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迎春窺探寶玉心中漣漪, 頓時惱了, 隻是這話也不好說破,遂撇開眼簾,不再跟寶玉對視。


    稍後, 聽得繡橘回稟方知,寶玉睡在可卿房裏。據說夢裏叫了可卿名字。迎春不知道寶玉如何這般, 心裏又把他死勁兒啐一口吐沫。吩咐繡橘,約束所有丫頭, 以後再不許嚼舌。


    下午手談, 秦可卿連敗兩局。


    惜春天真直嚷嚷:“今後我要跟蓉哥媳婦多切磋,等贏了棋,再跟林姐姐下。”


    回程中, 迎春瞧見紫鵑手裏捧著棋盒, 正是方才所見玉石圍棋。黛玉見迎春細瞧,一笑:“侄兒媳婦盛情難卻!”


    惜春一哼:“偏心丫頭, 我過生日沒見她這般細致!”


    迎春把手一畫惜春鼻尖:“今年趕你生日, 我提前知會她一聲,叫她記得給小姑姑上壽也就是了,吃什麽醋呢!”


    惜春就不好意思了:“我也不喜歡這些石子兒呢!”


    迎春點頭:“嗯,知道了,四丫頭喜歡湖筆宣紙與徽墨, 晴雯,記下了,趕明兒記得提醒我。”


    惜春要捂迎春嘴巴, 晴雯脆脆應了:“記下了,姑娘!”


    惜春又羞又惱,探春黛玉兩邊搶著羞羞畫臉,惜春就跟迎春拉扯不依,姐妹四個笑成一團。


    笑得前麵轎內賈母張氏也笑盈盈了。


    婆媳們各自感慨:“年輕真是好!”


    回頭卻說迎春東府一行,心中隱憂,卻不敢稍露辭色,隻怕影響了嫡母張氏。張氏一般冬春就會犯症候,東府遊園歸來就又犯了咳嗽,太醫切脈,隻說這是老毛病,好生養著,自有冰糖燕窩伺候著,慢慢天氣暖和,也就好了。


    卻說這年二月二十日,私塾蔣先生忽然辭館,說是隻能做到月底,敬請主家原諒。


    原是他春遊之日遇見了之前的同年放外任拜廟酬神,邀請蔣先生一起上任做個刑名師爺。


    蔣先生考了這些年,屢屢不第也灰了心,遂答應了。這是好事,張氏沒有耽擱人家前程道理。師爺雖不是朝廷敕封官吏,隻要跟主官融洽,先生自己又有舉人功名,他日被上官舉薦做主官也不無可能。


    張氏很大氣,不僅當即允了,還另外備辦二百兩程儀奉上,又將平日伺候蔣先生的書童身契一並給了蔣先生。


    蔣先生入賈府兩袖清風,如今出府卻是鋪蓋行李四季衣衫毛皮大氅一概齊全。


    張氏尊師重教,做事滴水不漏。自從蔣先生入府,吃穿住行,一律跟兩位學生一般比重。平日師生們一起用餐。逢年過節,先生與學生一並裁剪衣衫。蔣先生有些孤傲習氣,寄居賈府,卻沒又絲毫屈辱之感,倒覺得有了親眷不舍之意。


    臨別之日,賈赦不耐煩見酸腐文人。張氏尊崇孔孟,命賈璉出麵,與寶玉賈玨在榮禧堂設宴與先生餞別。


    這是把蔣先生當成雅客了。


    蔣先生臨行望著上堂,躬身三拜,權當作別主家了。寄言賈璉:“二公子三公子俱是人中俊品,蔣某學識有限,務必再請名師雕琢,他日必成大器。”


    賈璉當然知道這話其實是告之母親張氏,便原話轉告,張氏欣慰不已。寫了信箋讓賈璉過府與舅舅商議,要為賈玨寶玉延請名師。隻可惜當初為了蔣先生,張家西席吳先生已經去了杜家私塾坐館。張舅舅隻得回複賈璉,說是自己會托人細細尋訪。


    張氏無奈,雖是不樂意,也不得不讓賈玨寶玉隨同賈環賈蘭一起上了六太爺代儒的私塾。總好過他們成日家遊逛要強些。


    三月初三,迎春憂心可卿,在葳莛軒中置了酒席,特特邀了可卿一人過府飲宴賞春。


    酒足飯飽,迎春黛玉探春惜春等攜帶侄兒媳婦可卿到家庵櫳翠庵賞春景。午餐鳳姐著人送了食盒上山來,姐妹在姑母賈敏的禪房用餐,至晚方歸。


    玩賞之時,可卿蛻盡憂色,神情甚是輕鬆愉悅。


    迎春有意識與可卿一路,笑顏細語:“既是侄兒媳婦喜歡,我們不妨每年三月來此賞玩,可好?”


