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明白被人算計, 憤憤不平了。


    在他賈大老爺心裏, 府庫銀子多的是,他這個人其實也是個含著金匙落地的二世祖,在他眼裏, 他不在乎府庫少了多少銀子,他隻是不樂意被人當成傻瓜蛋子糊弄, 也不樂意有人吃獨食,銀子大家的, 要花大家花。


    即便誰有化用, 比如元春需要打點,賈赦也樂意,元春一日出息了, 大家落得個光彩不是。你這樣偷偷摸摸把人當成傻瓜就不成了。


    賈政就是再傻也聽出來了, 自己夫人這是明槍暗奪蠶食家產,他雖是老紈絝膏粱, 卻是個比較純粹的人, 羞慚不已。


    賈璉是小輩兒,親耳聞聽母親揭露二嬸,他也不好說的誰,聽得誰,一時坐立難安, 尷尬不已。


    賈母這一發話,賈政賈璉叔侄兩個如蒙大赦,惟恐走之不及。唯有賈赦心有不甘, 卻又不得不走。


    賈政羞慚不已,故意落下紅包不取。張氏偏偏不許他輕易過關,吩咐兒子賈璉:“璉兒,把你二叔紅包奉上。”


    賈政頭也不回隻拱手:“請大嫂列入公中罷!”


    張氏舒眉輕笑:“瞧二叔說的話,嫂嫂豈是是非不分之人呢,各房院開支多寡自有明細記載,入息分紅份例也自有定例,我雖是當家理事,也隻有按規矩辦事,沒有隨心所欲胡亂混淆的道理。”


    這話相當明白了,二房兄弟不可能一輩子栓在一起,各自花銷各自記載在冊,一日分家要算賬,那時候一筆結算就是了,這樣這樣模棱兩可算什麽事兒。


    賈政這下也不好走得了,隻得回返拱手:“就依大嫂。”接了紅包,隻是燙手得很。


    張氏最後起身告辭要去:“老太太您坐坐,媳婦去看看祭祀三牲菜肴,少時再來陪伴老太太說話。”


    賈母卻道:“一切都落定了,不過過一眼警醒警醒,吩咐你媳婦去就是了,那丫頭看著還精細。我們娘兒們也好得空說說話。”


    張氏回身,含笑坐下:“是,老太太。”說話間回眸一個眼風,自有何嫂子會同鳳姐代勞做最後巡視去了。


    身邊人進退涵養,很能映射主子的氣度,賈母心中額首便笑了:“聽說舅老爺要升禮部侍郎?這可要好生慶賀一番才是呢。到時候記得讓璉兒父子親自過府與舅老爺恭賀,賀禮也要厚厚送上一份才是。”


    張氏笑盈盈起身行禮:“承蒙老太太掛心惦記,媳婦這兒替兄嫂拜謝老太太。”


    賈母笑盈盈點頭:“你們老太太也好罷,也不見她出來逛逛。”


    張氏聞言忙又起身行禮:“母親年歲也大了,喜靜不喜動,等閑不出門子。”


    賈母點頭:“老人家都這樣,大太太多走幾回罷,老人家不愛動,有人上門說話會歡喜。”


    張氏含笑應了:“多謝老太太有心了。”


    賈母黯然點頭:“張家子嗣一個個讀書上進,你們老太太有福氣啊。不像我們家行伍出身,如今不時興了,子孫轉武從文無所成就,珠兒看著不錯,可惜福分又淺,唉!”


    張氏忙著勸慰:“人死黃泉難扶起,各人自有個人造化,好在老太太命好,不成器的孫子還有不少,可娛晚年。”


    賈母微笑點頭:“嗯,璉兒也不錯,隻是老人家難免貪心些。”頓一頓又道:“送元春入宮我也曾猶豫過,也替元春相看過人家,更與幾家老姐妹遞過話,元春撂牌子就結親家,人家也樂意。隻是他王家舅舅操辦一切,王氏說話那意思似乎萬無一失,我也隻能順水推舟。我們這樣人家女兒都要走這一步,隻是沒想到她們兄妹給辦成目下這樣。”


    張氏當然知道王氏敢肆無忌憚,賈母定有縱容之責。既然賈母說穿,她做媳婦到底是晚輩,也不好再說什麽。


    賈母見張氏不語,遂歎道:“隻沒想到王氏是這樣不知好歹,我允諾她替元春打點,她卻上下其手,我真疑惑呀,她倒底送進宮去有多少?我元丫頭不知道過的什麽日子啊,她可是個聰慧懂事好丫頭,在家也是金樽玉貴長大呢。”


    張氏聽賈母這話是不準備撤出元春,今後少不得還要塞銀子。一年一萬糟蹋確實不行了。思忖再三,張氏把一張單子攤開放在賈母麵前:“老太太請看,這是她二嬸每年替大姑娘打點明細數目。”


    賈母盯了一眼有些模糊,遂摸出眼鏡,張氏忙著起身服侍她戴上了。


    賈母這才細看賬目,指著畫押處:“這姓錢的是不是趙家那個,那個?”


