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請王導過府喝酒,也算打開了琅琊王府南渡後的局麵,這天酒量也就兩三杯的王導都不免多喝了幾杯,隻是周伯仁知道事關重大,自己的酒德又實在沒什麽指望,反而是以茶代酒的難得清醒著回來。


    “嗯?”王悅跑出來打開府門,看著周顗攙扶著喝得東倒西歪的父親王導,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歎。


    “別看了,喊兩個人來,把你父親攙進去。”周顗雙手攙扶著王導,王導還是止不住的往地上坐。


    “快快,上。”王悅指揮著小兄弟們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把父親王導抬到了大堂裏,找了小床先讓他這麽躺著。


    “伯仁叔父,家嚴不是一直勸你少喝嗎?怎麽他醉成這個樣子。你反倒清醒了一次。”王悅覺得這裏麵定然是有什麽八卦,不然這也太反常了,酒蒙子周伯仁架著勸酒達人王導回來。


    “噯,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外傳啊。”周顗神秘的看看左右,見幾個小家夥都扒在窗外連聽帶看,就知道今天這個事情,肯定得傳遍整個建鄴城,索性就自己先說了。


    “那是,打聽打聽去,侄兒就是人稱王嘴嚴。”王悅的八卦之心在悸動,從他半欠著身子,雙手扶膝,脖子探老長,就能看出來他是真的想知道。


    “噯,也不怕你笑話,你叔我,酒後失德,偏偏那家還是江南的名士顧榮家的。這顧榮當真是威風八麵,他一說話,建鄴城的人都當聖旨聽,不,聖旨都沒那麽好使。”周顗想要把自己失德的部分劃過去,但王悅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伯仁叔父,這個失德是什麽意思。先生們還沒有講到這裏,侄兒不是很明白。”王悅這小嘴叭叭的就把周顗給說住了。


    周顗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失德,咳咳,就是失去原有的優秀品德,你是知道的,你叔我,平日裏的品德那正是謙謙君子,少年們學習的典範,以後我得空了,給你們開一節禮儀的課程,這君子啊,不能不知禮,夫子曾經說過不學禮何以立。嗯,就是這個道理,你懂了?”


    “那具體是怎麽個失德法?不會又和上次一樣,喝多了就要當眾表演種馬的交配課程吧?要不世叔還是開一門酒後行房學吧?肯定大火,畢竟世叔有經驗。”


    王悅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周顗的遮遮掩掩,把周顗的臉臊得通紅,自己這點破事讓這個小惡魔知道了,就等於全建鄴的雞鴨魚狗都知道了。


    “額~,”周顗穩了一下心態,本著臉要不要都行的想法,繼續往下說,“這不就不打不相識了嗎?顧榮就請大家過府喝酒,我自然是不敢再多喝啊,畢竟顧府的丫頭是真漂亮,就是不喝,我都不一定忍得住。但茂弘兄,可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你也知道他就俗稱三杯倒,硬是喝了十三杯,還給顧榮跳了一段舞,那是要多丟人有多丟人,聽說顧榮那家夥把他的舉止都找人畫下來。”


    “什,什麽?”王導翻身就起來,腦袋還暈暈沉沉的,聽到有人把自己的糗樣畫成了畫,酒當時就醒了一半,蹬上鞋子,披上外衣,扶著床起來,就要去顧府要回畫作。


    “也沒什麽,父親。這種坊間的畫作,流傳不開的,您先來碗醒酒湯。”王悅點頭讓仆人把準備好的醒酒湯端了上來。


    王導一邊喝著,一邊安慰自己,“沒錯,一個下人畫得畫,都傳不出顧府,最多找個機會討回來就是了。”


    “是是是,衛協確實不算什麽,也就比張墨強那麽一點。畫作也不值什麽錢,也就寸畫寸金而已,也沒什麽人想看他的新作,最多就是從建鄴排隊到會稽而已,怕什麽哪?是不是啊,茂弘。”周顗憋的這口氣總算是出來了,說完之後,周顗就放肆大笑起來。


    “什麽衛協,當世兩大畫聖之一的衛協,那個我求了一年墨寶,來片布都沒求到的衛協,居然也在宴會上?你當時怎麽不提醒我?”王導這下連鞋子都顧不得穿好,更要出門去把畫作要回來。