    黛玉也道:“是啊,但願年年人同景相似,人生無憾矣!”


    可卿聞言眉開眼笑拉住迎春黛玉:“可卿能有這樣雅量高致的姑姑,真是三生修來矣!”


    迎春黛玉探春惜春齊齊與可卿單手相握:“那就一定為定,以後每年三月三,我們櫳翠庵相聚賞春景。”


    回頭卻說迎春聽聞吳夫子在杜家坐館,正是張怡君的夫家,便寫了信箋給張怡君,邀請她過府賞春。


    三月初八這日,張怡君攜帶自己小姑子杜宛前來,杜宛跟迎春同歲,今年正好十四歲。隻是杜宛正月生,已經足歲,迎春臘月尚在望。


    榮府花園雖然被隔斷部分與二房,餘下翠竹花木蓮池也堪遊逛。杜宛哪裏見過這樣的府邸與排場,不時喜露形色。


    迎春遊逛間聞訊張怡君,能否讓寶玉賈玨附館,吳夫子教導三個學子,當不在話下。


    張怡君滿口應承,說是回家必定問詢公婆,促成此事。


    不過三日,張舅舅忽然尋了賈璉說話,杜家姑爺一人就讀,寶玉賈玨若願意,可以過府就館。多奉上一份束也就是了。


    賈璉回家說與張氏,張氏便細細告之賈母。賈母便問:“可是你兄長張侍郎家那位探花郎之先生?”


    張氏笑道:“老太太好記性,正是他,不然,媳婦焉能屈就附館呢!”


    賈母點頭微笑:“這倒是。”又道:“如此,你就安排吧,隻是不能虧待杜家,也不能薄待了先生。”


    張氏額首:“這是自然!”少頃又道:“媳婦想著蔣先生所說,讓吳先生考教一下他們兄弟,看看明年可否回鄉參加童生試,倘若過了,也好就學國子監,那裏麵教習夫子都是科場出身,教導手法又自不同。”


    賈母額首:“很是這話,璉兒學了幾年可是長進不少,筆帖試考得不錯,我們這樣功勳之家,就數璉兒學得好些。”旋即又看著張氏笑:“當然,這都是你這個母親做得好。”


    張氏忙著起身謙恭:“媳婦知道什麽,都是托了老太太福氣。”


    當晚,賈政前來請安,賈母便把張氏把這話告之賈政,賈政倒是答應下了。


    張氏翌日便特特帶了迎春寶玉賈玨過去杜府拜府,見了杜家老太太與夫人。杜老太太見了寶玉賈玨粉雕玉琢一對金童,喜得讚不絕口。又見迎春還比自己孫女宛兒小些,倒比宛兒懂事。


    杜老太太聽張怡君說過,聯係就館出自二姑娘迎春主意。拉了迎春手,兀自十指尖尖,水蔥嫩白。心裏愛的不行,隻把把迎春拉著誇了又誇。心裏隻可惜,杜家小孫子太小了,今年方才八歲,才發蒙學,年紀不配。


    最後就誇讚張氏,大方得體,張家養的好女兒。


    張怡君婆婆也隻誇讚張怡君,說是張怡君來了杜家,家裏上上下下周全得妥帖無比。


    不料想當晚王氏便來給賈母請安,說是寶玉就在私塾上學,下午由寶釵教導伴讀。王氏在賈母麵前隻把寶釵誇成一朵花兒,說的寶釵經史子集通透無比。


    王氏也跟張氏一個心思,預備叫寶玉明年回鄉童生試。


    賈母便不再說什麽,兩個媳婦都是為了孫子好,隻好孫子好,賈母能說什麽,便也同意了。


    隻是賈母特特招了寶玉說話,叫他要專心學業,不可懈怠。


    四月初,王氏再次回明賈母,說要將寶玉挪去那邊居住,免得一早一晚來回奔波勞累。


    賈母眉頭皺得直打結,最後方道:“暫時在那邊收拾房舍與他讀書,為主還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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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見賈母變臉,這才不響了。


