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橘回了葳莛軒, 把自己所謀告知迎春:“我娘親答應了, 隻是這事兒要成有個機緣。”


    迎春聞言,心頭甚是安慰,繡橘爹娘都是實誠之人, 能勉為其難答應這事兒,可見對自己是上心的, 人不能幹可以學,壞了心腸就難了。


    迎春忽然記起自己前世, 做姑娘十七年, 婚後年餘,自己除了繡橘這個忠心丫頭,竟然沒有籠絡住一個忠心仆婦, 迎春不由暗暗紅了臉, 自己如何活成那樣呢?


    羞慚之下,迎春撫撫額頭, 微微咳嗽一聲擺脫紛亂思緒, 慢慢嘴邊綻開一絲笑意,輕聲吩咐道:“打今兒起,奶娘再挑釁,你就別再忍著,趁我不在, 你瞅準了機會嚷嚷一回,莫驚動上頭,直教人知道你的委屈就成了。”


    繡橘是個玲瓏人, 迎春這話在心裏一過,已經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這話說了隻隔一天,恰巧這日張怡君過府來探迎春,因為她又學會了一種江南小吃,做好了送來給迎春品嚐,姐妹就在張氏房裏說話,逗趣一歲半的弟弟賈玨學舌。


    回頭再說李奶奶,她這幾日被人追債,給人說了一車的好話,昨天又被他丈夫知曉了她耍錢輸錢,帶信叫她回去一趟,見麵不由分說揪著她腦袋狠揍了幾下,李奶奶愛麵子,隻疼得暈厥也沒喊叫一聲。幸虧她男人知道給她留麵子,尚在身上□□這些不見人之處,隻是今日走路就有些不利索,人問起,李奶奶隻說自己走路不小心,磕著了。


    她也是作興,挨了打不說自己檢討,從此改了。反是心生一把邪火,把這一切都算到繡橘身上,心裏想著,若非繡橘這個死丫頭跟自己作對,防賊一樣防著自己,自己偷拿一二件不見形跡得東西當當,日子該多滋潤,焉有今日之禍?


    這日一早進府,見了繡橘氣不打一處來,眼睛錐子似的瞅著繡橘,恨不得用眼神錐死仇人,隻是礙於迎春在房,不敢發作。


    恰巧小丫頭來報,表姑娘張怡君來了,正在老太太房裏說話。


    這張怡君每來必要陪著迎春住上三五日方去,迎春一邊茫茫往前麵去迎接表姐,一頭吩咐繡橘鋪排房間。


    賈母問明了繡橘要張羅鋪排表小姐一應洗浴用品,不得閑,想著左不過司棋要跟迎春,便吩咐讓司棋與鴛鴦陪送迎春表姐妹坐車去大房拜見張氏。


    繡橘正帶著兩個小丫頭跟哪兒忙活鋪排,車軲轆似的轉悠。


    也是李奶奶不長眼,見迎春不在,便選了這個時機跟繡橘釁絆。


    她跟一邊嗑瓜子喝茶,先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指手畫腳,見繡橘忍氣吞聲不做聲,她便罵順了嘴,念起老經,說起早先自己服侍大姑娘二姑娘一起住著,這房裏原來多麽富貴堂皇,滿屋子金貴物品,那才是侯門小姐氣度。


    如今倒好,來了個不知道天高地厚東西瞎鬧騰,把個小姐閨房鬧得跟丫頭房間似的,空蕩蕩,那些貴重物品都哪兒去了?莫不是被人趁便偷拿回家去了,不然怎麽貴重金飾銀器不見一宗呢。


    繡橘初時極力忍耐,懶得理會,縱著她越發得勢大小聲起來,起初兩位教引嬤嬤一邊躲著袖手聽笑話,後來聽見繡橘一句一句擠兌的李奶奶無話說,便發起惡來,把繡橘家事拿來說,言語間不乏誹謗侮辱,什麽病包子,老癆病鬼兒,小賊盜,小娼|婦啊,都出來了。


    繡橘不依兩下裏糾纏起來。


    兩位教引聽著說得不像了,怕鬧起來,這才進來勸解,指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妨頭,繡橘就是等的這個機會,趁機就嚷嚷起來,氣衝衝開了箱籠櫃鎖,拉住兩位嬤嬤當見證,對著單子清點了自己保管金飾器皿,一一擺放原處,果然一絲不差,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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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嚷嚷就驚動了前麵賈母,不由皺眉,這迎春一貫壓製屋裏很平靜,今日如何這般吵嚷起來,派了小丫頭來觀動靜,回去說是李奶奶跟姑娘貼身大丫頭繡橘吵嚷呢,李奶奶懷疑繡橘昧心姑娘東西,這會子繡橘賭氣正在按著帳本子清理東西。


    賈母愕然,繡橘會看賬本子?


