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劉琨平息了雁門的反叛後,在南歸晉陽的路上,就聽到了徐潤、郝詵貿然出兵,把晉陽城斷送了。


    晉陽城回不去了,劉琨隻好去東邊的常山郡,那裏是王浚的地盤,戰事不多,糧草不少,恰好能讓劉琨有個休息的地方。


    “演公子就在鄴城,他怎麽沒有派兵來救?”拓跋猗盧的兒子拓跋利孫問道。


    演公子,就是劉琨哥哥劉輿的兒子劉演,劉琨給了他三千兵,以他為兗州刺史,令他守鄴城,能夠呼應晉陽。


    聽說他到了鄴城以後就擊潰了幾夥流寇,不斷的招降納叛,撫恤周圍的塢主,手下的兵也從三千到了七千,從七千又到了三萬。


    也正是如此,劉琨才放心大膽的出晉陽去平息雁門的叛亂。


    “那一定是出了大事。他也自顧不暇。”


    劉琨說得沒錯,確實是自顧不暇。


    劉演沒有來救援晉陽,不是看叔叔不順眼了,而是石勒回來了。


    石勒自從聽了張賓的建議,從長江撤軍歸來,一開始還真就如刁膺說得那樣糧草成了大問題,甚至都出現虛弱的士卒成了軍糧的狀況,所幸撐著到了東燕遇到了駐守這裏的向冰。


    張賓再出奇策,派人暗中渡過渡口,繞襲向冰背後,然後引向冰決戰,一戰擒向冰,不但得了勝,還得了糧草。


    眾人還準備寇掠兗州、河南的時候,張賓再次力排眾議,兵鋒直指鄴城。


    “右侯,雖說我們聽了你的計策,大敗向冰,大家夥士氣高漲,但這從蘄春城一路北歸,大家的腳底板都快走穿了,就不能給我們五六天的休整時間?”


    孔萇很是佩服張賓的腦子,事實也證明了張賓的北撤計劃是對的。


    “不行,我知道大家很累很辛苦,但時間不等人,戰機稍縱即逝。我軍擊破了向冰,消息會立刻傳開,那劉演不是尋常之輩,一定會統轄麾下塢主向東燕合圍。東燕已成險地,不可久留。”


    “第二,劉聰下了決心親自出征要取晉陽,劉琨又去了雁門平叛,這消息傳到鄴城,劉演必定會派援軍去晉陽。”


    “第三,劉演一定也想不到,我軍敢於不顧疲勞,連續作戰,這就是我軍的機會,而且鄴城那數萬兵馬,有好多是當初的主公一起起兵造反的,隻不過是迫於形勢投靠了劉演,隻要主公的軍隊出現在鄴城,他們還會回來的。”


    “好,不愧是右侯,事事都想在咱們前麵,那還說什麽,主公你下令吧。”


    石勒果斷下令,擊沉船塢中的船隻,堵塞大小河道,延緩周圍聚過來的各派塢主的腳步,石勒親率前鋒直接就衝向了鄴城。


    劉演果然沒有料到,石勒竟然來得這麽快,衝得這麽猛,形勢一下發生了逆轉。


    特別是石勒,登上城樓,發出他那標誌性的長嘯後,本來就是劉演懾服的部將臨深、牟穆率領手下數萬人,降了石勒。


    劉演隻好領著幾千人退守鳳凰、冰井、銅雀三座高台。


    石勒隊伍再次壯大,分兵肅清鄴城內殘敵後,大軍就將三座高台重重圍住。


    不得不說,魏武帝真的是世之奇才,一百年前建的高台,到現在還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石勒的大軍連攻了數次,石虎、孔萇等將領各個都掛了彩,卻還是沒有推進半步。


    “曹孟德,天下奇才也。直到我今天來攻打這裏,才知道這三台有多麽的易守難攻。”石勒又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好在他身後還有張賓。


    “主公,現在劉演憑借著三台阻攔,如果我們一味的進攻,那麽短時間怕是拿不下來,時間一長,傷亡就大,士氣也會低落,更麻煩的是劉琨、王浚也會前來救援,倒不如舍棄大軍圍攻,就派小股部隊截斷出台的道路,扼險而守,困斃劉演,這樣他軍心動搖,必然不戰自潰。”


    “第二哪,這次之所以能取得鄴城之戰的完勝,一是靠主公英明神武,二是靠出其不意,劉演以為我軍要在東燕休整幾日,我軍偏偏就長驅直入鄴城,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這就為我們下一步的行動爭取到了更從容的時間。”


    “下一步?”


