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出身尊貴, 嫁入豪門, 活了大半輩子,所謂見慣不怪,心知張氏這般, 大約話裏牽著府中旁人,不好隨口渲染, 這一份謹慎內斂很合賈母心思,遂揮手屏退眾人:“你們都下去罷。“


    賈母言罷回看向張氏:“好了, 這會兒隻剩下我們娘外們並無外人, 有什麽不好啟齒之話,直管說罷。”


    “是。”


    張氏躬身一禮,方才言道:“前些日子璉兒在外麵聽了些議論心裏就製了氣, 這才鬧著要返鄉參加科舉。”


    賈母聞言不解, 皺眉道:“議論?什麽議論?是誰議論?我們家有什麽好叫人議論呢?是不是王家說了什麽?”


    “還是老太太見識高,一猜就中了。”張氏先行恭維婆母一番, 而後才說正題:“倒底怎麽個說法, 兒媳沒有親耳聽聞,也不得知,都是璉兒在外行走被人笑話,大意就是王家鳳哥兒誌在宮闈,不得已屈就璉兒, 嫌棄璉兒學無所長,不過紈f膏粱,不是良配, 覺得委屈。”


    賈母‘哦’了一聲,若有所思,並無下文。


    張氏遂繼續言道:“兒媳覺著這話也不算委屈璉兒,璉兒的確文不成武不就,才具不顯,難以頂門立戶。隻是璉兒這孩子一向心氣頗高,聽了這話就不高興製了氣,嚷嚷要考個功名讓人瞧瞧。


    兒媳以為孩子願意上進是好事,隻是這事兒說起來牽著王家,我們老爺又是藏不住話的,這話兒媳婦也不敢跟他提,保不住他比璉兒氣性還大些,倘若因此跟王家撕破臉,可就鬧了笑話了。兒媳婦也是無計可施,這才來跟老太太討主意來了。”


    “嗯,你顧慮的是,老大性子確乎是。”


    賈母聽了這一番話,麵色緩和多了:“坐下說話。”


    張氏暗暗舒口氣,知道這是事情成了一半了。


    說起來倒不是張氏嘴巧。乃是賈母一早知道了王家心思不孝,眼高於頂。


    四大家族中賈府如今不中不晌,再沒了國公爺在時榮耀,子孫們文不成武不就,兩個兒子全是恩蔭出身。不過老皇恩顧,尚且過得。論錢財不及王家薛家,論權勢又不及史王兩家。王家而今可是集權錢一體,說鳳哥兒輕賤賈璉未必沒有可能。


    鳳姐姿色也不差,陪王伴駕未必撈不上。


    賈母想著這事兒看眼張氏,知道她不想迎娶王家姑娘做媳婦,是怕牽著王氏暖不熱婆媳不睦吧,這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這事賈母可不會答應。遂道:“這事兒,時間推後並無不可,隻是那丫頭在府裏出了事兒,誰家都有兒和女,磨磨性子不是什麽事兒,隻是要推脫可是不成的。”


    張氏聞言心頭發悶,卻是馬上表白道:“女兒家名節如性命,媳婦不是那不知事兒的,除非他王家自己反悔,媳婦斷斷不會作此想。隻是兒媳私心有些心疼璉兒,他一個男兒漢,媳婦尚未進門就被拿住,將來要如何呢?媳婦見識淺,這事兒全憑老太太做主。”


    有了這話,賈母私心甚慰,點頭一笑:“嗯,知道你是大家子出身,禮數自不會偏頗。”


    賈母以為心氣高並非壞事,誰個少女對未來沒有過一番夢幻,她自己也是打年輕過來的。賈璉雖然出自名門,跟皇子王孫一比差之甚遠。鳳姐失望賈母可以理解。不過理解不代表認同,既然已經答應跟賈府聯姻,出嫁從夫,還有什麽權利看不起未來夫婿?


    忽又記起王氏背著自己跟張氏黏糊,妄圖架空自己之事,眼睛眯一眯,薄怒加深,這張氏既然沒有悔婚之意,那就是想給王家王氏以及未來兒媳婦一個警惕了,賈母以為這樣沒什麽出格,公府主母就該有些氣性,公府而後的當家人也該有一份擔當才是,不然還不給人踩扁了。


    深思熟慮過後,賈母點頭一笑,轉移話題:“不愧是我賈家兒郎,有他爺爺脾性。璉兒呢?叫他來,老祖宗今兒要賞他。”


    張氏一聽這話知道賈母答應了,一刻懸心放下了。


    賈璉正跟外麵侯著呢,聞聽賈母之話,何用人傳,一溜煙跑進來跪在賈母麵前,笑吟吟道:“孫兒給老祖宗請安。”


    賈母親手把賈璉一扶,把個賈璉左看右看,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歡喜,直笑得合不攏嘴:“嗯,越發出息了。”把手在賈璉額上臉頰摩挲著,又問:“聽說你舅舅看了你的文章,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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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璉頓時紅了臉:“老祖宗,孫兒慚愧呢,孫兒文章不及表弟做得好。”