    賈府丫頭不識字的,應該是迎春教導的吧。賈母會心一笑,卻沒言語 。


    中午時分,迎春帶了張怡君來見賈母說話,正在其樂融融,卻聽外麵廊上有人抽抽噎噎,迎春張怡君照常說笑,賈母便使了小丫頭鸚哥去瞧,回來告訴說道:“二姑娘房裏繡橘跟鴛鴦姐姐說話,不知道怎的就哭了。”


    迎春聞言皺眉:“這個丫頭,好生的哭什麽?吵嚷人不安生。”說著話,迎春站起身子,要去看看。


    賈母把手一擺,道:“小丫頭吵嘴生氣,常有的事情,你理她作甚,好生坐著。鸚哥,你去,叫你鴛鴦姐姐好生勸勸,小孩子家家受些委屈也是有的,玉不琢不成器呢。”


    鸚哥答應一聲去了。祖孫們繼續談笑不提。


    少時婆子丫頭伺候擺飯,王氏張氏李紈也前後腳趕來伺候。桌上卻隻坐了賈母迎春張怡君三人。


    四歲寶玉,二歲探春,一歲半賈玨還不能自己吃飯,另外圍著一張桌子,奶娘們一口一口喂他們。


    飯後,迎春張怡君姐妹陪著賈母說話消磨時間,侯著賈母倦了才告辭去了。


    迎春回到葳莛軒,小丫頭葉兒看見,忙不迭一陣飛跑,嘴裏叫著:“繡橘姐姐,姑娘表姑娘回來了。”


    繡橘趕到門口打起竹簾,見了迎春張怡君眼睛一紅,卻是滿臉笑意伺候茶水,並不提起吵嚷之事。


    張怡君跟繡橘混得爛熟,見繡橘眼睛紅紅了,也不大說話,規規矩矩,故意起身招呼自己丫頭青梅:“青梅,收拾包裹。”


    青梅奇道:“好生的,收拾包裹做什麽?姑娘才說玩三天呢?”


    怡君一歎:“唉,我倒是想玩三天呢,沒看見人家黑風掃臉不歡迎我們呢,進屋這半天,板著臉也不說話呢。”


    繡橘聞言忙笑道:“表姑娘這話說的,姑娘可是太太心尖上的人,跟姑娘地親姐妹一般,誰敢不歡迎表姑娘,婢子去告訴太太,皮不揭了她。”


    迎春笑盈盈拉下張怡君,又對繡橘笑道:“表姑娘說著玩呢,對了,方才鸚哥說你在哭,怎的啦?”


    繡橘頓一頓:“沒什麽,老太太說的是,婢子正是該受教訓的時候呢。”


    迎春點頭:“這就好,奶娘與兩位嬤嬤呢?”


    這幾位剛才幫著奶娘作興繡橘,卻沒落下把柄,又見繡橘找了鴛鴦,正不自在。忽見迎春回來,心中忐忑,躲在自己房裏裝睡,使了收下服侍小丫頭來聽動靜。


    繡橘顧全大局,不願當著張怡君說事兒,因道:“剛才好在,這會兒想是犯困眯著去了。”


    給繡橘打下手葉兒氣不忿,劈裏啪啦就把奶娘們如何作興,幾位教引媽媽如何幫腔的話說了,繡橘是攔也攔不住。


    迎春聽了沉了臉,卻對張怡君一笑:“讓表姐看笑話了。”回頭才問繡橘:“不是說了姨娘過世,三年未滿,雖然不需穿孝,也不該享樂,說了金玉器皿一概收起,如何又擺呢?”


    繡橘方要開口,葉兒又搶嘴:“也不是因為李奶奶懷疑姐姐,姐姐賭氣才擺起來了。”


    繡橘羞慚一笑:“都是婢子不是,姑娘別惱,婢子這就收起來。”


    迎春一歎:“罷了,既然擺了就擺著吧,不過是個形式。”


    回頭卻說賈母半躺著眯著眼睛,叫了二等丫頭鴛鴦問話:“你二姑娘屋裏繡橘丫頭哭什麽呢?”


