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卻說賈府賈政請旨治喪, 上允準, 並恩賜治喪銀錢五百兩!這可是隆恩浩蕩,賈政馬上上了謝恩折,並遞牌子到禦前, 要進宮磕頭磕頭。


    上憐起喪妻之痛,免其奔波謝恩!


    賈府請了欽天監擇定停喪三十五日, 三日後就是吉日,就在後日正式發喪開吊。


    王氏喪事正式議定, 賈母張氏鳳姐迎春娘兒幾個齊齊放下心來, 緩緩舒口氣。


    尤其迎春,她親眼得見賈府衰敗始末,深知衰敗根子就在王氏母女們身上。如今一旦剪除隱患, 實在是喜上心頭。雖說死者為大, 知道自己不該為了王氏之死而高興,卻是抑製不住心底喜悅之情。


    非是迎春不敬死者, 隻為王氏這一死, 徹底斷絕了元妃娘娘省親之路,賈府衰敗根子剪除了,叫迎春如何能夠不高興!


    回頭卻說賈政賈璉丁憂折子獲準。賈政而今年過五旬,隻要賈母發話,著他榮養, 想來他也不會尋機起複,正好安享富貴。


    李紈賈蘭寶玉賈環探春這些二房子嗣卻有三年孝,再是折騰不過在府裏, 且這些人也折騰不起來。


    迎春想想實在高興,一時眼眸灼灼,華彩閃爍:前世這三年,正是賈府迅速毀滅之時,如今自己隻要幫助母親約束好哥哥賈璉,弟弟賈玨,掣肘父親賈赦,不叫他參與任何賣官鬻爵之事,就可以安全度過賈府劫難。


    這三年,寶玉賈玨賈環賈蘭幾個正好蟄居讀書,修身養性,將來能經商者經商,能科舉仕途者入仕途,總之,務必各盡所能,發光發熱,不做紈絝膏粱。


    如此下去,賈府前途可謂一片坦途,自己再不用擔心被人賤賣,被人欺辱踐踏了。三妹妹不用遠嫁番邦,黛玉不會死了,寶玉也不會拋家出走了。


    迎春想著就高興:咱賈府關著大門過日子,誰還能把是非從天上掉下來!


    賈府尚有賈母建在,王氏雖然貴為貴妃之母,也不能在榮禧堂發喪,靈柩安放在花園房正廳。


    回頭再說王氏正式開吊之日,人來的不少,與賈府有親者,帶故者,王公大臣,達官顯貴,齊齊而來。榮寧街上,車馬喧囂,盛況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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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的板子一早就看下了,賈政選擇上等杉木,寶玉也無意見,直說一切但憑老爺做主。


    賈政交代下去,著人厚厚的上了黑漆,撒金壽字熠熠閃亮。


    賈政是個千年不變七品員外郎,王氏品級隨丈夫,喪葬品級隻能按照七品孺人。王氏倒底是貴妃之母,聖上覺得這個實在不好看,念在元妃麵子,賜哀榮與王氏,著例四品淑人品級發喪。


    葬禮花費雖不及秦可卿奢靡浮華,卻是一切按照品級布置,也及其隆重了。


    僧道在園子裏王夫人落氣處設壇念經洗孽,超度亡靈。再有佛僧開方破獄,拘都鬼,延請地藏王,開金橋等等切切都按章程一一鋪排。鳳姐做了現成的主事,有了可卿葬禮經驗,一切更加的順利成章,有條不紊,籌劃得十分妥當周全,親朋好友無不稱讚。


    元妃貴體不能踏賤地,雖不敢舉喪,卻也換了素色衣衫,暗暗飲泣,每奉七,便派遣太監入府上祭。


    再說薛家母女臨門吊喪,鳳姐迎春姐妹接待,薛寶釵對自己進宮伴駕貴妃一事秘而不宣,她進宮乃是為了內外策應促成自己高嫁侯門做貴婦,不想王氏竟然被馬道婆做法反噬,害人終害己,實在意外。