    這般行事不過三五天,王氏又變了風向了,卻叫寶玉依然在這邊居住,換成寶釵早接晚送,說是方便寶玉盡孝,一早一晚到賈母麵前請安問好。


    此後,寶釵跟寶玉一早一晚攜手出現在賈母房裏,逐漸形成了一道靚麗風景。


    起先家下人等還指指點點,後來便見慣不怪了。


    隻是,慢慢的,寶玉寶釵黛玉湘雲之間形成了一股怪現象,黛玉湘雲常常聯合起來對付寶釵,總要把她擠兌的山窮水盡方才罷休。


    迎春很奇怪,寶玉並不如從前維護林妹妹一般維護寶釵,反是笑嘻嘻看著黛玉湘雲聯手欺負她的良師益友寶姐姐。他不僅不幫著寶姐姐,還要滿口‘林妹妹,雲妹妹’不住嘴殷勤,倒把寶釵氣惱幾回。


    賈母看了有時候道替寶釵敲打湘雲與黛玉,叫他們不要欺負姐姐大度。卻對寶釵這樣的隱忍很讚賞。


    賈母心裏想著,寶玉有那樣不著掉的母親,又有那樣算計的嫂嫂。且二房寶玉沒爵位,家財也不過四之一。娶個寶釵這樣的外圓內方有成算的富商媳婦也不錯。


    隻是,賈母看看湘雲與黛玉,心中有些不樂意。比起寶釵,賈母更加疼愛湘雲黛玉。隻可惜,湘雲侯門嫡女,黛玉父親官居三品,二人都是三年大選在冊秀女。若論婚事,還得等待皇上開金口。


    賈母不由歎口氣,孩子還小呢,且先看看再說吧。


    自此,賈母心裏把寶釵也納入了孫媳婦考察對象,對她倒比對王氏還和藹些。


    薛姨媽因此也成了賈母房裏常客,時不時過府來請安,陪著賈母打打骨牌說說話,左不過是混時間。


    賈玨呢,也是一早一晚到賈母房裏點卯,其餘時間則在杜府讀書。他便成了張怡君跟迎春的信使,常常替兩位姐姐傳遞書信。張怡君記掛黛玉湘雲,有時便托付賈玨給兩位妹妹帶吃食。


    湘雲黛玉得了賈玨奔波勞累,隔三差五也回敬他些辛勞酬謝,或是一個扇墜穗子,或是笛子穗子,亦或者扇套子。


    因為寶玉給外人的映像是已經被寶釵定下了。黛玉湘雲有意無意遠著他些。幾次三番,賈玨倒比寶玉跟兩位表姐親近些了。


    張氏也在心裏劃算,兩個姑娘都苦命,俱是一般聰慧伶俐,隻是一個內斂,一個張揚。看本人,張氏更喜歡湘雲活潑跳脫。論感情,張氏偏疼黛玉些,畢竟黛玉一隻跟著張氏,又有賈敏一份托孤之情。


    不過,無論是誰,在論親之前,張氏不希望她們有什麽。遂私下約束賈玨,不許瘋言瘋語唐突了姐妹們。如今大了,更不許跟表姐妹拉拉扯扯。要以禮相待方好。


    賈玨雖然讀書比寶玉驚心靈通些,於男女之上缺心眼,跟所有姐妹都是一團和氣,並無偏私之心。


    張氏讓迎春居中探聽,得知賈玨就是個糊塗蛋子,也就放心了。隨即又擔心,私下跟何嫂子抱怨:“這個玨兒是怎的呢,記得璉兒這般大很會殷勤姑娘了,他倒傻乎乎,你私下看看他房裏丫頭們,倒底他們私下說不說什麽。”


    何嫂子不久告之張氏,說三爺房中除開打雜小丫頭不算,貼身丫頭紫竹紫雲,二等丫頭紫蘇紫草,賈玨一視同仁,沒見特別喜歡誰,也沒見處罰過誰。


    因為三爺待人公正,房中丫頭也沒有相互傾軋的事情。隻是他奶娘女兒靈芝,稍微各色些,她比賈玨小三歲。是賈玨特特求了張氏放在房裏,的一份月錢,權當孝順奶娘了。


    她年歲小,也沒有什麽正經差事,跑跑腿兒,有時候遞個水什麽。


    奶娘自己教導女兒,隻怕下不得手,有些嬌養任性了。


    張氏皺眉:“你給奶娘遞個話兒,叫紫竹紫雲好生□□三爺房裏小丫頭,一日紫竹紫雲出去了,後麵怕是接不上。”