    鴛鴦就一邊替老太太捶著腿,一邊輕聲細語,把繡橘如何聽從迎春吩咐,因為姨娘辭世,屋裏擺設一概從簡,貴重物品都裝了箱子上了鎖。李奶奶便懷疑說她偷竊,這才嚷嚷起來,賭氣對了單子,一概不差。


    李奶奶倒是熄了火,沒事人一樣豪好不愧疚。繡橘卻是委屈的很,想要找大管家評理,卻又想著李奶奶是姑娘奶娘,鬧起來怕傷了姑娘麵子,且姑娘吩咐了要敬著。也不敢跟姑娘說,更不敢驚動太太。怕姑娘跟著慪氣,這才出來尋姐姐鴛鴦說話散心。


    鴛鴦說著請罪:“都是婢子不該問她,她心裏委屈竟然哭起來,驚動了老太太,老太太責罰婢子罷。”


    賈母便道:“與你不相幹,罰什麽。”


    鴛鴦又道:“繡橘當時要來給老太太磕頭賠罪領罰,是婢子怕親戚見了笑話,攔下了。”


    賈母聞言伸手撫上鴛鴦頭頂:“你做得不錯。”便闔著眼睛眯頓,睡著前嘀咕道:“爛泥不上牆,老背晦了。”


    這事兒就按過去了,張怡君把這事兒當成笑話將給姑母聽了,張氏當時沒說什麽,心裏卻惱了,隻是這人是賈母開口欽點乳娘,不便隨便開銷,賈府也沒有開銷乳娘的先例,張氏暗罵幾聲老貨,按下不表了。


    又過了十天左右,已經六月底了,天氣越發熱了。


    這一日晌午,繡橘娘來尋繡橘,一般婆子按規定是不許隨便出入姑娘房舍,繡橘娘便站在園子裏等著。卻不料奶娘一改常態,又是妹子不離口,又是把繡橘娘往自己房裏拖,嘴裏一聲氣喝令小丫頭提水來,自己要泡茶招待姐妹。


    繡橘故作不知,攔著自己娘不許:“怎麽敢勞動奶娘操心,我們這兒不必別處,老太太,太太賞賜多多,到處都是寶貝,我媽媽不是這屋裏人,還是不要進屋的好,免得他日說不清楚。”


    繡橘說著話把一包東西展開□□兒交到娘手裏:“這是姑娘賞得棗切糕,媽媽拿回去讓老娘姥爺嚐嚐。”旋即又自腰裏摸出個小荷包,拿出一小塊碎銀子:“這是我這個月月錢,我在這裏好吃好喝用不上,媽媽拿回去給家裏貼補一二。”


    繡橘娘笑盈盈收起:“既如此,我就不坐了,裏嫂子,走了啊,我們繡橘小,不懂事,勞你老姐姐照看一二。”


    李奶奶見他們娘兒們並無私話,也笑盈盈把臂來送繡橘娘:“妹妹好福氣,生個閨女心疼娘老子,不像我,就一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鬧騰,不慪氣就謝天謝地了。”


    迎春恰恰搖著扇子走出門來,坐在廊下陰涼處,笑道:“繡橘越活越回去了,李奶奶說的對,即是你媽媽來,哪裏有曬著太陽說話的,就讓你媽媽進來坐一坐何妨?”


    李奶奶乍見迎春,心頭亂跳,一雙眼睛睃來睃去給繡橘娘使眼色,雀兒最是促狹,一笑:“奶奶,你眼睛怎生了?睃來睃去不住,別是抽筋呢,雀兒給您老揉揉呢?”


    李奶奶就要打雀兒,怪他不會說話。


    大家一笑。


    繡橘娘便遠遠給迎春見個禮,告辭去了。


    繡橘拿個托盤托著一盅茶過來奉給迎春:“天氣熱,姑娘嚐嚐這茶,婢子親手打了井水湓著,這回喝著應該解渴了。”


    迎春嚐一口點頭:“還好。”又看眼李奶奶:“媽媽也坐,站著作甚,繡橘,給媽媽倒一茶盅來。”


    繡橘答應一聲去了。


    迎春吮口茶,也不看李奶奶,狀似無意,說道:“這才對呢,一個屋簷下麵住著,正該你親我熱過日子才舒心呢。”


    李奶奶不想迎春忽然說著話,本來坐下了,忙著重新站起來:“姑娘說的是。”


    迎春再喝一口才仰頭:“媽媽怎的啦,又站著呢?坐下,坐下才好品茶。”


    這功夫,繡橘端了茶出來奉上。李奶奶接了茶水卻不敢喝,就那麽訕訕笑著。


    迎春一笑起身:“這裏涼快,媽媽多坐一會子,繡橘,我身上膩味,你去吩咐準備溫熱水,我要沐浴。”


    迎春說著話進了房,繡橘自取忙忙碌碌,把個李奶奶撂在廊上捧著一杯茶,牙關緊咬,眼眸一收一縮的,麵上卻生生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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