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念想很美好,然而現實很跌宕。


    就在華遙和笑春風剛回到宅子裏,撲麵而來的噩耗便讓她傻了。


    ——和親的人選定了,據說是皇上曾見過的姑娘。這位姑娘性敦厚、美姿儀,連袁族世子都連連叫好,大家都說她叫笑春風。


    宅子外是有好多馬的大馬車,馬車裏甚至還擺放著糕點、清茶、書籍。儼然像間小屋子。馬車前站著大隊人馬,衣寇楚楚,躬身作揖。笑春風錯愕地瞪著眼前的場麵,曾幾何時她也配得起這排場了。


    “他娘的,敢動我兒子的女人,活膩了!各親?!和個屁,讓他娘去各!那個該死的明月光怎麽會想出這種餿主意,來人!都給我來人!去把那人給做了!”


    司機領著一群人在門前咆哮,春風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原來這個未來公公還是挺寶貝她的。


    “你們敢別攔著我嗎?敢嗎?敢嗎?!誰,誰在偷偷踹我,給我死出來!”


    大當家兄台還是一貫的模式,就連這種時候也仍舊不變。


    司雲宿和華陽分別站在他們家主公和大哥身後,表現出力挺的氣勢,其實也就是兩個擺設,春風甚至覺得雲宿在偷笑。


    唯獨青山,從頭到尾也就一句話……


    ——放心,我會保護你。


    這句耳熟的台詞再一次出現,依舊飽含著目空一切的氣勢,仿佛眼前的困境就等同於從前她餓了替她送些食物來般輕鬆,上一回,笑春風為了這句話望穿秋水;這一回,她為了這句話摔了三個凳子,一個香爐,一堆綾羅綢緞,最後爆發也一句歇斯底裏的怒吼:“我要見明月光!帶我去見明月光!”


    都說:說曹操,曹操到。沒想到明月光有比曹操更迅猛的速度,笑春風咬牙切齒的餘音還在繞粱,素雅的龍涎香已撲鼻而來。


    “嘖嘖,幾日不見想我想瘋了?”輕佻姿態依舊。


    春風緊握雙拳,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印仍是渾然未覺,怒目圓睜眨也不眨瞪著翩然入殿的男人,赤眸碎發,精緻的寬袍,耳邊還很娘氣的掛著紅色琉璃耳墜,嘴角上翹勾勒出冷佞邪肆的淺笑,神情氣慡的模樣完全不見前些日定王府外頹唐的痕跡,唯有略有略顯消瘦的模樣依稀可辨這些日他並不算活得太滋潤。


    “就算你有一身龍涎香做掩護,我也能聞到那般人渣味兒!”她憋紅了臉,一鼓作氣把內心憤怒衝著他喝出。


    “他怎麽把你養得那麽嗆人了?”他抬手,眸色微涼,唇邊還是噙著笑意意,指尖劃過春風的臉頰,停下了下巴處,說話的同時手一緊,不露憐惜地扼住她的喉。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提議讓我去和親會讓你好過點嗎?盡管被掐得臉色發青、呼吸困難,她還是卯足了勁把話擠出。


    ”的確,眼不見為淨。”聽似無關痛癢的話自唇間溜出,看她青白的臉,手卻不自覺地放軟。


    “他會阻止,他不會再讓我嫁給別人。”既然固執,就大家一起死磕吧。


    “嗬……”明月光唇紅微微咧開,拉扯出一道譏誚的嗤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普天之下還有能力阻止這場和親的人,隻有我。”


    “那……”她心頭一動,想不爭氣地服軟。


    可明月光的話讓春風立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求我。”


    一字一頓都像是在威脅,明月光的口吻卻很柔,細細聽來更像是在示弱。他要的不過如此,就算事已做絕,箭已在弦,可隻要她開口丟一句他想要的,哪怕隻是迫於情勢,他也會立刻收手。


    偏偏當他抬眸時卻瞧見一張倔強至極的臉,緊抿的唇,透著執拗的瞳,一再表明這輩子她認定了司青山,就連欺騙敷衍他都不屑。眼不見為淨,說的不是往後,而是眼下,他別過頭不想再看那一臉刺眼的表情。


    可就算閉上眼,她的模樣還是會浮現,他搞不懂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麵前,為什麽要忍耐?這一瞬間明月光隻有一種衝動,那就是管她心裏的人究竟是誰,用自己的氣味填滿她便好。


    偌大空曠的大殿內,他忽地一使力強行將春風壓在柱子邊,任憑她用力掙紮,隻偏了偏頭,眯著瞳打量了她片刻,眼一閉,明月光選擇遵從本能,低首覆上了她的唇。


    春風很清楚彼此間力道太過懸殊,她掙不開,又不甘願由他擺布。她索性啟唇,狠狠咬住他的舌。


    血腥味在唇齒間瀰漫開,明月光吃痛地蹙了蹙眉,照舊不願放開她。


    “明丞相,你在做什麽?”突然襲來的聲音打擾了一殿的曖昧氣味。


    明月光停下動作回眸,與站在殿外的公主四目相觸。感覺到春風在顫抖,他用又臂輕圈住她,不似方才的蠻橫,而是含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柔柔淡淡又威嚴十足的口吻間沒有驚訝的成分,顯然公主已經在一旁看了許久的戲,直至場麵即將一發不可收拾,她才開口喚停。大局已定,她不介意在這種時候做足識想的表象,給他最後時間去做些斬斷兩人後路的事;但當火勢太旺直至失控,再不出聲便是玩火自焚了。


    他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有那麽一剎那想丟開一切帶春風走,為何不能田舍清溪,淡看風去,隻你共我?很快,這想法被他視為可笑,甚至成了會縛住自己的繭。


