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矩用輜重就道的計策,打敗貪婪的石勒軍隊,也讓囂張了一整年的石勒灰溜溜的進入兗州。


    這消息傳到了壽春,讓聽慣了壞消息的人們,紛紛奔走相告。


    就連才八九歲的李充也在收拾行囊,要帶著和他一般年紀的王羲之去見見這位和父親一樣名諱的大英雄。


    “你們倆要去哪裏?”阮裕從王敦那裏議事歸來,在街上看到了手拉著手,背著一個行囊的小兄弟倆,正在隨著人群往南走。


    “去參加滎陽太守李矩的隊伍,揍胡奴。”王羲之揮舞著小拳頭。


    “那你們就打算走著去?”阮裕從車上下來,把兩個小兄弟都抱到車上去,“今天帶你們見見世麵,府上來了兩位洛陽的貴客。”


    “把我們放下去,我們要去投軍,和李太守去殺敵,而不是在壽春坐觀成敗。”王羲之抱怨道。


    “不急,你們就算是要走,起碼也要拿個指南針再走吧?豫州在北麵,你們倆往南走,什麽時候能到啊?”


    “我們也不想啊?我們都走到北門了,又被人群給擠回南麵了,人實在是太多了,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的人?”李充從懷裏拿出個指南針抱怨道,“把我們的指南針都擠碎了。”


    “洛陽、長安二京陷落,皇帝蒙塵平陽,洛川和關中士官百姓都往南邊遷徙躲避戰禍,人自然會多一些。你們還是不要亂走,那些流民餓極了,連小孩子都是美味,城裏已經有多起小孩子失蹤的案件了。”阮裕很快帶著二人又回到了王敦住所。


    “主公,在南門附近找到了二位公子,差點就被那群花子給拍了去,被從北麵擠到了南麵,說是要去投滎陽太守李矩,上陣殺敵。”阮裕向在門口等候的王敦報告。


    王敦上前看看二人,確定沒少了點什麽,這才放心下來。


    “阮主簿一定是聽說蔡道明和謝幼輿到了府上,才去而複返的吧?”


    “主公慧眼,臣早就聽說二位的大名,隻是未曾一見。”


    “思曠兄,哪有什麽大名,虛名而已,這不是差點害幼輿兄死在路上嘛。”


    隨著聲音的落下,蔡謨(字道明),謝鯤(字幼輿)從屋裏也走了出來。


    “既然二位賢弟都出來了,咱們就在園子中一敘吧。”王敦命仆人在園子中準備好宴席。


    “道明兄,你那是不熟爾雅言,幾為勸學死。讀書不求甚解,差點把命搭進去。”謝鯤揭著蔡謨的底,四人分賓主入座,王羲之和李充垂手站在王敦身後。


    “是怎麽一回事情哪。這不是洛陽陷落,大家無處好去,幼輿想起當年和處仲兄頗有交情,聽聞處仲兄備兵壽春,等待時機北伐,就前來投效。”


    “誰知道半路上殺出一夥匪徒說什麽侯什麽玩意的部下,把大家的行囊幹糧都搶了空,大家就隻能餓著肚皮趕路。”


    “這走著走著,我就看到一條小河裏,全是橫著走的小蟹,我當時一看,這沒錯啊,勸學篇寫過啊,蟹六跪二螯,一點毛病沒有,立刻就和大家把這些蟹抓來煮了吃。”


    “誰知道,吃了之後,大家上吐下瀉,差點把膽都吐出來。問過附近的鄉親才知道,這河裏根本就沒有蟹,而是和蟹長得很像,但不能吃的蟛蜞。”


    “這也算是大難不死,有沒有後福還要看處仲兄。”


    “沒事啊,放心吃,這個席上的都是蟹,沒有蟛蜞。”王敦沒有接話茬,而是把話轉到了宴席的菜上。


    “二位自洛陽而來,可有遇到過荀司空?”阮裕給墊了一句王敦不方便問的話。


    “沒有啊?”蔡謨很老實的回答了一半,就發現自己腳被謝鯤踩住。“幼輿,你踩我幹什麽?”


    “沒有嗎?怎麽沒有,不是荀司空派我們來傳檄州鎮,以琅琊王為盟主,節製天下兵馬的嗎?你怎麽把正事給問了?是不是蟛蜞吃多了?”