    “噯,茂弘,不要急嘛。你不是常教導大家,遇事不慌,事成其半,遇事不急,事遂心意嘛。你看,你心心念念想要的衛大師畫作,今天這不就有了?來人,把衛大師給我們畫的畫像拿進來,給我茂弘兄觀賞。”周顗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精彩,才背著王導從顧榮府走回來,自然是不能錯過。


    周顗命仆人展開畫作。


    畫作裏,王導衣襟敞開,袒胸露腹的以一個很曖昧的姿勢,枕在周顗的膝上,周顗卻是搖著諸葛亮同款羽扇,風度翩翩的模樣。


    再細看,王導的手指指著周顗的肚子,像是在問什麽,而周顗的笑容和眼神也好像就是活人一般,周顗的手微微抬起,指到了畫邊的題跋上——吾腹空無物,容卿數百人。


    “卷起來,回家裱起來。就掛在家裏大堂上,這可是衛大師的全新力作——王導問腹圖,這張畫凸顯了王茂弘鼠肚雞腸,小覷名士周顗,也就是本人了,但被周大名士談笑間,輕鬆擊退。”


    “看這句,悅兒,你要是不懂,叔父給你解釋啊,這句吾腹空無物,是欲揚先抑,先謙虛一下,人嘛,總是謙受益,滿招損。這又是易經裏的知識點,記下了,要考的哦。”


    周顗絲毫不理會王導要殺了他的眼神,繼續的說道,“先說自己的才華不夠,這樣不是貶低自己,而是展露了自己的胸懷,這個叫什麽,你們學過的,哎,對,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論語第一篇學而。別人不了解咱們,咱們並不生氣,這個就是君子的肚量。”


    “反觀王茂弘哪,鼠肚雞腸,管窺蠡測,肆意的貶低名士,來抬高自己,這種人哪,不值得學習,於是,就有了下半句,容卿數百人。就是說這位周大名士的肚量大到可以容納幾百個像王茂弘這樣沒有肚量的人。懂了嗎?這個就是名士風流。嘖嘖,衛大師的畫得是好啊,把這王茂弘的尖酸刻薄,和周大名士的灑脫自然都畫到了畫布上。佳作佳作啊。”


    王導的眼神中充滿了殺氣,這個周顗就是個小心眼,一定還嫉恨那天在新亭,自己訓斥了他們的哀感。


    “夠了,伯仁。這畫作,你多少錢出手,開個數吧?”王導的手已經放到了那張畫作上,看樣子是誌在必得。


    “你要買啊?你那麽摳,買得起嗎?再說了,那天衛大師興致高,說什麽看到了江左的希望,一口氣畫了十幾張畫作,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一幅這樣的畫作。聽說啊,衛大師來了興致,說要畫一畫江左的人物,住在顧榮家裏不走。”周顗在絕望的王導心裏又補了一刀,這樣的畫多的是,買來也沒有用。


    “你還不知道吧,那個烤肉的,也是一個妙人,他現場就臨摹了衛大師的幾幅新作,衛大師見他也是俠義之人,還蓋了自己的戳,現在啊,場麵上隻怕已有幾十幅了。”周顗把補刀又往心窩裏紮得更深些。


    “你們,你們這是合夥來灌我,都等著看我的笑話,說吧,除了這幅指腹圖,他們手上還有什麽黑料?”


    “啊,那就多了去了。你也知道你一喝多就愛彈琴。那自然少不了茂弘撫琴圖。”


    “這不算什麽,撫琴是文人雅事。”


    “嗯,擁著一個姬妾,四手聯彈,那個姬妾美得吆,也不知道嫂夫人知道了會怎樣。悅兒,令慈平時是不是非常大度啊?”


    王悅也不好說母親曹氏的不是,隻是起身說,“父親,我先去趟後廚,讓他們把菜刀都收一下。”


    “伯仁哪,你可是我親兄弟,你總不能看著大哥被你嫂子拎著菜刀滿建鄴的跑吧?那幅畫在誰手上。”


    “顧榮,他很滿意茂弘兄的風度,說才子配佳人,還說要把姬妾給茂弘兄送到府上來。真是個好人。”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盡說些沒用的。”


    “你也沒問啊。何況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還不是什麽大事?哪什麽是大事?”


