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在商量著怎麽再去逼戴淵一把,讓他加快一些查案的進度,王羲之就從外麵走了進來。


    “聽說了嗎?孫弼、周邵、徐馥三人的刑罰已經敲定了。”


    “孫弼,賜白綾,留全屍,許族人收屍;”


    “周邵斬首,頭顱懸掛城門三日,族人可以金抵罪,購回屍身;”


    “徐馥,全族沒為官奴,頭顱放在大鼎中焚燒七日,有敢祭祀拜祭者,同罪。”


    “哪,一樣的造反,不一樣的結局。”王悅聽著三個倒黴鬼的最終結局,“孫家再怎麽說,在吳地都還有人望,周家更是朝中有人,徐家可就慘嘍。”


    “悅哥,聽說你要返回豫章了?”


    “是,不但是我,你也同我一道回去。但回去之前,得把揚州的後方安穩住。”


    “揚州新遭三叛,宣城太守陶猷、義興太守孔侃有功,不能輕動,吳興太守袁琇被刺,我看就由周筵去補缺,殿下以為如何?”


    “我也是這樣想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三郡剛剛經了叛亂,就算損失不大,人心也有所浮動,隻怕不能承擔過重的征糧任務。”司馬紹分析道。


    “丹陽郡自不必講,淮南有甘卓,廬江有王廙,都足以勝任。現在頭疼的就是吳郡、會稽、鄱陽這三個郡的太守,都扯進了這次叛亂之中,被免了官。長豫兄,有什麽好主意嗎?”


    “殿下,這可不是人臣該考慮的事情。”


    “你我猶如一體,不必顧慮許多,隻管講就好了。”


    “那我就講了,講得不好,可不要惱哦。這吳郡,是吳人心中最後的底線,自然要選個吳人來擔任。”


    “那,長豫兄,認為誰合適?”


    “賀循賀彥先,他的名聲和閱曆都夠,最重要的一點,他的父親賀邵被吳末帝孫皓拿燒紅的鋸子鋸了頭,有他在吳郡,孫家的那些遺老遺少們,就能安穩很多。”


    “嗯,有道理,那麽會稽、鄱陽哪?”


    “會稽最後再說,先說鄱陽,揚州的糧草都要通過鄱陽來轉運,才能到達江州,因此要選一個太守,能夠讓揚州的大小官員都要給麵子的人。”


    “鄱陽太守確實不好選,你覺得卞師父如何?”


    “卞師父的才情自然是當得起,但他太過剛直,反倒不適合這種居中協調調度的差事。”


    “那你說還有誰?是又信得過,能力又行的?”


    “阿友的爺爺啊?”王悅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紀友。


    紀友冒了個鼻泡,伸手撓了撓耳朵,半昏不清的嘟囔道,“長豫兄,我爺爺那個人,可愛躲清閑了。我看哪,八成他不能去。”


    “這不是有你嘛,你就回家和你爺爺講,你也要上戰場立功。”


    “行吧,我多麽單純一個少年,和你們在一起久了,都學壞了。”紀友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回家去求爺爺告奶奶了。


    “就算紀老爺子,心疼阿友,願意前往鄱陽,那會稽怎麽辦?要不了幹脆就讓君平頂上去?”司馬紹指指旁邊的孔坦說。


    “哎,殿下玩笑了,哪有會稽人做會稽太守的事情。就算是我敢去,隻怕滿朝文武都不能同意。”


    “也是啊,忘了這回事了。哪還有誰哪?你叔父王彬如何?”


    “咳咳,他妻子新喪……”王悅提醒道,畢竟這個事情一直瞞著。


    “哦,對哦。那王棱如何?茂弘叔父可是對他評價很高,認為他宜掌大郡。”


    “文子叔父確實合適,可惜他是王家人,現在內外都是王家子弟,隻怕這個意見,百官和王爺都不會同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知根知底的就這幾個了,以後會稽還有撥給阿裒當食邑,不派一個放心的人去牧守,怎麽行?”


    “我倒是有個人選,就是有點不要臉了。”


    “你就說吧,你也不是個要臉的人。”孔坦插了一句,“我腦後這個包,是你敲得悶棍吧?”