    謝鯤瞪了蔡謨一眼,心想這個時候傻實在什麽,不知道王敦為什麽專門抽出時間來見他倆嗎?


    難道是因為長得比較帥嗎?謝鯤對自己的容貌雖然有自信,但也不會狂到認為自己比天下第一美男衛玠還要帥,況且衛玠還是這兩位小公子的族舅,比他們關係自然要近一些。


    美男子衛玠都還在客棧晾著呢,就著急忙慌的先見了他們二位,自然是有事情需要他們配合。


    “啊,有。你看我這個腦子,蟛蜞吃多了,人也暈呼呼的。荀司空寫下檄文的時候,我和幼輿兄就在身旁,真切的看到荀司空寫下以琅琊王為盟主。隻是可惜半路上被匪徒都搶了去。”那蔡謨也是人精,隻需要一提醒,整個謊話就編圓了。


    “哦?二人居然是奉司空的旨意來的,司空有沒有吩咐琅琊王北上勤王?我這沒有旨意,也不敢妄動。”王敦又給二人拋出一個難題。


    蔡謨心道,你若是有那個心,洛陽都淪陷了,皇帝北狩平陽,早就領兵往洛川走了,怎麽會一直待在壽春?


    那麽,問題就是,他既然不想北上,他為什麽要這麽問,他這麽問的意圖是什麽?


    答案呼之欲出,師出有名。王敦需要一個理由來打一個人,那麽是打誰呢?


    襄城的王如?那不能,聽說王敦的堂弟王棱一直就在那邊,荊襄的山簡王澄又本來是他們自己人,湘州現在流民亂成一鍋粥。


    那麽刨去這些不可能,就是問題的答案——江州。


    王敦想要個名號來打江州。


    這就是謎底。


    猜出了謎底的蔡謝二人,相視一笑才說道,


    “處仲兄,實不相瞞,荀司空以為除惡務盡,華軼為國賊司馬越的親信舊臣,荀司空檄文中寫了對於這些國賊餘孽,要除惡務盡,不要心慈手軟。”


    “這樣嘛?華刺史可是好官呐,自從他接替了衛展後,勸課農桑,收留流民,安撫百姓,怎麽能因為僅僅在東海王府上做過些官職,就說他是餘黨哪?這樣不公平,江州的百姓也不會答應的。”王敦再次出了考題。


    來了啊,先劃重點。


    江州的百姓也不會答應的。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們說得很好,我就是想幹掉身後的江州刺史華軼,但你們的理由不行。


    因為司馬越不能是國賊,畢竟琅琊王也是在司馬越掌權的時候到的江南,如果全盤否定司馬越,那就是否定了琅琊王的合法性。


    好,那麽問題就變成了,華軼必須是壞人,但這個壞人的頭目不能是東海王司馬越,需要是一個和琅琊王無關,甚至有仇的人才行。


    這個人自然不能是自己人王衍,也不能是乞活帥李惲,萬一哪天還要聯合呢?


    那麽,答案就又浮出水麵了。


    “狗賊潘滔,沒錯,就是他,華軼就是受了他的指派來監視琅琊王的。”


    “是嗎?”王敦往前探了些身子。


    顯然,這個答案被允許了,蔡謨也就開動了自己的腦筋繼續往下編。


    “是的,不隻是接受了潘滔的旨意,實際上現在已經查明,潘滔就是石勒的細作,派到東海王府來壞我朝綱,毀我社稷。洛陽城陷,就是潘滔開得城門。”


    “哦,那這個人可是真的壞。”


    又出題了啊,注意這個語氣。這個人真的壞,說明方向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程度還不夠。


    “處仲兄,你還是久在行伍,不知道這些人的髒心思,你想想如果南邊沒有接應,他石勒敢帶著區區幾萬人從黃河殺到長江嗎?現在這個局麵,已經很明顯了,華軼就是石勒在江南的內應,若不除之,江南永無寧日。王莽在篡逆之前還是個聖人哪,處仲兄,你可不能被他的偽善給騙了啊。”


    “哎呀。”王敦一拍腦袋,似恍然大悟狀,舉起一杯酒來,鄭重其事的敬向蔡謝二人。“多虧了蔡賢弟、謝賢弟指點迷津,一語驚醒夢中人。既然有荀司空的檄文在,有家國大義在,有江南百姓的安危在。敦自當義不容辭,幹。”