    張氏這話暗示很明白了,倘若奶娘再不改觀,就隻能叫她回家榮養去了。


    卻說這年八月十五,賈母置酒,將兩府中女眷聚集一起吃酒看戲過節。賈玨寶玉也休沐一天,在家過節。大家吃酒賞月,直至月上中天方散了。


    翌日十六,迎春宿醉頭疼晚起,晴雯忽然一頭撞進來,哭哭啼啼來尋迎春,跪地磕頭不止。


    這些日子晴雯進益不少,鮮少這樣莽撞了,大約出了大事體,迎春不由心跳不已,驚問何事。


    晴雯卻說昨夜晚媚人可人兩姐妹被二太太下令,無端端各打四十大板,屁股腿子打得稀爛,如今還說要扔出去討飯去。隻怕是活不成了,晴雯求求迎春出麵救救她們姐妹兩個。


    迎春知道媚人可人這對姊妹花生的漂亮之極,換上衣衫,若說是千金小姐隻怕也能蒙混。


    隻是為何忽然挨打?


    迎春問道:“何故下這樣重手?寶二爺呢?她們不是寶二爺丫頭?為何要你求情?”


    晴雯哭哭啼啼說不清楚,直說:“二爺吃醉了!”


    司棋繡橘兩個也跪下了:“姑娘別問了,等問清楚了,人怕不成了。”


    迎春便罵:“糊塗東西,我就是過問也要師出有名才成,要弄清楚誰罰的,為了何事處罰,這四十大板公不公正,才能想對策吧,難道你們是叫我什麽也不知道,沒頭沒腦去撒潑搶人呢?這家裏沒有規矩了?”


    繡橘這才忙忙抹淚,說道:“婢子也是發急了。昨夜的事情,是襲人傳話,媚人可人不知道何事得罪了寶釵姑娘,說是二太太發話,令執事婆子將媚人可人責打四十板子發賣了。當時大太太二奶奶姑娘們都酒醉睡熟了,沒人敢驚動。管事婆子執事婆子們也吃了酒,很是不耐煩,不顧我們求情,劈裏啪啦就把人打得半死了。”


    迎春訝然:“隻是襲人說話,執事婆子就把人打了?昨夜誰當值巡夜?”


    繡橘道:“昨夜巡視是賴大家裏.......”


    晴雯見繡橘扯其他,便插進來,狠狠磕頭:“就是這樣,若有一句謊言,婢子願意一死謝罪。”


    迎春頓時惱了:“再要胡說一句,小心掌嘴!”


    晴雯低頭哭泣。


    二太太,寶釵,賴大家裏,襲人......


    迎春微微思忖,下了床鋪:“速速與我梳洗穿戴!”


    坐在梳妝台前連發指令。


    “司棋,去給林之孝傳話,著他速請小王大夫過府,給兩位丫頭診治。早該蘇林之孝家裏,將媚人可人抬去議事廳,先行上藥,化瘀膏去藥房拿。”


    “晴雯,你速速告訴二奶奶,就說我在議事廳等她。”


    “葉兒,雀兒,去往寶二爺房裏,叫所有丫頭婆子前往議事廳回話。”


    最後又道:“不要驚動老太太與太太。”


    所有人等瞬間走個幹淨。


    少時,迎春穿戴整齊,方要出門。鳳姐帶著平兒急急來了:“二妹妹,這可如何好?是二太太發話大的人呢?”


    迎春睨她一眼:“二太太又不當家管事,且是半夜三更,且不說隔著長長路程,直說夤夜落鎖,隔斷兩邊,襲人如何就得了二太太指令了?就是要處置發賣丫頭,也該先回過當家主事人一聲才是啊?”


    鳳姐點頭:“這話倒是!隻是......”


    迎春一邊急急邁步,一邊言道:“如今太太病弱不管事,管事的是你我二人,我是不知道,鳳姐姐知道麽?”


    鳳姐忙道:“我昨夜比妹妹喝得多,豈會知道呢!”


    迎春恨道:“府裏都打死人了,你我主事人尚且不知道,這個府裏奴才豈不是要翻天了!”


    鳳姐也隻恨:“昨夜誰當值啊?竟然辦了這種糊塗事?”


    迎春迎頭一陣風似的快走:“去了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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