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笑了笑,說道,


    “他要是沒那麽厲害,怎麽敢一個人就那麽大搖大擺的坐在花舫裏,那不是給刺客表現的機會嘛?”


    “可我沒發現刺客啊?”


    “沒有嘛?他那條船上,就都是大將軍派來的刺客,其中有一個人,我還見過一麵,大將軍的侍妾宋禕。”


    “啊?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阿縉,你這話說的,我要是連這些都不知道,不也早就被人一瓷枕砸死了?”


    “誰?誰被一瓷枕砸死了?”


    “沒什麽,你就當沒聽見,知道太多了,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那現在,我要不要派人去保護一下溫嶠?”


    “不用,他要是連那幾個女子都對付不了,那就也不配做我的對手。他還和太子講了些什麽?”


    “我在水裏也沒聽太清楚,好像是說誰和誰婚配的事情。”


    “庾亮和荀家長女?”


    “啊,好像是。你怎麽什麽都能猜到。”


    “這倒不是猜到的,這件事情,元規兄來和我說了好多次了,我一直也想不到什麽辦法。溫太真能想出什麽辦法?”


    “好像是要將荀家兩個女兒的婚事一起辦了,借刁家的光,把庾家的婚事也辦了。”


    “嗯,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這種事情畢竟牽扯到陛下,不能大辦,兩家又是大族,又不能小辦,隻有這樣辦,才合適一些。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哪?”


    “大公子也不必自責,就算大公子想到了,以刁協和王家的關係,這事情也是辦不成的。”


    “倒也是,我很好奇,溫太真用了什麽辦法,讓刁家同意的?”


    “這我沒聽到,不過我倒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哦?快說說。”


    “我今天不僅見到了太子,還又見到了劉隗,我想大概是溫嶠用了什麽辦法,讓劉隗不再揭發刁家子弟在京口的貪腐問題。”


    “劉隗?又?”


    “啊,之前忘和你講了,那份聖旨,就是出自劉隗的手中,我離得遠,不知道溫嶠用了什麽手段,讓劉隗如此言聽計從。”


    “劉隗就沒跟你說什麽?”


    “倒是說了,嗐,沒想到,平日裏那麽正經一個人,也起了金屋藏嬌的念頭,要和我打一個賭,好置辦一個別院,藏一個我船上的女子做外室。”


    “哦?打了什麽賭?”


    “看我這狗腦子,這事差點忘了講,就是看周伯仁不順眼,他老來白喝我的酒,我想給他點教訓,但畢竟和王家是親家,我又不能出手揍他。”


    “你倒是想得很全麵,這麽說,劉隗是答應了?”


    “他能不答應嘛,反正本來也是他分內事,我又許了他那麽多的好處。大公子,你不愛聽我也要說,周伯仁三兄弟癲的癲、瘋的瘋,蔫的蔫都靠不住。”


    “隻要大公子你信的過,他們周家三兄弟能幹的活,我們周家四兄弟也能幹,他們幹不了的,我們也能幹,咱們兄弟可沒有那麽多倫理綱常。”


    “你這話的意思是,兩個周家,我隻能選一個?”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吳興周家,兩次遭人陷害參與謀反,多虧大公子一力相保,才能不至於被抄家滅門。倒是汝南周家那幾位,本就因為族叔馥的事情,和王家有了深仇,即便是現在結了親家,隻怕也記掛著。大公子不可不防。”


    王悅聽到這裏,抬頭看了一眼周縉,他發現自己之前犯了一個錯誤——他總以為周縉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用他和吳興周家保持個若有若無的聯係就好。


    可如今看來,隻怕這個家夥身上的魯莽暴虐,也都是裝出來的。


    畢竟出生在吳興周家的子弟,哪有一個簡單的。


    王悅想通了這點,並沒有著急回答,而是問向一旁的王羲之,


    “逸少,你覺得怎麽樣?兩周留一個,你怎麽留?”