    馬道婆這事兒乃是薛家母女一手促成,賈府願意息事寧人,她們已經燒了高香,隻是王氏一死,寶玉婚事將有賈母說了算,寶釵婚事便蒙上陰影。


    寶玉喪母,守孝三年,那時節寶釵已經年滿十八,論婚許嫁,至少一年,寶釵實在耽擱不起。 誌在必得的婚事,行將泡湯,薛家母女如何甘心。


    薛王氏甚至打起了熱孝成婚的主意,隻是寶釵跟寶玉婚事除了薛家拋出金玉良緣的謠言,並無實質約定,此計當即被寶釵否則。


    母女合計,要想婚事成就,還得從貴妃身上來。寶釵決意,如今他哥哥在外勞役,她左不過在家無事,一日王氏靈柩移居家廟,她請求便繼續進宮陪伴元妃。決不能讓薛家對於元妃十幾萬的投資打了水漂。


    這是薛家母女私心,成也不成尚在未知,暫且不提了。


    且說寶玉自從王氏歿了,而且歿的那樣轟轟烈烈,隻叫寶玉猶如萬箭攢心,心如死灰。


    頭三日王氏尚未入殮,他便日日守候屍身,哀哀哭泣,三日水米不打牙。及至正式開吊,需要孝子手捧令牌轉喪。


    二房三子,長子賈珠早逝,遺腹子賈蘭又受傷不能行走。李紈正恨的緊,就是能走也不會讓他出頭了。


    賈環不是嫡子,又受了傷,唯一剩下寶玉,一人支撐場麵。他已經精疲力竭,卻不得不勉為其難,跟著念經和尚不過傳了三五圈,頭暈目眩不支倒地,暈厥了。


    賈母聞聽,唬得魂飛魄散。好在太醫請脈,並無大礙,隻是太過悲哀勞累。賈母聞言稍稍寬慰,忙令抬到自己房裏將息。筷子撬開牙齒,將米湯灌了進去。


    寶玉慢慢蘇醒,滾到賈母懷裏哭得驚天動地。哭過這一回,再後來就不再哭泣了,隻是默默喝水默默進餐默默垂淚,躺了兩日,又掙紮著過去守靈,賈母再有攔不住,值得依從。好在寶玉伺候每日不再在拒參湯,賈母這才安了心。隻是日夜守在靈前,不肯須臾離開。


    比之寶玉更苦者就是探春了,趙姨娘臨死拖住王氏一起溺水死了,王家不能發作賈府,當時家仆將馬道婆子亂杖擊斃人去了亂葬崗。餘下怒氣發作在趙姨娘身上。王子勝提出和議條件之一便是,趙姨娘不許發喪,不許收斂,不許歸葬賈家祖墳。說是趙姨娘在一側挺屍,王氏死了也不得安寧。威逼賈政對外宣稱丫頭得了急症死了,一張草席將人拖去化人場,燒成灰拿去十字路口揚了塵,生生世世叫人踐踏,不得超生。


    寶玉知道王夫人跟趙姨娘的恩怨難說分明,比其生母更加厭惡趙姨娘,心裏可憐探春這個妹子,總要有個祭祀化紙所在吧。鼓起勇氣對著舅舅作揖,支支吾吾懇求,趙姨娘不許歸葬就罷了,野外挖個坑,賞口薄棺木吧。


    這話一出就招了王子勝一個耳刮子,啐一口:““忤逆不孝!”罵了一句:“小畜生!”


    這在寶玉,已經是抗爭極限了。挨了打,挨了罵,也對得起探春平日的尊敬,再後也不發言了,任憑王家施為。


    餘下還有賈璉鳳姐在場,鳳姐原本厭惡趙姨娘,哪裏會求情,隻求事情圓滿即可。寶玉這個開心果兒都找了打,賈璉隔著一層更不敢開口了。鳳姐殺雞抹猴,擰眉怒目,賈璉隻得點頭,默認了王家所求。


    賈政雖然不忍心,也為了大局不再置喙。


    探春聞聽這樣的結果,心中氣苦,如何跟偌大賈府,血脈至親抗爭呢。心中也知道嫡母發瘋因為生母詛咒,與其說生母死在嫡母之手,不若說是自作自受。探春哀歎她們二人自作孽,更哀歎自己今後命運。


    探春說不得爭不得,怒不得。唯有日日披麻戴孝,陪著寶玉在靈前哭喪,將滿腔悲憤驚怒發泄在哭嚎聲中,其哭聲淒慘哀怨,叫人不忍聽聞。任誰也勸不住,總要等她自己哭累了,暈厥昏迷了方罷。


