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聽見了, 眼皮子亂跳, 榮府已經換了門楣,房簷矮了三尺三,還要怎的?一時嘴唇直哆嗦:“來的, 是誰?”


    林之孝傳話說:“乃是鳳藻宮裏總管太監!”


    宮裏來人誰還吃得下酒席,賈母放了碗筷, 張氏探春黛玉們都跟著下了桌子,忙著回到賈母房裏等待。


    如今賈赦不管事了, 一切隻吩咐賈璉照應。賈璉迎出來, 卻是下太監來傳口諭,元春微恙,聖上恩準賈府賈母張氏兩位長親進宮探視。迎春心裏就咯噔一下子, 大姐元春本來該死在去年的, 挨到今年,難道終究捱不過?那麽自己死在今年年底之事呢?


    宮裏宦官算不得男人, 鳳姐迎春尚可一見, 事急從權,迎春悄悄言語鳳姐:“二哥哥粗心,要打聽清楚倒低是誰的旨意......”


    迎春擔憂眸子讓鳳姐也有些緊張起來,把托盤裏兩個官製銀錠子換成了金錠子,讓人送出去外書房, 並遞話給賈璉。賈璉見了迎春字條,慢慢引誘著內侍說話,把話引到賢德妃日常起居, 見了些什麽人上頭。


    太監得了雙倍賞賜,舌頭說話利索多了。把賢德妃昨夜晚至今晨的動靜說了一遍。告訴賈璉說,娘娘一切都好,昨日老北靜王妃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留飯,太後娘娘傳召賢德妃娘娘作陪。今日一早娘娘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把自己日常所吃龍井茶賞賜給了賢德妃娘娘一罐,公中出了皇後娘娘隻有賢德妃有此殊榮。後來皇後娘娘有單獨留下賢德妃娘娘說話,賢德妃娘娘回宮時候滿麵笑容,中餐用的特別香。


    迎春聞言一顆心稍定,與鳳姐相視而笑,這般看來大姐姐暫時無礙,隻是不知道太後皇後跟北靜王妃湊成一對做什麽。


    賈璉最後告訴一個附帶消息:“寶貴人懷孕了,懷相不好掉了。”


    迎春鳳姐齊齊愕然。之前,因為寶貴人親生女兒翎羽公主養在元妃宮裏,寶貴人在聖上探望之時忽然不經宣召闖宮,被聖上下令貶謫成了寶答應了,如何又翻身了?


    鳳姐迎春同時想起了寶貴人之所成為寶貴人的緣故,難道這個人又來一個故技重施不成?那樣聰明之人,難道不知道不被皇帝期盼的孩子難以成活麽?


    迎春是厚道人,眼眸鄙薄一閃而逝,卻沒有出口,她已經收到懲罰,落井下石實在沒意思了。鳳姐忍不住一聲嗤笑,複又想起大家一脈相承終究一聲歎息罷了。


    姑嫂正在唏噓,鴛鴦親來,倒是賈母有請二奶奶二姑奶奶。姑嫂猜測必定老祖宗急切,慌忙著趕到家母上房,鳳姐就將原話複述一遍,迎春一邊缺漏補缺,言畢滿室寂靜,賈母張氏麵麵相覷,有些猜不透元妃意圖。


    迎春心中疑惑方向越發明確,卻是黛玉探春在側不好名言,隻道:“按照內侍所言,娘娘一切安好,明日皇宮之行至少不是壞事可以肯定,否則,咱們娘娘不會這般休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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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靠著賈母言笑盈盈:“二姐姐說的極是,老祖宗您就放心吧,如今大爺官司了消,門楣改換,二哥哥玨兒的婚事已然說定,咱們家再沒有人家覬覦之處,您就放寬心吧。”


    覬覦二字重重敲在迎春心坎上想起水衍笑談北靜王開玩笑說他如何沒有好命一胎三胞,複又想起一貫和煦北靜郡王妃亦步亦趨破壞探春婚事。難道他們想要迎春進王府做側室?迎春驚悸抬眸,探春窈窕身姿,明媚笑顏,瞬間打疼了迎春眼睛,一口氣堵在心口:北靜郡王一項跟賈府親厚,從未起過聯姻之心,如今這般破壞探春寢室,四麵堵截,砌水拿魚,難道自己連累三妹妹?


    三妹妹多麽跳脫的性子,委屈為妾,哪怕是王府,豈能暢快?


    一時間,迎春胸口憋悶眼直發酸。


    張氏跟迎春作樂幾十年貼心母女,雖是迎春強顏歡笑,張氏還是發覺了迎春神情的沮喪鬱結,撫慰賈母歇晌,鳳姐邀約迎春去巧姐兒屋裏歇息,姑侄們親厚親厚。迎春正要順水推舟,張氏卻道:“璉兒媳婦自取忙碌,讓你迎妹妹陪我說說話。”


    迎春知道自己落寞落在了母親眼裏了,卻也想著跟母親念叨一二句,讓張氏明日不至於手腳無措,即便猜測錯了,娘兒們說的私房話也不妨礙。


    母女坐定,遣散仆婦,張氏關切拉起迎春手握住:“方才見你眉心鬱結,眼眸苦澀,難道是親家有作怪?”