    張氏點頭:“他是趙姨娘姐夫,媳婦也是通過趙姨娘才說服他,趙姨娘很怕被二太太知曉,一再不敢,媳婦再三保證她才接手,還請老太太不要責備她。”


    賈母看帳念叨:“賬上出一千,王氏便扣押五百?”


    張氏點頭:“是,餘下五百還得再去二百,一百賴大自得,餘下一百帳房一應大小人等,憑是灑掃的,看門的,也都有份,一律按照等級分攤下去。”


    賈母眯眼暗咬牙:“這般看來,一千銀子十去七八呀。”


    張氏點頭:“是啊,這樣細算算,元春每年花費銀子約莫二三千而已。”


    賈母喘氣便急促起來。


    張氏見狀手上一縮。


    偏是賈母眼尖:“你那手上是什麽?”


    張氏被賈母看穿了,隻好遞上:“老太太慢慢看啊,且不要激動。”


    賈母一看腦袋就‘嗡嗡’起來,眼前金星一陣陣亂蹦。


    你道為何?


    原來這又是一份黑供狀,簽押人換成林之孝與周瑞。


    賈母怒道:“怎麽那兒都有林之孝?我還以為他爹是個老實的,他也是個老實人才提拔他,沒想他倒是個變數。“


    張氏聞言忙道:“老太太息怒,這林之孝老太太冤枉他了。當初媳婦養病不理家務,忽然一日,他帶著媳婦來跪我,言說叫我救命。媳婦這才知道二嬸竟然這般做事偏差。”


    “老太太也知道,媳婦那個時候剛生了玨兒,元氣大傷,一年之間就沒離過藥罐子,就連說話力氣也沒有,哪有閑心管他們呢?就叫他來找老太太說話。”


    “您也知道,林之孝兩口兒最是膽小怕事之人,哪裏敢來見老太太,直怕被他人說成背主,又不願意同流合汙,有愧德行,辜負老太太信任。”


    “兩口子哭得傷心不了,他媳婦兒腦門都磕破了,看著實在可憐得很。媳婦無奈,隻好吩咐他們按兵不動,勉為其難收下他們兩口子每年非法所得,登記造冊,他這四年竟然也得了三千銀子,比老爺這個二品官也不差了。”


    賈母一項臨危不懼,喜怒不露形跡,這回終於破了功,拿手猛力拍打桌幾:“孽障啊,這個孽障,竟然跟奴才合謀自己家財,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唉,家門不幸啊。”


    張氏本來對賈母偏愛二房頗有微詞,見賈母傷心,少不得又來細心勸慰:“老太太且別傷心太過,但願她二嬸這一年吃齋念佛能夠有所感悟,且老太太如今已經認清她了,隻要老太太能夠遏製她,她再想作怪卻也不能夠了,媳婦隻怕二嬸不是屈居人下的,今後這家裏怕是免不得要風波不斷了。”


    賈母怒極再拍桌子:“她敢,我還沒死呢,輪不到她起雄。”


    張氏遞上茶水,替賈母摸背:“老太太且息怒,自己保重最要緊。”


    賈母歎氣搖頭:“唉,我隻說她也是大家子出身,卻不料……”


    張氏聽這話耷下眼皮子,當初自己父親因為朝廷情勢複雜隱退,隨即病逝,賈曾經嫌棄自家清貧落寞,不是老公爺主力,自己險些被退婚遺棄。


    張氏嘴角勾起一絲譏笑,這就是婆婆您看重的人大家子罷,知不知道到底是敗家子還是大家子。


    賈母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並未發覺大媳婦臉色有異:“這個人再不能沾手家務,接觸銀錢,你要把握緊些。”


    張氏因為沉思一時不及回答,賈母這才察覺大媳婦心不在焉:“大太太?”