    賈母嗬嗬直笑:“這不算什麽,他是門第師,爺爺爹爹都是翰林,你爺爺父親是武官,他原該讀書比世人強些,咱們不丟人,從今起趕上就是了。”


    賈璉趕緊磕頭:“謝老祖宗,孫兒記下了。”


    賈母高興一招手:“金家裏,把握櫃子裏那個描金紫檀匣子翻出來。”


    金家媳婦子一陣開箱磕碰捧將出來,卻是一頂用珍珠鑲嵌金冠,那鑲嵌南珠一顆顆隻有蓮子大小,賈母拿在手裏,熠熠生輝,光華奪目。


    賈璉被晃眯了眼:“好漂亮,老祖宗。”


    “漂亮吧。”賈母直笑眯了眼:“這是你祖父年輕伴駕得的賞賜,意義非凡,價值連城呢。你父親叔叔那夥子人眼睛生了爪子,我看著不順眼不相稱,都沒舍得。到了你們孫子輩,你珠兒兄長從文,你尚武,都不及你爺爺文武雙全,老祖宗私下感歎不已,美心不足,這金冠一直扣在手裏。今日難得你一番誌向叫老祖宗聽了暢快,就賞賜你了。”


    張氏一見心中十分歡喜,眼睛潮呼呼的,嘴上卻謙辭道:“老太太別太寵得他,這是老公爺得東西金貴得很,他豈配得,且他上頭還有兄長呢,且不好越過去。”


    這話說的本分知理,摸著了賈母心思,正合賈母心意。偏是一笑道:“嗯,這話說的新鮮,自古長幼有別。他老子襲爵,璉兒將來也要襲爵,繼承他爺爺誌向,傳承賈府一脈。老公爺的東西給他,也是名正言順了。”


    賈璉聞言大喜,忙著磕頭,由賈母親自給他戴上了金冠。還別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金冠戴在賈璉頭上好真稱。大紅絲絛係在賈璉雪白臉頰上,更忖得賈璉唇紅齒白人才俊秀。好一個玉樹臨風翩翩公子。叫人看了移不開眼睛。


    這是賈母第一次越過賈珠正經誇讚賈璉,也是賈母第一次提及賈璉襲爵,繼承賈府。想起自己一直不得婆母看重,張氏不由眼眶有些濕潤。


    這一番景象落在賈母眼中,更加滿意熨帖了。她不喜歡兒媳高高在上,自命清高,淩駕頭上。卻喜歡自己高高在上,感受兒媳婦臣服感佩。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賈母婆媳說話時雖是屏退了左右,婆媳二人談話內容很快傳進了王氏耳朵。把個王氏隻恨的咬牙切齒,想著賈府爵位無緣,想著侄女兒婚事延誤,這些都是自己一心謀求之事,卻一再被人阻礙,隻把王氏氣得半死。


    怒火中燒的王氏,難以抑製心頭怒火,命人將賈珠叫來,怕劈頭蓋臉一頓痛責,隻說他目光短淺,兒女情長。娶了媳婦短了誌,隻知道在內闈廝混,全然忘記了男兒應該誌在四方,謀求聞達光宗耀祖。罵完了兒子有捎帶李紈一頓,什麽妻不賢,不旺夫這些話都出來了。


    王氏涕淚雙流,辭費滔滔不絕。隻把賈珠罵得跪地求饒,羞得李紈痛哭流涕,入地無門。王氏罵得累了,賈珠也信誓旦旦保證,即刻起程返鄉隱居閉門攻讀,下半年參加鄉試,力爭榜上有名,王氏這才作罷。


    李紈本就害怕婆母,平日裏有賈珠幫扶周旋,她還戰戰兢兢,無所適從。如今賈珠離去,她心下膽怯,不想獨自留下,淚眼汪汪要求隨賈珠返鄉,以便照應他生活起居。被賈珠一票否決了:“萬萬不可,你這時候提出這話,豈不是跟母親對著來,屆時定然惹得母親雷霆震怒,你的日子就跟難了。”


    李紈出身書香世家,從小受的三從四德訓教,聞言再不敢違拗,隻是心中苦悶,暗暗飲泣,默默替夫君打點行裝。


    這情形傳到王氏耳中,又是一番咬牙切齒,之後借了機會便發作一番。隻苦了李紈,原本溫順寡言,這下就更木訥了。


    這是後話不提了。


    賈母今年可謂驚喜連連。頭天得知賈璉要走科舉興家之路,喜得晚餐胃口大開,在國公靈前喜盈盈稟告一番。


    隔天早起,喜慶未消,又得賈珠前來請辭,說要返鄉功書,以便參加八月秋闈。賈母喜之不迭,忙著叫賈珠坐下,說說打算。


    賈珠就說今明兩天各處辭行,後天初九宜出行。


    賈母一聽就不樂意了:“這麽急做什麽,好歹過完年再去,聽老祖宗,十六動身。”


    李紈聞言偷偷歡喜,低眉順眼不出聲,仔細看時,那嘴角卻翹起來了。


    “這個?”賈珠聞言不敢答應,眼睛看相母親王氏。


    賈母順著賈珠眸光瞟一眼,彎彎嘴角:“怎的了?”