    蔡謨、謝鯤飲下這杯酒,才算懸著的心已經落地。


    “道明賢弟,愚兄再敬你一杯,還要勞煩你再跑一趟,將這檄文送到建鄴。”王敦一抬手,自有人給王敦一份檄文。


    “自然,自然。能為琅琊王效勞,謨榮幸之至。”


    “幼輿賢弟,你就留下來吧,你家孩子還那麽小,就不要再奔波了。正好這兩個小崽子也要去江州看他們外祖衛展。我這人啊,就喜歡身邊有這聰慧的孩子。”


    “處仲兄抬愛。”


    “我們?”王羲之聽到話語談到自己,自然就問了一句。


    “沒事,又不是讓你們自己跑去,周訪將軍,還有你們的舅舅衛玠領著你們先去武昌,在那裏,陶侃的侄子陶臻會領一支隊伍去江州述職。一切都給你們安排了。羲之還記得伯父之前囑咐你要說的話,要辦得事情嗎?”


    “嗯。”王羲之的說話總是言簡意賅,能說一個字,肯定不說兩個字。


    “陶士衡見了你肯定喜歡,你比他還摳,話都舍不得多說一個字。去吧。”王敦伸手打發了兩個小公子。


    “他們倆個怕是還沒有十歲吧?處仲兄就那麽放心。”


    “哎,英雄出少年,別看那兩個小崽子年紀小。他們可一點都不比我的阮主簿差。思曠給二位賢弟,講講那天的事情。”


    那天,自然是李矩七七祭那天。


    阮裕繪聲繪色的給蔡、謝二人講了當天是怎麽遇到歹徒,歹徒怎麽做惡,李充、王羲之如何反擊,如何將幾個人盡數殺死,最後還把人頭都掛到了刺史府門口。


    並且刻意的隱去了他二人的存在,就為了給李充打個勇孝雙全的好名聲。


    蔡、謝二人那是什麽人?祖傳的專職做題家,一聽這話就立刻表示,像這樣勇孝雙全的孩子,就該寫文章來讚頌,就該讓江州的朋友們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好少年,不畏強權,不避刀斧,明知是萬丈深淵,仍然因為心從孝念,甘入虎穴。


    王敦滿意的點點頭,這二位不愧是王衍生前推崇的第一流人物,果然是非凡,才一點,就透了,和這樣的人才交流,整個一個身心愉悅。


    酒足宴停,阮裕送走二人,王敦剛想著事情都安排好了,小憩片刻,就聽到阮裕又領了一個人進來,連忙重新穿上衣服迎了出來。


    “這位賢達是?”王敦看向來人,生得高大魁梧,一看就是有些武藝在身上,但臉上又能浮現出一些書卷氣,這就讓王敦有些喜愛了,因為他也是這麽認為自己的。


    “趙誘,字元孫,淮南郡本地人。臣與元孫交談數日,引為知己,主公要南征北戰,少不了戰將謀臣,元孫兄一人就可兼備文武,實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思曠兄,你把我誇得和一朵花一樣,萬一左將軍考較一番後,名不副實,豈不是墜了思曠兄識人之名?”


    “你怎麽看?”王敦沒有頭腦的問了一句,卻是暗藏玄機。


    一是問趙誘和阮裕的交情如何,他是否知道了南征華軼的事情,二是問對於華軼,有什麽辦法。


    “左將軍已經備有萬全,西結陶侃,南入尋陽,又兼衛展為內應,誘豈敢妄言,隻請為馬前卒,湊一份功勞。”


    “好,這些我和思曠都未曾談起,你竟然都看得出來,來來來,你我屋內敘話。”王敦十分滿意對方的回答,因為他本來隻是想借陶侃的勢,送兩個孩子去見衛展,沒想到,這趙誘不但看破,還不說破。


    王敦拉著趙誘,兩人就在作戰圖前仔細推演著,分析著每一處的細節,王敦說漏的,趙誘會不動聲色的補上。


    兩人這一聊就忘了時光,硬是把外麵的月亮都聊困了覺,天再次亮起的時候,兩人的興致依然在。


    “左將軍,要打的話,就趁現在,劉聰、劉曜都還對江南沒有興趣,但石勒雖是胡奴,卻是一代人傑,他上次可以長驅直入,要是等到他再次南下,隻怕華軼就真的要投效他了。”


    王敦當即覺得,這樣的人才,不能隻當個參軍,讓他出任了廣武將軍,就地募集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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