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嫂子見張氏緩過來, 心中一鬆, 忙著自己檢錯,隻說自己歡喜糊塗了。心中的緊張卻為減退,產期提前半月之久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太太年近四十,之不怕凶險得很。


    迎春卻在瞬間醒神, 渾身的鮮血都亢奮起來,生孩子, 迎春也見過幾次, 當初迎春跟探春同養在王夫人房裏,趙姨娘生賈環,四歲探春十分早熟, 礙於王夫人不敢言語, 卻是整夜六神無主。迎春當年盡到了做姐姐的職責,陪著探春, 張著耳朵聽動靜, 隻到東方露曉,孩子啼哭。


    對於張氏生產,張家做了完全準備,兩個穩婆雖是賈府請回家,實則來自張家。迎春也做了最大努力, 她不動聲色不下十次堵住了來自自己生母的人禍,也竭盡財力與兄長賈璉連續四年施舍菩薩救濟貧弱。迎春更是早晚心香,抄寫了足足三百六十不金剛經。


    如今, 就剩下賭天命了。


    卻說就這一會功夫,張氏房中動靜已經驚動了闔府,賈母接連派出兩撥人馬,一撥人馬去尋找拜客飲酒賈赦,一撥人馬去太醫院遞牌子請太醫恢複坐鎮。


    賈母先去家祠,在祖宗靈牌前焚香祝告。後在佛堂誦念金剛經,祈求菩薩賜福。


    迎春則跟賈璉兄妹守在張氏產房門外。


    何嫂子李嫂子忙碌著在張氏產房門前用桃木挑起一麵大大鏡子。


    迎春看著大大鏡麵,忽而心念一動,忙忙找出賈府預備寫福字金粉泥,與賈璉在鏡麵上合畫一幅送子觀音。


    賈璉雖然不以為然,想著做不過心急難耐,不如找些事做,提筆化了一幅金光閃閃觀音菩薩。隻差菩薩紅唇與蓮花一點紅了,賈璉擱筆取來朱砂潤筆。


    迎春見之,把下頭上金釵,刺破中指,血珠兒滴滴滾落硯台中。


    賈璉一愣:“二妹?”


    迎春抬眸一笑:“這是孝子對菩薩供奉,孝感動天!”


    賈璉聞言動容,右腳抬起,自鞋內拔出匕首,就要割手。


    迎春急遞上金釵:“刀子不好,金釵止血容易。”


    兄妹將鮮血調和朱砂,給觀音點上了紅唇眉心與蓮花。


    賈璉愣愣聽著母親忽低忽高□□,知道母親凶險,嚇得目瞪口呆,手足冰涼。


    迎春比賈璉更害怕,卻是摒神靜氣,雙手合十,對著門上觀音圖像默默禱告:“南無阿彌陀佛,南海觀音菩薩,信女稱心禱告,求您保佑我嫡母母子平安,信女願意終生信佛,施僧布道,救濟弱小。若是菩薩不答應,信女情願減壽十年,為母親續命!”


    迎春聲音雖小,卻因為太過緊張,最後一句減壽之話落在賈璉耳裏,頓時心潮翻滾激蕩,伸手捉住迎春雙手,眼中含了淚:“二妹?”


    迎春卻嫌他吵鬧了,忙擺手:“噓,別出聲,菩薩會生氣呢!”自己則閉目嘀嘀咕咕,不住祈禱。


    賈璉一貫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見迎春做得虔誠無比,也合起雙手,心中祝告:“菩薩菩薩,您若有靈,請保佑我母親弟弟平安康健。若要付出代價,請菩薩讓我承擔,我二妹妹尚小,又是女兒家,賈璉願意折壽十年,為母親續命,若普應允,賈璉終生感激不盡,一日賈璉得誌,願為菩薩重整廟宇,再塑金身。”


    這一夜,賈府眾人眾誌成陳。賈母偕同賈赦在祭壇前跪拜禱告,大有不眠不休之勢。賈璉與迎春兄妹則守在產房門外禱告不休。


    賈政陪著太醫飲茶待命。王氏則奉賈母之命全權負責指揮,配合太醫穩婆所需。


    隨著時間推移,張氏□□聲越來越弱,時間也越來越長。門外迎春聽著穩婆一聲聲催促:“太太用力,看著頭發了,您別睡啊,用力啊......”


    張氏掙紮得聲嘶力竭,卻隻是不聞嬰兒哭聲,隻把迎春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賈璉已經扛不住,腿肚子轉筋,直發抖。


    迎春在不能靜心念經祈禱,隻是心神不寧倉惶起來。


    卻說時間過了子時,正是天地最為黑暗之時。張氏停住了□□,賈璉不知為何竟然睡熟了。


    迎春驚覺情形不對之時,竟然也是睡意朦朧。迎春知道,嫡母安全生產之前,自己絕不能睡,因睡意難擋,迎春將中指放進嘴裏狠心一咬,嘴裏一陣鹹腥,人卻精神了。卻不料醒來之時忽然無來由渾身毛孔一個緊縮,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迎春驚恐萬分。這冰冰涼涼的死亡氣息迎春太熟悉了。心知不好,急忙抬眼四觀,昏慘慘燈光下,正跟黑白無常兩位鬼差打個照麵。


    迎春霍然而起,全神戒備,將身子擋在門口,一聲斷喝:“你們到此作甚?”