    “袁族的王不會碰你。”回神轉首,他在春風耳邊低喃,連自己都分不清這算不算是在安慰。


    春風沒說話,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眼。


    晶亮眸色似是種蠱惑,讓明月光患得患失險些迷了神。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又換上了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指腹劃過她紅潤的唇畔:“看來我會是最後一個在你身上留下味道的男人。”


    這是一種自我安慰,做不成第一個,最後一個也好,


    話音落,他收了手轉身,不願回頭再給自己掙紮的機會。


    “你有太多不想放手的東西,而她隻是其中之一,對嗎?”猶豫了會兒,公主忽然說到,是疑問句,可言辭間透著肯定。


    明月光背脊一僵,不想回答。這句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也勾勒起他腦海深處那段隔世的記憶。


    “可有人把她當唯一,所以你贏不了。”她笑了笑,好像在自言自語。


    這一夜,同樣不得安寧的還有禦書房。


    早料到司青山定會找來,祁淺一早便屏退左右靜靜地等著他。結果並沒有讓他等太久,足可見那個女人對他來說當真很重要,並非貪圖有人搶食的樂趣。


    “我來帶她走。”省略了所有虛與委蛇的過程,青山直接地道明了來意。


    “司少主,這裏不是定王府,不是驛風山莊,更不是你的玉衡派,是朕的皇宮。而朕也不再是從前需要仰仗各方勢力來穩固勢力的皇帝,你是不是該學點君臣之禮?”祁淺襲明亮的龍袍,眉心緊皺,一改上回定王府裏嬉皮笑臉的模樣。是他太過縱容司青山了嗎?即使求賢若渴,也並非容許旁人一再挑戰君威。


    “這算是在逼我嗎?”並不意外他會踹出架勢,青山沒工夫像以往那樣同他周旋,隻想速戰速決。


    “逼你?這是你自己選的,想要幫祁清,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嗎?以為要朕推翻信用是那麽簡單的事?”他以為自己把話暗示得很明顯了,可就是有人偏要把他想得太膚淺。


    “天亮之前,我會讓定王親自把那幅畫送到你手上。”


    蘊藏著前朝寶藏的畫,起來挺誘人,自從聽說青山和華遙聯手讓那幅畫重現天日後,便成了天下豪傑爭想搶奪的東西,祁淺也一度想要占為已有,才命人去血洗燕山,可惜一無所獲。


    隻不過那是從前的想法,現在看來的確是膚淺,而今,他已是不屑了:“要那畫做什麽?墊桌腳都嫌薄,就算它當真藏有驚世財寶,也不過是暫時填補國庫,早晚坐吃山空。朕要的是長治久安,是安邦之才,比如你。”


    “好,我甘願俯首稱臣,可以帶她走了嗎?”他沉了沉氣,一番思忖,終究還是妥協了。


    “青山,你當朕是三歲孩子?朕了解你,你跟明月光一樣,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隻不過他比你心狠些,隻要有笑春風在,朕就留不住你,或許屆時連明月光都留不住。”兩相權衡,他寧願選擇不去冒險。


    “送走春風,還指望我會視你為君嗎?”


    “不指望,你可以謀反,朕很歡迎。”


    祁淺不做任何通讓,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言語來往間卻把青山逼到了絕路。都說無毒不丈夫,太過平庸的人爬不上龍椅,這一點青山早就知道。可現在看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祁淺的毒,以為他至少會顧念兄弟情誼善待祁清。而今,他在逼他謀反,一旦稍有風吹糙動,定王便成了幕後指使者,那青山先前所做的一切也會隨之付諸東流。


    “我想要的人,誰也阻止不了。”


    青山揚唇笑言,丟下話後撩袍轉身,既然談不攏,那也不需要費唇舌了,謀反?抱歉,太麻煩,他從不繞遠路,名聲和定王的生死,都已不是青山所關心的事,他隻記得說過要保護她就一定要兌現。


    這一日,烏雲蔽天,風很大,揚起灰濛濛的塵土。


    春風經由宮女的悉心裝扮被送出大殿,宮門外是浩浩蕩蕩的車隊,一群異域打扮的人將她迎上華輦。滿朝文武跪拜在身後,跟前是曾有過幾麵之緣的皇上。袁族世子聽說已經先行一步,算是開路,為了確保沿途安全。


    分明全都是陌生人,卻還要附上殷殷叮嚀,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端坐在輦上,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那一身喜紅。這算是出嫁嗎?春風忍不住溢出譏笑,這一生她已經嫁過兩次了,一次比一次風光無限,上一回的休書都還沒收到呢。多荒唐的事,偏巧被她遇上了。


    “明丞相,還有沒有話要和春風姑娘交代的?”


    算是體貼嗎?車隊就要啟程前,祁淺無預警地拋了句話給明月光。後者倒也不忌諱周圍那地堆的旁觀者,直直地走到她麵前,灼灼的視線目不轉睛地鎖住她。相視良久,他按捺不住率先出聲:“真的不願開口嗎?”


    “……”春風咬唇,直至泛白,始終無言。


    “愛我就那麽難?”


    “很難。”


    不想讓她說話的時候,她反而開口了,明月光苦笑,宮門外傾身低眉留給她最後耳語:“可你曾經愛過,一定愛過。”  殘牆斷壁,這是一座廢墟,可從那些散落的石材中隱約還能得見昔日的輝煌。還有些許積雪沒有化盡,被天際漸隱的丹霞印成了彤色,似血殘陽伴著呼嘯的凜冽寒風,卻讓袁族世子忍不住彎唇淺笑,這風有家的親切感,這邊關附近的廢城有他們袁族叱吒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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