    “還有一幅,管仲父指點江山圖,在紀老夫子那裏,那幅畫才叫大逆不道,畫中茂弘兄自比仲父,呼王爺為小兒。嘖嘖,還是茂弘兄厲害,什麽話也敢說,我就不行了,最多敢和姬妾當聽胡哈哈。”


    “什麽?伯仁,救我啊!這事要是讓王爺知道了,我的頭還在嗎?”


    “茂弘兄,孤就那麽小氣嗎?”司馬睿聽說王導醉酒,特來嘲笑他,不想聽到了這一幕。


    “王爺,臣不知王爺駕臨,失禮唐突。請王爺贖罪。”王導急忙站起身來施禮。


    “好了,茂弘兄。你說得很對嘛。當年在這吳地的孫策不就說過,一曰仲父,二曰仲父,難道不是我的功勞嗎?孤心中自然也是把茂弘兄當做管仲、諸葛亮那樣的仲父的,卿不負孤,孤豈負卿。”司馬睿攙扶起王導,讓大家都各自落座。


    “孤這次過府來,是來領世子的。琅琊傳來噩耗,太妃病故,孤在建鄴政事頗多,一時走不開,就先讓世子會琅琊打個前站。”司馬睿的眼神中已不見太多悲傷,想來是心中哭了一路,也是這幾年見了太多皇家的離別。


    “啊?太妃病故?如此大事,今日議事之時,王爺怎麽未曾提起?臣若是知道此事,怎麽敢去顧府飲酒,死罪死罪。”王導又要行禮,司馬睿擺擺手讓他免禮。


    “茂弘兄,孤持於身份,不便四處走動,這幾個月你為孤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操了多少心,吃了多少閉門羹,國家的政事,都要勞煩茂弘兄,怎麽還敢用自家的私事來打擾茂弘兄。”


    “不知王爺打算何時返回琅琊,處理太妃的後事?”


    “現在是十一月,定在明年二月如何?”


    “三月三的修禊日,一直是江南的一個風氣,臣建議王爺將日子推在修禊日之後,臣已喚臣堂兄敦,盡早過江,準備相應事宜,今日又和這江南第一的名士顧榮搭上了交情,到時候借著這三月三的盛會,一舉拿下江南士人的民心。”


    “國事為大,家事為輕。茂弘這麽多日,辛苦了,事情總算是有了轉機,孤就再往後延遲一些時日。”


    “郭璞、葛洪二位,現正在府中,可請他們二位陪世子殿下回琅琊去。”


    “準,讓孩子們也一起回琅琊看看吧,渡江以來,這些孩子就圈在這建鄴城沒出去過。”


    “王爺英明。”


    哐當,外麵的窗戶被偷聽的眾小子們擠塌,一個個像滾地葫蘆一樣滾了進來。


    “你是誰家的子弟啊?”司馬睿看著最小的紀友問道。


    紀友從未見過如此威嚴的人,嚇得直往王羲之的身後鑽。


    “回王爺的話,那是紀瞻紀思遠的嫡孫,他兒子早喪,就送來府上一起學。這個是王含兒子王應,那個是王曠的兒子王羲之,這個看上去傻傻的,是王承的兒子王述,這個是謝鯤的兒子謝尚,這兩個是殷浩和袁耽。”


    “袁耽?是那個坊間傳得神乎其神的賭神,怎麽還是個孩子。”司馬睿聽到袁耽這個名字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地上站著這些孩子。


    司馬紹是他兒子自不必說,王悅見得也多,也是慣了的。王含和王曠的兒子好像是見過幾次,但印象不深。


    “回稟王爺,您可得給我評評理,賭檔憑什麽不讓我進,難道他們隻許人輸,不許人贏嗎?王爺得給我一道特旨,讓我奉旨賭錢。”袁耽倒是天生的社交狂魔,絲毫沒有怯場的意思,反倒向司馬睿討要起旨意來了。


    “袁耽啊,孤聽說過你,在這一小眾兄弟裏,數了王悅,就數你的才氣最大了,但要用在正路上,賭可以,不要癡迷,不能因此廢了學業。”


    “謝王爺誇獎,那我以後能不能……”


    “不能。”王悅一眼就知道他小子要拉什麽屎,趕緊讓他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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