    眾人皆知她之心思,也不好多說。


    迎春日日細心勸慰,叫她節哀順便,探春遭此大難,如何聽得進去。唯有日日令人熬了參湯勒逼者探春食用,或是乘著她暈厥強行灌食,其餘也隻好由她了。


    五七出喪,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將王氏送去家廟停靈。


    寶玉探春兄妹滿身素縞,立在冷風颯颯冬日裏,更加襯得形如枯槁,讓人不忍心觀瞧。


    王氏移靈,寶玉還不能消停,好藥繼續在家廟裏替王氏超度直至七七四十九日,死者魂歸地府,葬禮方才真正結束。


    回頭卻說寶釵受命出宮,來探王氏死因,見過母親方知,王氏是被詛咒發瘋而死了。頓時氣苦跌足,恨聲咒罵趙姨娘,禍害人的下賤玩意兒。


    寶釵原本想要就著抱琴守在宮門,想要當日返回宮廷,哪知道卻被鳳姐得了先機,早就掌握了他的底細,已有定奪,要寶釵母女控製在手。


    鳳姐親自陪同薛家母女上香拜祭,孝子還禮之後,哭哭啼啼拉著薛家母女不鬆手,故意當著親近女眷哽咽哭訴,拿話將之陷住。


    “二太太平日裏最喜歡的就是寶妹妹了,生病之時也是妹妹伺候再能安靜,如今二太太停留世間最後幾日,還請寶妹妹這五七之期陪伴左右,務必安撫太太魂魄,唔使亡者缺憾。二太太地下有靈,必定保佑妹妹事事順暢,心願得遂!”


    旋即給薛家母女分派了居所就近居住,又派了四個婆子日夜跟隨守候,防備她們母女在王氏葬禮期間弄鬼兒。寶釵知道元妃還在等候自己消息,心急如焚,卻也無法,隻得暫且按捺,容後再圖了。


    每每奉七,元妃總要排遣下太監過府上祭,一律賈璉寶玉陪伴,兄弟兩個每每厚賞,直叫下太監回稟娘娘,安心靜養,直說等府中事畢,必定請旨會親。


    元妃還算機敏,寶釵未歸,有無信息,元妃心中疑惑,卻並未泄漏一星半點與夏太監,之所以派遣夏太監,不過希望寶釵機敏些,倘若真又不妥,主動就見夏太監。


    熟料鳳姐防得嚴嚴實實,凡是的了宮中有人上祭,務必尋個岔子將母女們支開去。


    元妃與薛家都被鳳姐鉗製,王氏喪禮平安無事。


    寶釵母女熬到王氏五七出殯,隨著一眾女眷,坐了轎子送靈至鐵檻寺,又陪了最後一場法師,母女們累得七葷八素了,當日返回家去昏睡三日。


    鳳姐至此再不作興,隨他們方便了。


    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整個賈府上下俱是人疲馬乏。


    迎春建議,鳳姐發話,除了必須當值巡夜人員,一體出力丫頭仆婦,憑是一等二等。一色每人領取二兩銀子賣果子吃酒,輪班休假三日,送撒鬆散。


    回頭卻說李紈三人,李紈摔斷了腿,不能行走,指靠別人背來抱去,也不說了。賈蘭的傷勢看著厲害,實則半月後就可以勉強行走了,一月後行走如常,隻是李紈憎恨王氏喪心病狂,竟然忍心追殺親骨肉,隻是摁住賈蘭不許下地,說是怕落下殘疾。到了王氏出殯之期,李紈一早派人稟告賈母,直說賈蘭尚未康複,嫩胳膊嫩腿兒,隻怕反複殘廢,請求賈母允準,賈蘭不送殯。


    賈母其實已經知道詳情,大夫天天匯報病情呢,李紈三人的藥方子也是賈母過目方才熬製,焉能不曉得賈蘭病情。隻是李紈既然提說,賈母隻好裝糊塗替她遮掩,直說賈蘭尚未康複,心中卻在埋怨李紈,不敬死者,隻怕折福,這話人在心裏,不敢言說,也不願意想起。


    賈環呢,身上刀傷長約五寸,深可見骨,可見王氏雖然瘋癲,也是恨極了,蓄勢而發。賈環傷口太大,身子幼弱,當初高燒高熱昏迷三天三日方才蘇醒,醒來得知母親過世,哀怨慟哭,撕裂傷口再次出血,富有昏迷一天一夜,再後來便昏昏沉沉,時醒時睡,夢中瞎哭瞎鬧,嚷嚷救命,有時嘴裏嚷嚷姨娘。傷口也遲遲不收口。他真是拖到月餘方才勉強康複,人雖被張氏下令湯湯水水養胖了些,隻是他整個人懨懨的,活似個小老頭子似的,滅有精氣神。