    黑白無常沒想到迎春竟然能夠抵抗他們所下迷魂咒,也深知迎春難纏:“你這個丫頭,恁的大膽,快與我閃開,閻王叫人三更死,豈敢拖延到五更?”


    迎春知道此時此刻哭泣哀求於事無補,唯有拚死一搏,按照治鬼的法子,驀然間拔下頭上金釵,刺破右手食指,再次點染觀音眉心與紅唇:“菩薩,祈求您救苦救難,信女願意終身敬佛,隻求您就我母親脫呃。”


    黑白無常見了觀音像喋喋怪笑:“華章觀音圖就沒事了?丫頭做夢呢!觀音娘娘救苦救難,卻管不得人家生死。”


    一時陰風慘慘就要進房,卻被門上觀世音金光所擋,不由大怒:“鬼丫頭,你竟敢刺血成圖!”


    迎春一見觀音像擋住了鬼差,心下稍安,隻是迎春也知道,二鬼差眼下隻是礙於公事公辦,想要正門而入正大名分。逼急了,鬼神可以自地下房頂而入。迎春心中一亮,與其守著門戶,不如守緊了嫡母。隻要錯過了魂飛時刻,張氏就算是躲過了。


    隻是迎春一旦離開,門戶無人看守,急切之下尋找兄長,卻見賈璉中了鬼差迷魂咒,憨憨大睡。迎春急之無奈,揚手將金釵用力戳在賈璉胳膊上。


    賈璉吃疼驚跳而起:“誰紮小爺?”


    迎春將金釵塞進賈璉手裏,慘聲道:“二哥萬別睡著,母親昏迷,形勢危急,望二哥大聲呼叫母親,無比大聲喚醒母親,倘若瞌睡,就用這金釵此左手中指,或者左腳也成,隻求哥哥不要睡著......”


    說話間,迎春自己將中指在口中一吮,將口中血水迎麵吐向黑白二鬼差,自己將身進了內房:“哥哥守住門戶,且別睡著!”


    卻說迎春近的房來,竟然穩婆也迷瞪瞪的呆著,竟然沒人幫助昏睡的張氏,不由大怒,毫不客氣一揮手,將二人狠狠摔倒在地,隨著哎喲,哎喲兩聲喚,兩個穩婆倒醒了。


    一見迎春到咋呼上了:“哎喲姑娘,這產房可不是一般人等可以進出!”


    迎春怒目嗬斥道:“好個不曉事兒婆子,我不進房,你們是不是預備一覺睡到大天亮?”


    兩婆子媳婦迎春小孩子,笑道:“姑娘說笑,我們哪有?”


    “哪有?我母親這般昏睡,你們袖手不管預備如何吱唔?是不是等道既成事實,若我母親命大,你們就花言巧語言稱自己如何如何盡心竭力,領我賈家賞錢,萬一不幸,你們預備如何推脫責任,或者要去誰家麵前領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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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婆子聞言嚇得渾身篩糠一般:“姑娘這話冤枉死人了,我們可是張家老太太親自選定呢!”


    迎春也是勢在必得,容不得別人破壞,金簪子在手,頂住了一個婆子眼角處:“外祖母是個實誠人,她可以繞過賈府拜托你們,難道別人就不可以繞過張外婆收買你們嗎?說?何嫂子如何睡著了?你們如額和睡著了?可別以為我人小孤單好欺負,告訴你們,我二哥哥就在門外,他手裏可不是簪子是刀子!”


    還別說,這兩婆子還真的被人賽過銀錢,隻是他們還沒膽子動手罷了。兩婆子抬眼對上迎春如同寒冰的眸子,不由腦殼兒一縮,直覺羞慚。倒也急中生智,知道上前察看張氏,立時驚呼:“太太,太太,這個時候千萬別睡啊,這可是一屍......”


    迎春見她口無遮攔,心中狂暴,冷眸凜冽,嘴碎穩婆掄圓了胳膊甩了自己一耳光,瞬間嘴巴已經流了血。


    在迎春,葬送了嫡母就是葬送自己,一時心中怒極也恨極,抬眸怒視兩位收生嬤嬤,聲音不高,卻透著凜凜寒意:“嬤嬤們竟然放著母親不管,自己瞌睡,母親無事便好,若有一差二錯,別怪我不良善!”


    兩個婆子納頭拜倒:“姑娘饒命!”


    迎春滿麵冰涼:“有我母親在,就有你們在,否則,可別怪本姑娘不良善!”


    兩穩婆連連點頭:“是,是,是,我們必定全力以赴救太太,還請請姑娘喚醒太太,我們才好施救,我們是不敢下得手!”


    迎春這才放緩了麵色,毫不猶如將鬢邊金簪取下,準確刺中張氏人中,喚聲:“母親醒醒,醒醒啊......”


    少頃,張氏清醒,甚是虛弱,張目四望,還道自己已經到了鬼門關,卻依稀認得麵前之人:“二丫頭?”


    迎春喜極而泣:“母親醒了,孩兒正是二丫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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