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把下人叫進來。」


    她的聲音很是符合自己的長相,並不婉轉如鶯,有些低沉沙啞,卻讓人聽著舒心。她這麽一站起來,景年才發覺她的個子真高,這樣的身高在南方女子中極為罕見,但因為身形勻稱頎長,並不顯得太過壓迫。


    景年看到她就要走出去,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穿的褻衣,連忙把她喊住:「等一下。」已經走出幾步遠的人轉頭看他。


    景年視線環顧一周,指著衣架上的外袍說道:「披件外衣再出去。」程躍聞言,先是深深看他一眼,才走過去取下外袍披在身上,這件外袍是清晨他換下來的喜服。景年昏過去後,屋裏又是一陣人仰馬翻,但因為這事時不時出現,又很快恢復平靜,因為自己已經擁有景年妻子的身分,寧老爺便讓人在床邊打地鋪讓他暫且先歇歇,拜堂時間選在寅時,的確有夠累人,所以寧府上下都是大清晨的才跑去休息。


    當屋內隻剩兩名丫鬟圍在床前照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景年後,程躍也不故作姿態,在迷藥的副作用下頭疼得難受,索性直接自己摘下頭上的首飾,洗去臉上的胭脂,再脫下外袍,躺進被鋪裏很快就睡了,丫鬟們什麽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


    打開屋門,看到已經偏西的太陽,程躍估算此時應該是申末時分。昨天拜堂前,寧夫人有讓人準備吃的東西給他,所以睡了一日,到現在他還沒感覺到飢餓。


    屋外一直站著人,程躍一開門他們便迎了上來,他告訴他們景年已經醒了,他們皆是又驚又喜,還指出一個人去轉告老爺夫人,餘下的人走進屋內收拾東西服侍躺在床上的景年。


    程躍走回屋內,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僕役們收拾地上的被鋪卷好收起,看著丫鬟們熟練的扶著羸弱的景年坐起來,為他披衣拭臉端茶漱口梳發,還不停輕聲問他要不要吃些什麽東西。


    寧氏夫婦很快便來到了屋內,看著兩天內就醒過來三次的孩子,也是驚喜萬分,左右端詳兒子的臉,一個勁地說今天的臉色好多了!


    程躍仔細地看著景年的臉,根本沒看出「好多了」是好在哪。明明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血色,明明瘦得皮包骨,明明拿起東西的力氣都還沒有……下人們很快端來了景年的藥和吃的東西,寧老爺親自端過藥碗慈愛地餵兒子喝下,寧夫人則坐在床頭,在寧老爺為兒子餵完藥後趕緊拿過蜜餞送進他的嘴裏,就怕他受一丁點的苦。


    吃了兩個蜜餞,寧夫人接過還冒著霧氣的人參雞肉粥,吹涼後小心翼翼地餵給景年。


    可景年在吃下東西前,突然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角落的程躍,讓一直默默看著眼前一切的他嚇了一跳,隻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景年看到,所有人都圍在他周圍,自己的妻子卻孤伶伶地坐在房間角落,頭髮還散著,臉還未漱洗,身上紅色的衣袍隨意披著,隻用衣服上的繩子綁住,方才聽父親所言現在已經是酉時,都過一天了,現在妻子的麵前卻一點吃的東西也沒有。


    景年無力卻堅定地推開母親餵過來的熱粥。


    「娘,才吃過藥我還不想吃東西,您去看看薇兒有什麽需要的。」兒子的意外之言讓二老相對一望,隨即把目光移到坐在角落的程躍身上。程躍先是一僵,景年親昵的叫法讓他頭皮發麻,但對上景年關懷的大眼,硬是忍著沒做聲。


    寧氏夫婦也是這麽一看,才知道他們冷落了程躍,立刻吩咐人去伺候他。程躍原是想推拒,但見寧氏一家其樂融融自己一個外人待在屋裏過於尷尬,便在丫鬟的帶領下從偏門走向另一個房間更衣漱洗。


    程躍走後,寧老爺和夫人又開始哄景年吃東西,景年向來最聽二老的話,但今天卻總是搖頭拒絕。


    「爹、娘,我等薇兒來了再一起吃。爹娘,你們吃過了嗎,要不就一起在這吃東西吧?」景年的話,兩位疼愛他的父母又怎麽能夠拒絕他的要求,便一邊讓人上菜,一邊派人告之程躍,讓他漱洗完畢立刻過來。


    因為在寧府的這段時間,程躍所持的是一名女子的身分,所以寧府為他準備的皆是女裝,好在並不花俏,還在程躍勉強能承受的範圍內,坐在鏡子前麵,他讓丫鬟給他挽個簡單的髮髻再插根玉製髮簪便好。


    他的眉毛原本有些濃,昨夜化妝時丫鬟給他修成柳葉狀,把他十分的英氣修去七分,此刻就算沒有抹胭脂,卻仍比從前柔和許多,再穿上一身女裝,說他是男兒身,此刻恐怕沒有多少人信了。