    “不錯,既然鄴城三台不得馬上打下來,我們就先把它擺在這裏當成誘餌,釣劉琨、王浚上鉤。”


    “這能理解,圍點打援,是咱們的拿手好戲。”


    “既然鄴城暫時拿不下來,那就退而求其次,邯鄲、襄國,都離鄴城不遠,也有山川之固,也能居險而守。如今天下大亂,流民遍地,塢堡叢生,人心思定。主公可擇二城建都,安撫流民,教化百姓,籠絡人心,表麵上還可以向劉聰稱臣,實際上開始經營齊桓晉文的霸主基業,然後再派出驍將逐個擊破或勸降周圍的這些大小塢主。”


    “右侯說得對。”石勒一拍大腿,就依計而行,軍出襄國,開始建立自己的割據勢力。


    石勒這邊悄悄的發展自身實力,劉曜也在長安做起了春秋大夢,手中不停把玩著一個印璽。


    “趙染將軍,你說是不是天意讓孤入主長安?你看這關中之固,正是建立基業的好地方,孤命你去催的糧草,怎麽還沒有到?陛下那邊已經催了好幾回了,陛下這次要將劉琨和拓跋部連根拔起。”


    趙染眉頭一皺,還糧草,曲允、賈疋、索綝、司馬保這些人在安定集結了六七萬人,這幾個月來已經把劉曜派到各地征糧的隊伍給打了個遍,半個月前就把長安城給圍住了。


    趙染幾次想突圍撤回平陽,都沒有能夠得逞,這位飄了中山王,還在做著“先入關中為王上”的美夢,這人哪,當真是富貴不得。


    “王爺,臣說實話吧,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趁著賈疋還沒有下決心攻城,臣去假意議和,王爺帶著士卒攜著百姓,渡河返回平陽,能保留下多少算多少吧?現在這個形勢,長安,乃至關中,已成燎原之勢。也怪逼得太急了,關中人本來就好鬥,又一歲三征,他們肯定受不了。”


    “嗯,趙染將軍,你背棄了南陽王司馬模,他們會放過你嗎?”


    “無妨,賈疋和司馬模的關係也很僵,臣去隻找賈疋,不找司馬保,這樣還能離間他們。”


    “那辛苦趙將軍了。”


    趙染趁著夜色來到了賈疋的營帳。


    賈疋一看,來得正是獻了蒲阪,騙潼關的趙染,立刻要揮手命人推出去斬了。


    “且慢。”趙染趕忙叫停了對方的舉動,“罪臣固然有罪,百死難贖。但賈太守如果不聽罪臣說完,隻怕,下一個死得就是賈太守了。”


    “哦?鬆開他,讓他說,我倒要聽聽,他這張巧舌,還能說出什麽話來。”賈疋勝券在握,也就沒那麽著急殺人了。


    “敢問賈太守,如果打下長安城,下一步賈太守打算擁立誰?”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南陽王司馬保。他在關中頗有聲望。這點趙將軍難道不知道嗎?”


    “這正是我為賈太守所擔心的。若司馬保為皇太子,那麽他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賈太守。賈太守請想,當年正是由於司馬模的軍隊被太守大敗,才有了劉粲入關的事情。如果讓司馬保再登尊位,那麽太守以為,司馬保是那種不念舊惡,心懷天下的明君嗎?”


    “這……,”


    賈疋動搖了,他太知道司馬保是個什麽貨色了,都不止暗示了他一次,皇帝司馬熾已經被俘虜,還立什麽皇太子,不如就當他已經死了,直接矯詔稱帝多麽直接。


    “看來太守大人是清楚的,我想這也是太守大人一直舉棋不定,沒有進攻長安城的原因之一吧?畢竟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情,又有誰會做哪?”


    “趙將軍此來,難道就是來羞辱於我嗎?”


    “豈敢?罪臣此次前來,是給太守通報一個消息。漢軍在藍田圍住了一夥人,這夥人雖然破衣囉嗦,食不果腹,但氣勢非凡,有一人自稱是秦王司馬鄴。”


    “趙將軍的意思是?”


    “賈太守給漢軍在長安城北放開一條生路,漢軍就將秦王司馬鄴奉送給賈太守,這樣罪臣的命也留下來了,賈太守也就不用再受司馬保的氣了。”


    “這……這樣好嘛?是不是有裏通外國的嫌疑?”