    “額~我未來的老丈人,庾琛。”


    “好家夥,知道你不要臉,不知道你這麽不要臉。好地方盡你自己人。”孔坦一邊吐槽,一邊摸著腦後那個包。


    “聽我說,那宣城公不是還要增封會稽嘛,那麽選什麽人,最後王爺肯定要問他的意思吧?”


    “這是自然。”


    “宣城公不是每天打著一家女百家求的旗號,臭不要臉的追求文君妹妹嘛,現在殿下就大度的舉薦文君妹妹的父親,這樣宣城公總不好說什麽了吧?”


    “嗯,這麽一說,他倒真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但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一下子提這麽多人,父王會同意嗎?”


    “以前不會,但別忘了,你現在握著把柄,戴淵沒有追到的刺客,可是都被殿下扣了起來。”


    “這樣好嗎?是不是有點脅迫的意思?”


    司馬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盡管有了葛半仙的幫忙,揪出這些刺殺案的幕後黑手就是自己的父王。


    “恰恰相反,現在這個局麵,殿下吃了這麽大虧,好懸被刺,不去要些什麽的話,反倒讓人覺得,殿下另有所圖。”


    “是嗎?君平,你書讀得多,你來講。”


    “書上是這麽講的,鄭伯克段於鄢,殿下現在的處境,就如同當年的鄭莊公,而宣城就像共叔段,殿下如果一再退讓,難免不引起懷疑。”


    “阿縉,你怎麽看?”


    “看?看誰?哪有美女?趕緊開車去搶啊?”周縉一心幫著抄寫文章,完全沒有理會眾人的議論。


    “行,我知道了,你繼續吧。”司馬紹略微思考了一陣,“如此說來,我們父子這就算徹底撕破臉了。”


    “殿下,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孔坦直言道。


    “唉,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但似乎也隻能如此了。”司馬紹一聲長歎,轉身出了王家,進了王宮。


    見到司馬睿時,他正好和司馬裒在談些什麽。


    “你還是來了,坐吧,咱們父子最近越來越生分了。”


    “父王,湘州大戰在即,幾個郡的太守,牽扯進這次叛亂,都免了官,兒臣想保舉幾人,來補這幾個缺。”司馬紹將幾人的名單遞了上去。


    司馬睿打開掃了一眼——好家夥,紀瞻、賀循、庾琛,這三位可是響當當的名士,也都投靠在世子的門下了嗎?


    哪自己是不是已經成了傀儡?


    司馬睿看完之後,卻又說不出什麽來,畢竟舉薦的這三個人名氣和能力都太強了,眼下他也確實從自己的親信中找不到比這三個人更合適的人選。


    再加上剛才自己的二兒子有意無意的透露,那些刺客現在都被關在世子府,而且葛洪還時常出入,一進去就是半天。


    以及今天司馬紹的異常表現,擺明了向自己要官的堅決態度,都證明了一點——他手裏握著,足以讓自己完蛋的把柄。


    “阿裒剛才講,宣城還要支援前線,不太適合做食邑,你看?”


    “這次兒臣能免於刺殺,多虧了二弟,兒臣以為宣城也不必讓了,給二弟增封會稽,表彰二弟的忠孝悌恭。”


    “嗯,你們能這麽想,父王就很欣慰,八王之亂就在眼前哪,千萬不能重蹈覆轍。阿紹上得這份折子很用心,所舉之人也都是出自公心。就讓丞相府衙照這個意思,擬旨辦理吧。”


    司馬睿點點頭,同意了司馬紹的建議,他也是真怕他一個不同意,司馬紹就和他算總賬。


    司馬睿可是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琅琊王家、潁川庾家、吳郡陸顧兩家、會稽孔家、義興周家,這些一等的世家都倒向了大兒子司馬紹。


    相比之下哪?自己隻能找那些二等甚至三四等的世家抱團取暖,什麽劉隗、刁協、戴淵,好不容易有個周顗吧?


    還又被王家一個聯姻給拉了過去。


    細細算來,司馬睿才悲劇的發現,雖然說自己名義上是江南之主。


    但實際上自己這個丞相府,能做出的決定,遠遠不如司馬紹與王悅抄寫書文的那間小書房。


    可惡!


