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官已經沒有退路了。之前傳來消息,讓我找個由頭把南郡太守劉務除掉。他們要以此來誆騙周玘,讓他離開吳興郡。”


    “我來得路上也聽說了,周玘最終還是沒有活到去年的八月。這是他們內部的事情,和你有什麽關係?”


    “嗐,大人又揣著明白裝糊塗,到時候他們兩隻眼睛一瞪,下官可就成了殺死劉務全家的唯一惡人。湘州的杜弢為他們殺了湘州那幾個不聽話的太守,現在哪,不就成了他們口中的反賊?”


    “你也逼著劉務嫁女兒?劉務不同意,你就殺了他全家,你想拿劉務的事情,來威懾我?告訴我,不同意的下場?”


    “嗐,哪裏的事情,下官不過是想找一棵大樹,一棵能夠證明自己清白的大樹。結親的事情,如果大人實在不願意,那我將那個不成器的侄子軍法從事也就行了。”


    “我可是聽說你,之前投奔荀崧,還把他從宛城趕到了襄城。我怎麽知道,你不會那樣對待我?”


    “他們荀家人是都是瘋子,製定了一個三月三的計劃,說要圍困平陽,結果到了日子,各家都自懷心思,誰也不肯發兵,隻有荀崧非要以死相逼,讓我從荊州千裏奔襲平陽。我隻好把他趕走了。”


    “這麽看來,你心中還是有莫大的委屈。倒是不像江湖上傳說的那樣十惡不赦。”


    “沒辦法啊,他們有錢,養了很多名士,給他們吹捧,他們自然就成了正義的一方。現在他們把我利用完了,就要卸磨殺驢,我這頭倔驢自然不能讓他們輕易給殺了。”


    “所以,你就用兵圍刺史府的辦法,逼我來同意你的請求?”


    “算不上吧。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您剛剛到了襄陽,刺殺你的人就已經等候在刺史府了。幸好這種事情,下官之前在南郡太守劉務那裏就見過,這才帶兵包圍了府衙,把那些刺客一網打盡。”


    “哦?這麽說,反倒是你救了我?”


    “互相拯救吧,不管大人信不信,上次我去南郡太守劉務家的情況,和這是一模一樣的。我才剛踏進太守府邸,就看到了一院子的屍體,然後,我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那個求婚不成,殺人全家的惡徒。”


    “以我對王處仲的了解,這個人幹得出來。我甚至懷疑我的舊友王平子,也是他設計殺死的。”


    “消息一直捂著,但聽說前幾天,王平子生前的親衛從豫章逃出來一個,跑到了杜弢的地盤,然後杜弢就轉身,真的開始造反了。”


    “你的猜測是?”


    “王處仲、王茂弘害怕王平子一人平定了荊州、湘州,這份功勞他們拍馬也趕不上,所以就在豫章把王平子給殺了。他們若是連自己兄長也舍得殺,像我們這種隻是見過幾麵的點頭之交,他們會放過嗎?”


    “我在長安就聽說,王平子到州之後,整日飲酒,不問政事,導致了荊州民怨沸騰。”


    “看,這就是他們的高明之處了,謠言之中,真真假假,讓人難以分辨,就連大人這樣的平子舊友,也知道他放浪形骸,一生愛酒,想必也不會懷疑吧?”


    “正是。”


    “但大人請想,既然平子都不問政事了,又何必要除掉他哪?你會除掉一個對你沒有威脅,但名聲很大的人嗎?”


    “當然不會,那種惹一身騷的時候,傻子也不會幹。”


    “王處仲、王茂弘是傻子嗎?”


    “二人開創江南,掃平江州,不是有傳聞,江南半壁,王與司馬。這要還是傻子,天下怕是沒有聰明人了。”


    “不隻是平子大人,還有他的至交好友征南將軍山簡,剛剛答應了杜弢的投效,剛把人派到杜弢的軍隊裏,人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人你說,這些都擺在眼前,我還能信他們的鬼話嗎?”