    “太守這說得哪裏話,長安城如此之大,難免會有所疏漏,況且漢軍是撤走,難道太守真的以為,憑借太守這幾萬兵,一定能在漢皇派來援軍之前,滅掉中山王劉曜?”


    “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我沒有那個把握。劉曜和趙將軍都是沙場宿將,我便是能勝,亦是慘勝。這正是我猶豫不決的原因。”


    “既然話說開了,你一時奈何不了漢軍,漢軍也暫時占不了關中,那麽何不各退一步,你放漢軍走,漢軍放秦王入長安,太守獨享擁立之功,到時候起碼是位列三公。”


    “趙將軍真是有勇有謀,不如就留在我身邊,為我出謀劃策如何?”


    “太守大人抬愛,罪臣本不好說什麽,但太守大人也知道司馬保是個什麽東西,他連太守大人這樣忠孝仁義的完人都容不下,何況罪臣這種滿是汙點的人。”


    “好吧,既然人各有誌,我也就不勉強了。這撤走可是撤走,你要和劉曜說清楚,不許侵擾百姓,關中的百姓已經夠苦的了,就讓他們享受幾天安寧吧。”


    “那是自然,中山王也有天下誌,自然懂得民心所向的道理。”


    第二天,賈疋借口得到了豫州刺史閻鼎的求救,秦王司馬鄴被困藍田,從城南抽調了一隊人前去解圍迎駕,同時調動其他方向的軍隊轉到城南駐紮。


    在一來一回的調動中,就漏出一個口子來,劉曜等人趁著夜色從這個口子悄悄的離開了長安城。


    “哎呀,壞了。我們中計了。”賈疋一拍大腿,看向身旁的司馬保,“王爺,我隻顧著迎駕了,怕是把劉曜放走了。這是劉曜的調虎離山之計。快快快,隨我去追劉曜。”


    賈疋不等眾人向他發難,率先就駁馬去追,這逃得死命跑,追得放鬆追,那自然是越追越遠,一路追而不擊,就把劉曜禮送出了關中。


    賈疋這才返回長安城,秦王司馬鄴已經被曲允、索綝保護了起來,防止有些王爺來個意外。


    關中收複,長安收複,這可是這幾年來少有的大喜事,全長安城的男女都洋溢著喜色,隻有司馬保一個人悶悶不樂。


    本來以為唾手可得的皇太子,甚至是皇位,突然就沒有了,就好像你被人領到一個金庫,說這人死了之後,這些金子全是你的,你正想著怎麽花這些金子,突然就冒出個私生子拿著遺囑,把金庫從你麵前拿走了。


    秦王司馬鄴自從洛陽出來後,一路上可以說是什麽苦都受了,流民襲擊,石勒追擊,自己人內訌,最後又被劉曜圍堵,還險些被不明身份的刺客給殺掉。


    如今總算是經曆了艱難險阻,到了長安城,而且更好的消息是長安城也回到了晉朝官員的手中,並且賈疋這個人的人品和官聲都不錯。


    司馬鄴很自然的被擁立為皇太子,賈疋護駕首功,自然不能再是刺史太守,直接拔擢到了征西大將軍的位置。


    而劉曜攜八萬百姓回到了平陽,劉聰並沒有過多責罰,隻是略微的貶了些俸祿,堵一下其他人的嘴,然後又讓他領兵和劉粲一起去晉陽,準備應對劉琨和拓跋猗盧的反撲。


    正當皇太子司馬鄴躊躇滿誌,準備放開手腳,征召各地官員,合力圍剿平陽之時,噩耗很快傳進了宮裏,他所倚重的征西大將軍賈疋居然馬落山澗,被自己結義兄弟彭蕩仲的兒子彭夫護給殺死了。


    所以,曲允理所應當的接過了盟主的位置,領兵衝進彭夫護的營帳,把酒醉不醒、三天沒出營帳的彭夫護扣上了反賊的帽子,一刀砍死了,很自然那些跟著彭夫護的胡羌也成了殺死賈大將軍的“同黨逆賊”,自然也要吊死在城門外。


    司馬鄴看著曲允拿著那些頭顱向自己表功,隻有心中長歎一聲——天命如此,不佑我晉,哀哉大將軍,沒有死在胡奴的手中,反而死在這些利益熏心的人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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