    自己不但要受王導紀瞻的擺布,現在居然還要受這個乳臭未幹的王悅的氣。


    這個王悅,必須死。


    司馬睿的內心在翻滾,特別是想到南中郎將沒有自己的調令,隻是得到王悅的一封書信,就從廣陵南下出海,登陸錢塘,威懾整個吳地。


    司馬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和這個想幹掉自己的父王沒什麽太多要講的,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


    看著司馬紹走後,司馬睿才如釋重負的靠在椅背上。


    “阿裒,你說爹爹是不是做錯了。你大哥好像不打算原諒爹爹了。”


    司馬裒聽了這話,都想笑——不是,老東西,你想拿刀砍人家,被人家擋下來了,你特麽還委屈上了?


    但畢竟司馬裒這個素質在這裏,還是硬把十二分的笑意都憋回了肚裏。


    “父王,孩兒聽說,枝強葉盛,則樹幹枯萎,你可不止一個兒子。”


    “阿裒,你說得對,咱們父子共同努力,第一個目標先把他這個世子之位廢掉。”


    “額~”


    司馬裒心中又是一陣暴雨,心疼的看著這個腦子不太好使的父王,自己這樣委曲求全,甚至願意當替身,替大哥擋下刺殺,不就是想讓大哥顧念手足之情嘛。


    這位活爹可倒好,還想著和大哥掰掰手腕,你要是掰得贏,我早第一個提刀上去了。


    “父王,眼下最重要的的還湘州的戰事,現在揚州、江州,父王暫時受挫,如果能夠把湘州掌控在自己手中,那樣就有了較量的資本。”


    司馬裒看著自己這個實在帶不動的活爹,真怕他和當年的高鄉公曹髦一樣,開著戰車,就要殺向世子府。


    “對對對,阿裒說得對啊。湘州的杜弢前幾天還托前南海太守王運帶來口信,說他願意歸順,但害怕前線的將士反悔。你看這樣如何?父王下一道赦令,讓王運帶著赦令到湘州去?”


    司馬裒看著活爹那個自以為是的期盼眼神,實在不好意思告訴這位活爹——你這不是給了王敦一個出其不意的戰機嘛?


    “父王英明,自古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父王能夠一紙赦令,平息一場戰爭,功莫大焉。”


    司馬裒說這話的時候,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墳墓,這尼瑪覺得是徹底的廢了,不出所料的話,湘州就要徹底落入王家手中了,然後哪,這位活爹多半還會用同樣的方式來處理荊州、廣州。


    司馬裒是越想越絕望,這位活爹,明明就是個庸主,安心做好傀儡就好,還特麽偏偏想有所作為,這也就算了,還偏偏要帶上自己。


    “完了,這回算是徹底的完了。我這個共叔段,是不當也得當了。”


    司馬裒心如死灰的又來到了王家,見到已經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的王悅。


    “咳咳,”司馬裒輕咳了兩聲,吸引王悅的注意力。


    “殿下?還沒有恭喜殿下增邑萬戶。”


    “那些官話,我這幾天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殿下今天可是有何吩咐?”


    “別說吩咐了,我今天到這裏來,是來向長豫兄討個人情。”


    “隻要殿下不惦記文君妹妹,一切都好說。”


    “我現在哪裏還有風花雪月的心情,不過是一副還沒進棺材的朽骨。長豫兄,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有個請求,給我留個體麵吧。”


    “殿下這是說得哪裏話?此次孫弼叛亂能夠平定,全靠殿下將宣城的民心奪了回來。”


    “唉!長豫兄,你我都是明白人,也都在局中,很多事情,既由不了你,也由不得我。如果有來生吧,咱們就攜一琴一劍,再有一二紅顏相伴,共同泛舟江湖,豈不快哉?”


    “殿下今天……”


    “好了,不要安慰我了,我來,就是想和你講,如果有一天,我拿劍刺穿了你的喉嚨,希望你能明白,我心中還是把你當做朋友,唯一的朋友的。”


    司馬裒抽出佩劍,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深痕,然後騎著馬離開了。


    “悅哥,你看啥哪?誰家的娘子?”周縉扛著兩個大包放在馬車上,翻身看到王悅癡呆呆的看著巷子深處。


    “沒什麽,來了個瘋子,說了些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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