    迎春搖頭。


    張氏眉心一跳:“你在擔心宮裏娘娘?”


    迎春隻覺得嘴裏發苦:“母親,或許是我連累了三妹妹了!”


    張氏驚問其詳。迎春便把自己這一陣疑惑說了:“北靜王府一項跟我們賈府親厚,除了子嗣這一點,我真是想不到還有什麽事情讓他們一夜之間做出這種拆散姻緣之事。”


    張氏愕然,片刻恍然:“怪得你張舅母言稱徐家毀約不得已,又說什麽日後便知端詳,原來如此!”


    迎春聞言紅了眼圈:“三妹妹婚事竟是這般毀了,是我對不起三妹妹!”


    張氏安慰道:“各人各命,你三妹妹性情與你不同,她未必不喜。”


    迎春訝異:“三妹妹可是說過什麽?”


    張氏微笑:“你想想你如何對鄭姨娘,她又如何對待趙姨娘環兒?”


    迎春想起探春一項力爭上遊,以庶出為恥,郡王側妃雖是非原配卻是正三品誥命夫人,眼中淚滴滾落:“但願三妹妹如意。”


    張氏歎息:“不如意也是女子之命,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怎麽怪得你來,我兒切莫這般自責。”


    張氏一番勸慰迎春心情稍微平複,卻依然一夜輾轉難眠。


    翌日,賈母張氏婆媳入鳳藻宮拜見,迎春則在巳時初刻回娘家等候消息,真是坐立難安。賈母張氏卻在午後方歸。迎春等前去迎接,賈母卻是一語不發,回家便躺下了。


    張氏招了迎春鳳姐商議,果然是老北靜王妃得知榮府聯姻方略,不樂意再跟世家聯姻,兼之北靜郡王妻妾達八人之多,跟賈母旬日表達的夫家相去甚遠,老少北靜王妃眼熱迎春生養能力,達成協議,要替北靜王謀娶三姑娘探春。也是湊巧,北靜郡王原本一正三側妃子,去年死了一側妃,北靜王妃沒有替兒子補齊,隻是替兒子納了兩名侍妾,言明誰人懷孕便補誰名額,熟料一年過去,所有妻妾依然小腹平坦,紋絲不動。


    迎春早知這事兒,並無訝異,鳳姐笑問:“如此說來,北靜王妃允諾三妹妹進府就是正三品側妃?”


    張氏額首:“正是這般,隻是王府上下數得上名號的不下十人,我真擔心三丫頭,這般高嫁,不知......”


    張氏說著打住話題。鳳姐心直口快:“太太擔心北靜郡王本身......”


    張氏再次額首:“好在太後賜婚,也算名正言順!”


    三個女人一時靜默,果然這般,無有種子再是土壤肥沃也是枉然。


    迎春愁眉,張氏歎息。還是鳳姐再次打破沉寂,咯咯一笑:“依我說,這樣三妹妹才輕鬆呢,若是有孕,就是我們三妹妹洪福齊天,若是沒動靜,那也是機緣不到,怪不得三妹妹,左不過闔府上下都吃白飯,沒有單怪三妹妹道理。”


    這一說,還真是起了作用,張氏笑盈盈道:“你們姑嫂快去跟你老祖宗這般說笑去,一路上把老祖宗可是愁壞了,我正好跟你三妹妹說話,你們在她掛不住。”


    鳳姐迎春相攜去了賈母房裏。片刻之後,張氏的大丫頭木犀便來傳話:“太太請三姑娘說話!”


    探春一去再沒複返。鳳姐迎春則好歹把賈母說動了,起身歎息一回,開始讓鴛鴦把自己私產單子找出來,讓鳳姐迎春幫著替探春挑選,王府之意是八月下定,探春十月進府。


    賈母直抹淚:“王府妻妾成群規矩大,可憐探丫頭,可不能委屈了她。”言罷拉著迎春手:“二丫頭,你在府裏樣樣自主,你母親待你親厚,三丫頭命苦,老祖宗要多與她些東西......”


    迎春聞音知雅意,忙著接口:“老祖宗操心一輩子,原該我們孝敬您才是,您這話豈不讓孫女羞死了!”


    賈母又看向鳳姐,鳳姐忙著擺手:“老祖宗,您饒了我吧,您要再說一句,我可就哭給您看!”


    賈母破涕一笑:“沒羞沒臊。”一手拉住迎春,一手拉住鳳姐,笑著點頭落淚:“你們姑嫂都是好的,我老婆子有福氣啊!”


    翌日,太後娘娘賜婚旨意到了,賈府榮公孫女,賈政之女賈探春蕙質蘭心,嫻雅端方,北靜郡王,英姿勃勃國之棟梁。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太後作伐,成人之美,特將賈氏探春賜婚北靜郡王,擇吉完婚,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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