    “我?我不好說,畢竟周嵩的長女是我的親嫂子,父親早亡,長兄為父,我不便說過多。”


    王悅點了點頭,他早就考慮到王羲之會這麽說,也隻能這麽說。


    但還是要問一問,因為問就是一種態度。


    得到了王羲之的回答後,王悅也給出了他的答案,


    “阿縉,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家父沒有劍履上殿的打算,我也沒有加九錫的奢望。你現在要是實在逼著我非選一個,那為了穩妥,我不會選吳興周家。”


    “大公子也是敞快之人,看來我沒有看錯,我該說得話,已經都講了,我這就告辭了。對了,還有一點要和大公子說一聲,大公子要提防一下東海王。”


    “怎麽?他在你那裏也埋了探子?”


    “我那裏啊,都成蜂窩了,誰知道有沒有。隻是我覺得最近東海王有點太過安靜了,按理來說,他拉攏了一圈的江南世族,怎麽就單單把我們吳興周家落下了哪?”


    “或許是他知道你和我關係不錯。”


    “不會,連紀瞻紀老爺子那裏,他都派了人去拉攏。紀家和王家的關係,不比我們周家好得多?”


    “那可能是他們拉攏了你們周家的對頭。就不便拉攏你們了。”


    “對頭?你是說沈家,說起這個來,大公子,你怎麽沒把造錢這個買賣給咱攬回來,看著沈充大把大把的掙錢,比我丟了錢還難受。”


    “那地方是宣城公的地盤,哦,現在是該稱呼琅琊王了,再說又是沈充借著之前給大軍運輸糧草積攢下的人脈,還有大將軍的支持,如今看起來怕是還有東海王的幫助,這個沈充本事倒是不小。”


    “會不會也有太子的默許?”


    “應該不會,如果有的話,太子就不會拿淳於伯開刀,來警告那些盯著他位置的人了。”


    “那就最好,我還怕下手重了,大公子會來講情。”


    “你要幹什麽?你們周家就不能消停一會?”


    “大公子,這事,你就不要過問了,都是商場上的小事,值不得你動心思。”


    “也好,注意一些分寸,別讓人抓住了把柄,說了閑話。”


    “那是自然,大公子不會以為我隻會幹那些強暴婢女的事吧?”


    “這麽說來,你當初是故意惹出事來,引起我的注意的?”


    “還是瞞不了大公子的慧眼,那我就先去處理自己的小事了。”


    “去吧,順便再盯著點溫嶠。”


    “你不是說他功夫厲害嘛?”


    “是讓你盯著,又沒讓你動手,再說了,他怎麽說也是我姐夫,看在這層關係上,他也不能動粗。”


    周縉離開後書房後,房中又剩下王悅王羲之兩兄弟。


    “逸少,這溫太真保舉你給祖逖押運糧草,你自己是什麽想法?”


    “我本來就想去,我惦記許昌的魏碑,可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書法之道,走到一半就像卡住一樣,想破了腦袋也毫無寸進。”


    王羲之放下手中筆說道。


    王悅又點了點頭,說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難得你能想出這個借口。”


    “不是,我是真的想去看看魏碑。當然 ,這一切還要看兄長的意思。”


    “我的意思,自然也是希望去祖逖那邊,你在那邊坐鎮,這邊運軍糧的,就能少些拉扯。”


    “那兄長你哪?”


    “我怎麽了?”


    “我不相信兄長看不出來,這是要將我們兄弟二人分開,之前已經把籍之兄隔在了安成當太守,現在又把我調到中原去。那這樣一來,在建康,兄長就又少了一個自家兄弟。”


    “嗐,你是說這些啊,現在六州太平,沒有戰事,最多有些海寇襲擾,我這裏最是安全,你就不要太過擔心了。”


    “再說了,還有庾亮兄弟、何充何準,實在不行,還有那幾個小崽子也能幫上些忙。”


    “我就是說他們。”


    “怎麽?”


    “剛才我聽周縉提到了庾亮和荀家的婚事。”


    “是他們庾家,一直想和同郡的荀家再續前緣,荀家一直沒鬆這個口。現在溫太真能想到這麽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也挺好。”


    “如果不隻是庾亮哪?或者說,最終的目的,不是庾亮哪?”