    程躍的喉結並不特別明顯,再穿上高領衣物一遮,便真真是個俊秀的女子了。


    走回那間新房的時候,穿著女裝的程躍步伐很寬,被跟在他身邊的丫鬟趕上來提醒了一兩句。程躍看一眼這名丫鬟,發現和昨晚為他梳頭換衣的丫鬟是同一人,應該是寧夫人的心腹,知道他的事情也不會傳出去,故爾才會出現在他左右。


    走進房間時,床前不知何時擺了一張桌子,上麵擺滿豐盛的菜餚,景年坐在床沿,背靠著軟墊,寧老爺和夫人各自坐在景年左右,景年的對麵放置著一張椅子,在寧老爺的示意下,程躍默默坐上這張椅子。


    這一頓飯,程躍吃得沒有滋味,寧老爺和夫人的注意力全在兒子景年身上,而景年的關注卻放在自己身上,一邊問他這個菜好不好吃,那個菜合不合口胃,一邊用灼灼目光看著他不放。書香門第看著景年過於關心程躍自己卻沒有吃下多少東西,寧老爺和夫人有些心疼,但都沒有說出來,隻是客套地讓程躍多吃些,然後扭頭哄景年自己也多吃些,景年隻能吃些清淡的流質食物,這一頓飯因為不停地關照程躍便吃得頗慢,卻比以往吃得都要多得多,寧老爺大喜。


    程躍就這麽在寧府住了下來,從第二天開始,他不再打地鋪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已經收拾出來的偏房裏,這原先是為方便下人照顧主子設置的房間,因為道長曾說過一開始最好讓他們就近相處,所以程躍不能搬到太遠的地方住,於是寧老爺隻能告訴程躍,讓他暫且委屈些住進去。


    程躍並不覺得有什麽,有地方睡就好,從前他風餐露宿都習慣了。


    景年知道這事,一開始是不允的,但在寧老爺的哄勸下隻得接受現在這個安排,隻是心裏另外有打算。


    或許道長所言之事真是怪力亂神之事,但連程躍都百思不解地,的確從他來到寧府的那一天開始,景年的身體便在逐漸好轉。


    起初是昏睡的時間慢慢減少,過了十五天,之前連拿些細小東西都吃力的景年都能下地行走了!


    雖然程躍難以置信,但這個情形卻讓寧老爺和夫人喜極而泣,景年能下地行走那天,喜不自勝的他們不但給全府上下發了賞銀,辦了宴席,還背著景年來到程躍麵前下跪拜謝。


    程躍收受不起他們這一跪,趕緊扶他們起來,一開始他的確有些不快,畢竟被人綁架,又不得不和另一個男人成親,任是哪個男人都不會痛快接受,但見景年身體好轉,寧老爺夫婦的愁容一掃而空,他心裏的那道坎也就慢慢過去了。


    知道自己終將會離開,程躍便沒有讓自己融入寧府,加之男扮女裝不時會出現諸多問題和尷尬,因此在寧府住的這段時間,除了寧景年居住的景年軒,他完全是足不出戶,比生病的寧景年還要深居簡出。


    程躍目前所住的房間是主屋的偏房,與主屋隻有一牆之隔,主屋裏有什麽動靜,程躍都能聽到。一開始,景年昏睡的時間較長,程躍幫不上什麽忙就整天躲在偏房裏打坐練功,寧夫人派來跟隨自己的丫鬟歆蘭這些天搬了不少書到他房裏,說是給他解悶,但他從未看過。


    景年醒來後總不見他,便老愛問他在哪,丫鬟們就答一直待在偏房裏,問的次數多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終有一天,景年讓丫鬟把程躍叫到床邊。這樣程躍又是一陣忙活,因為偏房裏除了自己外就是那名認得他的丫鬟出入,所以程躍在屋裏總是隨意穿衣,寧夫人讓人給他趕製的女裝全被他丟在一邊不予理會。


    現在景年叫他過去,歆蘭又不在,程躍自己套上女裝後,坐在鏡子前卻怎麽也弄不好一直披散著的頭髮,想了想,最後隨意綁了個馬尾,頭髮盤至腦後,再用一根檀木製的髮簪別住。


    為防止意外情況,歆蘭幾乎天天為程躍修麵,就是修下眉毛抹些胭脂粉讓麵容看起來女氣些,盡管程躍極不願,卻也隻能忍著,反正以後眉毛還會長出來。


    做好這一切,覺得應該不會被人找出問題,程躍才走到主屋,來到麵色的確好了不少的景年跟前。


    丫鬟端來一張凳子放在床邊,程躍坐下,然後才把目光移到躺在床上的景年身上,意外看到原先見他進來一臉笑容的景年正蹙著眉毛。


    「薇兒,沒人給你梳頭嗎?怎麽頭髮這麽亂,頭上又沒戴首飾?」再次因景年親昵的稱呼僵硬片刻,恢復過來後摸摸頭髮,程躍解釋道:「我都待在房裏,便沒怎麽裝扮,聽你叫我過來也不想多耽擱,才沒叫丫鬟幫忙自己弄了一下,我手拙,就成這樣了。」程躍說話時有特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細柔一些,固然比一般女性的聲音還略微低沉,但和他原來的聲音相比,也算是清朗柔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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