    小小孩童,遭遇那樣的慘景,隻怕不是一時半刻能恢複。


    王夫人趙姨娘身死,房中丫頭婆子要全部打散,該嫁人要放出去,餘下婆子,各房院都不樂意接待,鳳姐隻得將他們一體發配到莊子上種田去了。不去也可以,後街呆著討飯吃。


    金釧玉釧暫時放著打掃房子,等著一二年後配小廝,或是往外聘。金釧玉釧都不願意出去,隻想再當幾年差事,也好掙得幾兩嫁妝銀子,體麵嫁人,遂暗地向李紈探春遞話試探。


    李紈厭惡王夫人,她房中之人也不一概不見,豈能找個人在眼前,時時提醒她想起從前委屈屈辱,日日自戳心窩子。自然不納。


    探春也沒回複,誰不知道金釧玉釧平日眼睛裏隻有寶玉。直叫詩書告訴她姐妹,說是姑娘眼下隻顧著傷心,沒有閑心。回頭,探春卻親自求了張氏鳳姐,把趙姨娘房裏的針線丫頭芙蓉要去房中,說是自己房裏缺個針線丫頭。


    探春房中隻有兩個大丫頭,再添一個乜不算多,張氏便答應了。探春又替賈環求情,把王夫人房裏的丫頭彩霞,她妹子彩雲換了去伺候賈環,趙姨娘房裏鵲兒也歸在賈環房裏。


    賈府伺候之人都有定數,來一個就要走一個。探春這般安排,應是拿丫頭作伐子出怨氣了。


    府裏人大都知道,賈環房中之前伺候兩個大丫頭不經心,這山望著那山高,日日謀求換主子,探春眼明心亮,早在眼裏,如今有了機會當然毫不客氣將之剪除,讓他們另攀高枝去。


    這些丫頭的高枝即是寶玉,寶玉雖然麵糊不懂仕途經濟,卻是個慈軟孝子,母親亡故,正要沮喪守孝,已寄哀思就連金釧玉釧這兩個母親房裏丫頭他也顧不得了,如何還會招惹這些原本不安分,骨頭輕賤丫頭呢。


    再者,茜雪秋紋麝月也不是等閑之輩,豈能讓人奪了自己清閑精貴的差事。


    不久,幾個丫頭就被鳳姐順手打發,配給外院粗使小廝。


    雖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是她們平日捧高踩低結果。


    金釧玉釧看在眼裏,心頭拔涼拔涼。無奈之下,暗中祈求鴛鴦,想到賈母房中伺候,賈母房裏是賈府最為優厚所在地。


    無奈賈母羞於提起王氏,連帶他房中人也不願意聽見看見。鴛鴦不過略微試探一下,提及她姐妹如何安置,賈母即刻便說,此事自有二奶奶做主,必定妥當,無需操心不了。


    金釧玉釧留守賈府的最後希望被截斷。自此死了心,唯有黯然守著主子房舍,等待一年後出府配小子了。


    其實金釧玉釧哪裏有什麽不可諒解錯處,不過死心塌地跟著王夫人而已。怪隻怪王夫人幾乎踐踏過府裏所有大小主子,惹了眾怒。大家都跟李紈一個心思,不樂意想起從前傷心日子。


    繡橘跟金釧玉釧關係不錯,繡橘也曾暗暗求過迎春,言稱她們姐妹曾經幫助過自己,希望迎春可以周全一二。


    迎春並不排斥金釧玉釧,隻是,迎春房裏已經多了個晴雯,榮養了奶娘,實在不易再添人。再有,全家上下都不待見他們姐妹,迎春也不好冒著大家忌諱收留他們姐妹,傷害所有親人感情。


    迎春心裏感慨萬分,她實在想不到,王氏的民怨如此之深,以至她的丫頭也無法被人原諒,無法再在賈府立足。


    雖然也是遷怒,比起金釧前生聲譽盡毀,香消玉殞,如今隻是發配出府配小廝,走向她既定的命運,已經是菩薩開恩,改變噩運了。相較於王氏僅僅因為晴雯神似黛玉而遷怒,更是天上人間了。


    迎春隻能讓繡橘暗示金釧玉釧,自己會力所能,給予幫助,除了出府的賞賜按最上等,還會說服鳳姐替他們配人之時,選擇一戶良善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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