    張氏迅速找回思緒:“哦,媳婦再聽呢,老太太您有話就吩咐吧。”


    賈母微微皺眉:“我說這家裏你要精心些,看緊些,你身子不好,你那媳婦看著還不錯,人聰明有孝心,讓她多幫你分擔一些,你替她掌掌舵,把把關,自己多保養,萬不要累病了,我老婆子可把這一家子交給你了喲。”


    張氏聞言忙起身:“老太太說的是,媳婦都記下了。”說話間頓一頓,又道:“老太太既是這般相信媳婦,媳婦有話就跟老太太直說了,還望老太太不要責備才好。”


    賈母聞言:“嗯,隻要為了家族子嗣好,你隻管說來。”


    “承蒙老太太信賴。”


    張氏含笑言道:“媳婦知道老太太心疼兒孫,這是兒孫們福氣,隻是任何事情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俗話裏不是有個說法,叫做富不過三代,這三代,並非指的銀錢花盡了,而是指的子孫不爭氣,驕奢淫逸失了本色,敗壞家風,家運自然衰敗了。”


    張氏說著自袖內取出一紙來遞給賈母:“我們這樣人家萬事自有定例,媳婦也不多言。隻是各家自有各家特性,我們家也不能一成不變。媳婦這些日子一直在思忖,如何才能使我賈家血脈萬世昌隆無斷絕。終於給媳婦想出一些路數來。”


    賈母聞言很有興趣:“哦,什麽路數呢?”


    張氏湊近賈母,指著紙上所寫,慢慢給賈母解答:“這是媳婦擬定新章程,目下著重兩個方麵,一個是子嗣前程鋪排。一個是家中錢財的合理用度與積累。媳婦以為這兩項關係到一個家族中興與延綿,具體事項我都做了詳細注解說明,還請老太太斟酌,看是可行不可行?”


    賈母聞言頓時心情激蕩,賈府富貴延綿無絕期,這可是大事情。忙著接過手去,細看分明。 張氏第一條就是改變賈府子弟上學老規矩,一個個跟著六老太爺混日子,學子層次不同混在一起很難兼顧。鑒於私塾中學子來自五花八門,難免良莠不及。所以,張氏建議,在外院特特辟出一個小院來,作為榮府自家私塾。


    對於授業先生,張氏也有注解,那就是邀請京中年輕落榜的舉子任教。


    張氏以為,這些人年輕有衝勁,讀書科考也有現成的經驗教訓,可以將身說法,便宜學子進益。再者,他們流動性也大,不合心換起來也容易。


    還有一個至關重要隱藏好處,這些舉子難免一日一飛衝天,那時節難免不會對賈府這些弟子格外恩顧一二,這可是花錢買不來的交情。


    對於兒孫資質優劣有別,讀書成就不一,張氏也有注解。但凡賈府子弟,過了二十歲尚不能入學者(中秀才),就走捐身份經商之路。


    二十五歲不能科舉入仕者,則參加筆帖式考試,進入六部當差熬資曆。


    總之一句話,賈府子嗣不許遊手好閑,好吃懶做。


    其實,這是張家舅舅給賈璉規劃的人生道路。被張氏推廣成了所有賈府子嗣的人生道路。張氏私心希望賈璉能夠兩榜題名。卻也知道,各人自有天命,不得強求,這是張舅舅原話。


    張氏深以為然。


    賈母看著這一條,聽著張氏解說,以為切實可行,賈璉襲爵是最後一站了,且孫子輩隻有賈璉一人可襲爵。張氏此舉可謂未雨綢繆,為賈府子嗣開辟一種新出路。


    雖然賈母不屑經商,但是兒孫若真是功不成名不就,一事無成,經商其實也是一條好出路,至少可以積累金錢人脈,不至窮困潦倒,以圖他日東山再起。


    心頭已然認可,賈母微微額首:“大太太怎麽想起這茬來?”


    張氏微微一笑:“媳婦這也是聽了兄長之話才想起來,您看看賈府私塾這幾十年來,何曾出過幾個舉人?兩榜進士更是從來沒有過,六老太爺日下越發老邁不堪,媳婦寧願白白幫助他幾百銀子過生活,也不願意讓孩子去私塾裏混日子,學壞脾氣。”


    賈母麵皮扯一扯,睨眼張氏,這個大太太有時候說話太犀利,說的六老太爺混飯吃一般。


    <a id="ads" href="http:///"></a>


    見賈母額首,張氏指著第二款賈母細看,這一條寫著賈府今後經濟運作方案,為主三條。


    第一條就是賈府堅持開源。


    張氏秉承張家賈家兩家祖訓,土地是根本,每年必須曾加一定額度的土地,以便生生不息。


    第二條便是節流。賈府生活之外交際應酬開支,必須有所遏製。這一款主要針對三人,賈赦,賈政,賈元春。


    張氏給他們三人每年額定,除了他們自己俸祿不上交宮中,他們在公中列支費用不得超過一千銀子。


    第三點,親兄弟,明算賬。


    張氏特特注明,大房二房雖然沒有分家,但是,各人除了生活必須之外的開支,必須分開記賬,且無論哪一房有重大開支項目必須兩房商議決定,開支額度不得超過府庫半數以上。


    前兩條尚可,賈母看到第三條,那眉頭皺起來打成結:“這是何意?賈府還沒分家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迎春花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香溪河畔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香溪河畔草並收藏紅樓之迎春花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