王導二人交談著,看著周縉總想插話,卻沒遛出縫來,兩腳都快跺麻了。


    王導這才問道,


    “阿縉,你還有什麽話要講嘛?”


    溫嶠又及時的堵住了話口,替周縉搶答道,


    “不能,周兄弟早就說了,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自然就沒什麽好說的。”


    “我說姓溫的,你怎麽知道我沒話講?”


    周縉的火被點著,畢竟也是驕橫慣了的,上前薅住溫嶠的衣服就要動手。


    就在他想要出手教訓一下溫嶠的時候,他就先被教訓了,甚至都沒有看清楚溫嶠動得哪隻手。


    周縉就已經被摔在了府門前的石墩旁,周縉一急,也顧不了思慮許多,抄起石墩就甩向溫嶠,準備來個以力破巧,砸他個好歹。


    溫嶠一看,這身後就是王導,自己也不能閃身跑了,隻得歎了一口氣,於空中把飛來的石墩抓了下來,擱在麵前,踢回原位。


    “周兄,你要是再不停手,可就別怪我沒輕重了。”


    周縉一看這位的身手,舉手投足之間都能滅自己好幾個來回,當時就把傲氣收在肚裏,說道,


    “太真兄,早就聽傳聞,你的身手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看就算是次道,在你麵前也過不了兩招。”


    溫嶠看了看周縉,發現他挑逗的眼神總望向另一位扶著顧和的黑衣人,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


    “次道兄,既然話到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就請賜教?”


    溫嶠不敢怠慢,卷起衣袖就攻了過去。


    黑衣人見身份暴露,也就揭下麵罩,把麵罩和顧和一起推給周縉,也迎了過去。


    何充的腳快了一分,拳更是快了三分,在溫嶠的拳風要到鼻尖時,何充拳已經陷了進去。


    蓄力一擊,讓溫嶠胸前腫了一塊,隱隱有暗紅染了白衫。


    “好氣魄。”


    何充一擊得手,沒有追擊,而是回到原位,抱拳行禮。


    “彼此彼此。”


    “太真兄,這是知道我前幾日受了傷,不願意占這個便宜。”


    “次道兄,哪裏的話,分明是你的身法太快,我來不及躲閃。”


    “再來?”


    “再來。”


    這一個再來,二人又交手了數十招,最後誰也沒再占到什麽便宜,這才又分開。


    “如此說來,次道兄特意留下來,就是要試一試我的身手?”


    何充一抱拳,說道,


    “不瞞太真兄,確實如此。”


    “那麽,既然試過了,是不是就要離開建康了?”


    “這是自然,有太真兄在,姨丈無憂。”


    “那次道兄可要當心了,餘姚可不必建康,最好還是勸長豫不要理會。”


    “多謝太真兄提點。驃騎將軍,那屬下就出發了。”


    王導點了點頭,目送著何充上馬離開,然後轉身說道,


    “我身邊本來有好幾個不錯的年輕人,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了。”


    溫嶠笑了笑說道,


    “將軍說笑了,誰不知道元規兄的才華橫壓一世,我這點歪才在元規兄麵前,不值一提。”


    “咦?你今天怎麽連同輩人的馬屁也拍了起來,一點都不像那個在秦淮河點評天下人物的溫太真。”


    “這不是到了誰的地盤,就得說誰的話嘛?我聽說將軍現在學了不少的吳語,很得吳地官民喜歡,我這也得多和將軍學習。”


    “怎麽?你要在顧陸朱張後麵,再加個溫字嘛?那你可得多和君孝親近親近,另外也多和東海王走動走動,他那裏的江東才俊最多。”


    “既然將軍這麽說了,那擇日不如撞日,就等了君孝明日就醒之時,我就借著君孝的風,去拜會東海王。”


    直到幾人穿過院落,落座屋中,安排顧和休息,周縉也沒找到話縫能插一句。


    他懷疑溫嶠就是故意的,報複他故意放水,漏進去一船探子。


    幸好,王導還是個厚道人,眼看著周縉憋了很久,這才問道,


    “說說你對付周伯仁的真實想法吧。之前和長豫說過的,就不要講了,那個我不信。”


    周縉愣了一下,王導這一句話,就斬了自己一大半的準備,隻能硬著頭皮說道,


    “將軍,實際上是我有個私心,我就想這件事情,讓你知道了,你一生氣,把我身上的太子文學給除了。我就能過幾天好日子了。”


    “這文學有什麽不好,你看阿籍,現在已經是安成太守了。”


    “我可比不了,我這一沒有滿腹經綸,二沒有那種責罰太子的勇氣,讓我當這個太子文學,實在是小材大用了,不如讓我去當個收錢的小官,我這人就和錢親近。”


    “眼下還沒有合適的人,你再等等。”


    “啊?還要等,哪要等多久。就因為這個官在身上,一天到晚總有人來參我行為不端,帶壞太子。”


    “最多一年吧,一年之後,肯定不用你再擔任這個晉王太子文學了。”


    “一言為定?”


    “立字為憑。”


    周縉高興的帶著王導的承諾回家去了,溫嶠望著他的背影問道,


    “將軍真的打算一年之後,換個別人?”


    “這人哪那麽好挑,不能太輕,也不能太重,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


    “那將軍還立字為憑?”


    “我上麵不是寫了,一定不會再擔任晉王太子文學,又不是太子文學。”


    “將軍的意思莫非是……”


    “哎,我沒有啊,不要瞎猜。這猜出來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沒有,臣的意思是,臣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太子文學會落在這麽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身上。”


    “太真,你覺得建康的百姓,會怎麽看你?”


    “流連花舫的花花公子,花錢如流水的敗家子。”


    “那你是嘛?”


    “我是……將軍,你的意思是,這周縉也藏得深?”


    “他們吳興周家,兩度反叛,他還是能夠得到大家的信任,怎麽會是一個紈絝子弟?”


    “臣明白了。”


    “好,既然你明白了,那就該我問你了。你到底是要怎麽選?君孝選了東海王,你哪?太子嘛?你如果選了太子,我就把太子中庶子的位置先給你留著。”


    “這恐怕還由不得臣,臣現在孤身一人,外人也隻當臣是司空的外甥、將軍的女婿。他們給的麵子,也是給司空和將軍的,與臣無關。”


    “你還記得自己是王家的女婿啊?那怎麽到了建康這麽多天,連老丈人的門都不登,還要我去把你抓來。”


    “臣不敢當,臣這也是向將軍學習,爭取早日騙一兩個外室,再生三四個孩子。”


    “哎,這裏是府裏,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將軍,臣不登門自然有不登門的理由。”


    “哦?你還有理由?怎麽登了門之後,怕別人說,你是王家贅婿?辱沒了你太原溫氏的門庭?”


    “門庭不門庭,洛陽長安都沒了,哪裏還有什麽舊日風光。倒是將軍怎麽就肯定,一年之內,晉王太子就能變成太子?”


    “那你說,你是什麽理由,不登門的?”


    “將軍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可以不回答,但你不行,誰讓我是將軍,你是長史。”


    “好吧,我沒來登門,理由隻有一個,你的雷夫人動了歪心思,我怕牽扯進去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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