    “所以你就選擇來投奔我?可我本就是長安的棄子,是曲允、索綝看著不順眼,趕到荊州來送死的。手下是既沒有兵,也沒有糧。”


    “不重要,大人是朝廷敕封的荊州刺史,這點就足夠了,有了大人的命令,下官在荊州地界上用兵,就是名正言順了。”


    “如此,也隻好如此了。真的有人要刺殺我嗎?還是你派人演得一出戲。”


    “大人多慮了,即便是沒有刺殺,難道大人就能忍受被陶侃驅逐出境嗎?或者說大人孤身犯險,賭得不就是下官會來嗎?”


    “倒是什麽也瞞不住你。”


    與此同時,陶侃的大軍已經從武昌沿著江水一路壓到了襄陽附近。


    提前就到了荊州的王廙也和西進的陶侃會合。


    “世將兄,可算把你盼來了。要不是你的消息,我哪裏能發那麽一大筆橫財,還讓司馬羕吃了一個窩囊虧。”


    “陶大人,都是為王爺效命,這樣說就見外了。不過,我這麽著急趕過來,實在是陶大人已經錯得太離譜了。”


    “哦?世將何出此言?我剛剛在武昌擊潰了杜弢,又遣使勸降了杜曾,隻等著襄陽城裏的第五猗交出印璽,荊州的事情就徹底平定,到時候,你我兄弟立功的立功,受獎的受獎,哪有什麽錯處?”


    “那好,我來問你。荊州的田地,現在在哪裏誰手裏?”


    “世將,這是平叛,又不是征伐敵國,自然是原本在誰手裏,現在還在誰手裏。”


    “那麽你興師動眾,耗費的是誰的銀兩?”


    “自然是……,世將救我。”


    “我自然就是來救你。你有沒有那種十分信得過的兄弟?哪怕是死,也不會吐露你一點秘密?”


    “那自然是有,世將你就說該怎麽做吧?”


    “陶大人,你這第一步就錯了,不該讓王貢去索要荊州刺史,這可是最燙手的差事,陶大人自以為和我家平子兄,誰得名聲更響亮?”


    “我?我嘛?世將兄真會開玩笑,有多少人背後直接喊我奚狗,都不把我當人看,跟別提名聲了。我怎麽敢和名滿天下的平子兄比哪?”


    “那論關係的親疏哪?”


    “你們都是琅琊王家,從小一起長起來的,我不過就是尋陽的一個老兵,要不是還能打兩下,怕是老死也沒人記得起。”


    “那就是了,你沒有感覺到,自從你得到了這個荊州刺史的頭銜之後,軍糧補給越來越少了嗎?”


    “你是說,他們想坐觀成敗?”


    “準確的說,是殺雞儆猴,讓所有將軍都知道,荊州刺史不是誰都能當的。”


    “那我現在把這個荊州刺史讓給你哪?你可是琅琊王家的自己人,又和處仲關係那麽好,應該沒問題吧?”


    “這個荊州刺史將來肯定會落我身上,但不是現在,現在陶大人要做的不是讓官保平安,而是斷腕求生。”


    “斷腕?”


    “正是,荊州很重要,但比荊州更重要的是,荊州現在掌握著田地的大戶,必須都變成參與造反的亂黨。而這就需要一些必要的犧牲。”


    “世將的意思是,讓我故意敗給杜曾,坐實了他造反的事情?到時候再殺回來的時候,那些大戶就都成了幫凶,就可以合理合法的收繳他們的家產了?”


    “你還有其他選擇嗎?除非你想走平子的老路,借助這些大戶們,消滅掉窮途末路的杜曾不是什麽難事,難得是明明可以贏,卻要硬著頭皮去輸,去忍耐。”


    “多謝世將兄,以後隻要……”


    “不用以後了,如果我所料不錯,在你戰敗之後,他們就會派我來當這個荊州刺史,到時候我手下肯定會是你的舊將。”


    “放心,就衝著今天,我一定讓他們聽命於你,不會有絲毫問題。”


    “不,不,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想做第二個王平子,這荊州刺史隻能是處仲自己來當,其他人誰當誰死。”


    “那世將兄需要我怎麽做?”