    王氏忙著出聲嗔怪,道:“老太太問你話,還不快些應下了。”


    這一來一往之間,賈母喜悅大大打了折扣了。眸光在從王氏身上滑過起。心中把那日服侍丫頭婆子在心中一個個篩過一遍,看來自己房中眼睛還沒拔幹淨呢。


    賈母眼皮子就耷下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剛起身就困得慌。我要躺躺。珠兒媳婦回去替珠兒好生歸置歸置,其他人也都回吧,”


    張氏冬季尤其見不得風,得了賈母體恤,允她自己將息。不過一時半刻工夫,就得了二房消息,暗暗一笑,歎了一句:“隻可憐了大奶奶肚裏孩兒,若在也該出世了,婆婆麵前也有個遮擋。”


    何嫂子點頭:“可不是,快一年了,也沒聽見動靜。”


    張氏心裏憐惜著有口無嘴李紈,陡然想起嘴巧舌辯鳳姐,不由歎口氣,娶了這樣刮嘈鋒利媳婦,真不知是禍是福。


    且說賈珠日日出去辭別恩師學友故舊,李紈則日日暗暗落淚,替夫君收拾行囊,一個上元佳節讓王氏鬧得他小兩口直如生離死別。李紈心中愁苦,還要人前裝歡。其苦楚不足外人道,真可謂如人飲水冷暖隻有自己知。


    相較於賈珠夫妻鬱悶不樂,賈璉可算得償心願了。得了祖母父母許可,高高興興搬去舅父家裏寄宿。隻是他到舅舅家方知高興太早了。張舅舅可不是六老太爺好糊弄。此行可謂來得容易,過得不易。


    根據張舅舅安排,賈璉必須卯正十分,聞雞起舞,偕同表弟書房早課。倘若要練刀槍,那就得再再起早。


    上午跟著表弟在書房受師傅教導,午後則接受他舅父小灶磨礪。說起來也沒什麽特別,就是把曆屆考試膾炙人口的篇章叫賈璉誦念,然後仿照一篇。


    別看仿照,卻不輕鬆。張舅舅要求賈璉仿照篇不許有原篇重複的觀念與辭藻,必須另辟蹊徑。賈璉因此可是挨了他母舅不少手板子。


    賈璉聽進母親話,舅舅這裏不過關,返鄉就甭提了,故而咬牙堅持。慢慢一月過去,賈璉手板心皮也厚來,不怕疼了,他舅舅打得慢慢倒少了些。


    張舅舅接納賈璉之前,跟張氏有言在先,舅舅說了,若要來張家讀書,就得遵從張家規矩,讀書有個讀書樣子,不許張氏過府探望,或是派人時時騷擾,更不許賈璉偷跑回家。忍不了,自管回家去,沒人看攔著。


    張舅舅特特腔調,若有違背,賈璉他就不要了。


    賈母張氏雖然記掛賈璉,且也知道兄長言之有理。自己不回娘家,也勸阻賈母派人探視。


    不過,賈母張氏雖然不得麵見賈璉,賈璉消息卻一絲不漏傳回賈府。有迎春張怡君這對小姐妹信箋傳信兒呢。


    當然迎春傳信有所加減,賈璉挨了十板子,說成五板子,誇讚呢則一天天見長。


    二月百花節,賈璉被允許回家探親,一張圓呼臉兒熬成了方方下巴,少了份孩兒氣,多了分男兒颯爽英氣。


    賈母張氏又是心疼又是歡喜,中餐時分,賈璉碗中菜肴堆成小山,賈母還在命人奉菜不止。


    張氏暗地嗔怪賈璉:“舅舅不讓回家,沒說不讓寫信呢,隻字片語也沒有,真是養兒子無望頭。”


    賈璉直喊冤枉:“娘唉,先生每日叫抄書,背書,默書,六老太爺隻叫十遍二十遍,還是當堂完成。周先生呢,課堂講得不住口,作業都擱在下午做。可是孩兒下午要跟舅舅學作文,隻好擠到晚上做。舅舅命題文章做不出來要挨打,師傅任務完不成要挨打。兒子可比表弟大三歲,當著表弟挨打,我可還要臉呢。隻好夜裏不睡也要拚命完成了。一天天最想念就是好生睡一覺了。那腦袋就不能挨上枕頭,一挨著就犯迷糊。哪有時間寫私信啊,有時間我得私下琢磨琢磨文章,以便應付舅舅考究呢。”


    說著話,賈璉便躺下了,四肢舒展直感歎:“真舒服啊,還就沒這般舒坦了。”


    張氏忙吩咐丫頭替賈璉捏捏,她不過打個轉身,去給賈璉那件新做袍子,轉臉回來,賈璉竟然起了鼾聲。


    張氏鼻子有些發酸。看來真是累著了,雖然心疼,張氏心裏欣喜卻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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