    “那會是什麽?”


    “自然是文君姐姐,晉王幾次三番的去庾家提親,庾琛叔父幾次拒絕,可要是有一天這個拒絕的人走了,主事的庾亮又得到了太子的恩惠提攜,庾家還會不會攔著這樁婚事?”


    “你是說,晉王想扶持庾家來對抗咱們家?他庾家有那個底氣嗎?”


    “那如果是加上荀家、杜家、褚家、謝家、桓家、劉家、袁家一起哪?”


    “你是說,這個婚事隻是一個開始,晉王想用太子和文君的聯姻,打造一個外戚家族?讓其他渡江的大族小家都連上去,然後形成一個足以對抗咱們家的龐然大物?”


    “兄長,如果是你,你會不會這麽做?”


    “會,當然會,所以我才更要你跟著祖逖去北伐。”


    “你知道太子要分開我們兄弟,還要拆了你的羽翼?你還要堅持這麽做?”


    “逸少,不都說,狡兔三窟嘛,目前處仲伯父看樣子是靠不住了,那麽就隻能靠我們再去發展新的勢力,周訪、甘卓雖然是靠得住,但隻怕他們還不是處仲伯父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接觸祖逖?”


    “不是,祖逖那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又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我讓你去結交的是現在在兗州的郗鑒。”


    “郗鑒?就是兄長上次劫走建康的軍糧,最後送給他的那位將軍?”


    “正是,你這趟可不能白去,我聽送糧回來的人說郗鑒有個女兒郗璿,生得國色天香,你最好能夠,啊。你懂吧?”


    “可是……”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還想著荀灌嘛,她要不是荀崧的女兒就好了。既然她是荀家的女兒,現在來說,你們的事情,就成不了了,我先和你說這些,就是怕你從中原回來,看到荀灌嫁了人,會受不了。”


    “逸少,我們既然生在王家了,自然就有王家的宿命,不管是我還是你,婚姻之事,由不得自己。”


    王羲之長久沒有說話,提起筆來想再寫一些字讓自己冷靜冷靜,可顫抖的手始終不聽使喚。


    氣急了後,他就把筆直愣愣的戳過紙張,紮進了桌子裏,手中的血也順著筆向下流淌。


    同樣流淌而去,還有他那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王悅沒有阻攔,也沒有安慰,隻是默默的轉身出去,帶上房門,虛靠在房門上,獨自望著天——


    文君,大約,這就是你我的宿命。我是王家大公子,不得不認這個命。可你哪?我是又希望你認,又不希望你認。


    或許這也是屋裏逸少所想吧?


    王悅還在思緒之中,一張手帕遞到了麵前,


    “兄長,你不能讓別人看到流淚。”


    王悅接過王羲之遞來的手帕,而王羲之用另一隻手帕已經將受傷的手包紮了起來。


    “這大概是我最後的眼淚了。我也分不清是為了友情還是愛情,反正以後就都沒有了。”


    “兄長是不是太過悲觀了,現在還都隻是猜測。”


    “我預感著,事情可能會比猜測的更加糟糕,你剛才就提到如果庾琛叔父突然走掉,庾家的傾向會不會變化,之前我沒有想過,剛才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要破壞王家和庾家的關係,幹掉庾琛叔父,確實是一個捷徑。”


    “哎,這話我就不該說,你不會是又要自己跑到會稽郡去,給庾琛叔父擋劫吧?”


    “事情總要有個始終吧,既然已經猜到了他們要在哪裏下手,斷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你非要自己去嘛?庾亮的兄弟那麽多,悄悄的透露給他們,讓他們有個準備,不就是了?”


    “那不一樣,我倒要去看看,他們究竟要在會稽郡搞什麽大事。”


    “你這樣不是自己跳出去給他們當靶子嘛?我愈發的不能走了。”


    “眼下建康城都圍著溫太真轉,都打著劉司空的主意,我就算在建康,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還不如跳到會稽去,給山遐庾琛,還有孔家撐撐腰,讓他們把虞家的事情都查明白了。我不能讓事情,再像上次販賣人口的事情一樣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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