    “我作為琅琊王氏,壓榨你這奚狗的手下,這些手下忍不了,聚眾造反,把我趕出荊州,他們投靠了杜曾。我孤身一人回到豫章,這樣咱們兩人才算是躲過了成為下一個王平子的宿命。”


    “好計策。”


    陶侃和王廙商量好了對策,立刻把精兵都偷偷的調到自己親家周訪的防區,留下一些老弱病殘,天天圍著石城罵人。


    “你說這個杜曾也是啊?真能沉得住氣,這都連罵了半個月了,也不見他出來一次。”


    陶侃苦苦追尋一敗,讓自己能就坡下了這頭名叫荊州刺史的驢。


    “應該是快了,杜曾要借著這段時間去拉攏荊州的大戶們,大戶們自然是觀望的居多,等糧草快完的時候,這一仗,杜曾就算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王廙的話還沒有說完,石城的城門就打開,數百騎兵從城中忽然殺出,一下子就殺穿了這股臨時的演員部隊。


    杜曾也沒想到,隻是一次衝鋒就把陶侃的軍陣鑿穿,也來不及多想,分兵回擊對方軍陣的後背。


    也是才剛一接觸,陶侃的軍隊就和潰壩的洪水一樣四散而逃,跑得快的,搶到一個船上的位置,跑得慢的,幹脆直接跳江裏往船上遊 。


    陶侃隻在船上遠遠的看到聽到杜曾從馬上下來,在碼頭上對著陶侃跪拜呼喊,


    “陶大人,下官不是不信你,實在是信不過王處仲。”


    陶侃這一敗,那些觀望的大戶們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派出家丁來討伐陶侃,那可是讓陶侃王廙這條歸路,有加了幾成困難。


    幸好兩人地形熟悉,才從襄陽逃回了林鄣,兩人的腳還沒有落穩,杜弢的部將王真嗅到了戰績,派兵追了過來。


    陶侃正想整兵戰上一陣,被王廙攔了下來。


    “陶大人,演戲嘛,要演到底。你現在把精兵強將調出來,把王真一下子打死,傻子也知道你在襄陽是故意戰敗的了。”


    “對對對,世將兄提醒的事。”陶侃把抽出來的將令又塞了回去,傳令下去分路突圍,自然又敗了一陣。


    兩人一路翻大山淌大河,就到了灄中,才算是擺脫了王真的追兵。


    陶侃看著二人破破爛爛的衣服,已經身邊那些東倒西歪的地痞流氓山匪水賊,心裏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這世道一點也不簡單,之前我隻想著怎麽樣能快速的平定荊州、湘州的流民亂事,沒想到他們是想借這個亂事,完成換血。”


    “這是當然的,沒聽說嘛,平陽又起了十萬大軍,要去再攻打長安,去年劉聰攻取了河南郡,殺了河南尹張髦,中原的士人百姓湧入江南的更多了。”


    “如果不把荊州湘州的地頭蛇全都逼著造了反,那麽南渡的士人就沒地方安置,要是再往三吳地區安置,隻怕周家那樣的造反,就會得到更多的響應。”


    “還是世將兄看得長遠哪。我去弄幾根荊條,然後到豫章去負荊請罪,自請免去荊州刺史的官職,以白身聽用。”


    “哎,等等,先不忙著去,喊你的親家周訪,讓他帶隊從尋陽移到彭澤。處仲這家夥,手可是黑的很。”


    “多謝世將兄提醒,這是我自己的令牌,有這個令牌,我那些舊屬會聽你的號令。”


    “士衡兄可是還有話要說,但又不方便說?”


    “這……,真是什麽也瞞不了世將兄,有這麽兩個人,就喜歡背後捅刀子。”


    “我知道了,放心吧,要說打仗,我是白給,但要說這算計人的事情,我還是見多了的。他們既然得罪了士衡兄,那和得罪了我是一樣的。”


    陶侃和王廙順路摘了幾根荊條,假模假樣的拎著,快到王敦府的時候,才褪下衣服綁在後背上。


    “大將軍,末將不幸戰敗,請大將軍責罰。”


    王敦一看陶侃王廙這個紅光滿麵的樣子,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


    不過這個結果正是他想要的,也就不去戳穿了,趕緊一把將二人背上的荊條除去,將二人拉起來,硬是演了一出將相和。


    “荊州算什麽?今天丟了,明天還能打回來嘛,士衡和世將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了。來,快給二位將軍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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