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長安城安化門外,一支數十人的隊伍正等待起行。??火然文距隊伍幾丈外,四個人互相道別。正是一身布服的冷小小和葉隨雲,另兩人是秦頤岩和朱劍秋。


    冷小小將四隻粗陶碗斟滿酒,雙手端起道:“此去邵州千裏迢迢,請叔父和朱先生多多保重。盼望他日歸來,帶領天策府重整旗鼓。”四人將酒飲盡。


    秦頤岩喟歎一聲,道:“此次皇上將我二人貶往邵州,不知還有無返還之日,大帥如今也被卸去兵權。小小,天策府就隻能靠你撐著了。”


    冷小小心中酸楚,麵上卻強撐道:“叔父哪裏話,等皇上查明真相,明白了李林甫的奸計,自會還你們清白,不可灰心。”就連葉隨雲都聽出來,這話不過是安慰罷了,更何況秦頤岩之輩。


    朱劍秋道:“小小,現今天策府勢微,被李林甫多次打壓,幾番遇險,都虧了太子從中斡旋。因此李林甫若要對付我們,首先就是扳倒太子。無論如何,你務需護太子的周全,這一點需切記。”冷小小點頭答應了。朱劍秋又道:“你如今身在朝堂,非同以往時候。遇事三思而行,切忌橫衝直撞。緊記皇帝最忌臣下用心為私,互有勾結。這一回將韋堅和我二人分別貶斥邵州和涼州就是這個道理。需知一個不慎,天策府遭遇的將是滅頂之災。”冷小小仍是點頭不語。


    秦頤岩哈哈一笑,道:“何須這般沉重,往後之事誰又知道。我信得過小小。來,再陪叔父喝一碗。”說著將酒碗塞給冷小小,二人又對飲一碗。


    朱劍秋將葉隨雲拉到身邊,道:“葉少俠,往後天策隻怕還要多多依仗你相助了。”


    葉隨雲暗忖自己每日戰戰兢兢,連真麵目都不敢露,何談相助堂堂天策府,抱拳道:“先生言重了,小小與我乃至交好友,但凡力之所及,晚輩自當義不容辭。就隻怕我如今戴罪之身,有心無力。”


    朱劍秋笑著搖搖頭道:“小小肩負著天策府的安危,而你,卻是身係天下的運數。”葉隨雲一愣,不明何意,朱劍秋卻不多說,拍了拍他肩頭,轉頭道:“時候不早了,我等上路吧。”幾人道別,秦頤岩招呼遠處隊伍,一行人朝邵州進發。


    望著離去的隊伍,冷小小默然不語。葉隨雲為了讓他開懷,故問道:“聽說你又升官了。”冷小小點點頭,道:“昨日皇帝封我為歸德將軍,暫代天策府統領。”葉隨雲也不懂這官職大小,卻裝作驚喜道:“是大將軍啦,聽著可真威風,真有你的。”


    冷小小卻扁了扁嘴,並不如何興奮,往日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有義父李承恩,叔父秦頤岩,朱劍秋先生三人解決,自己雖也時而出出主意,畢竟最終決策的不是自己。現今突然之間,獨挑大梁,心中難免有些底氣不足。


    葉隨雲也隱隱猜到冷小小的憂慮,說到底,他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就算再聰明,不免稚嫩。也難怪朱劍秋臨別委托與己的那番話,可笑的是,論閱曆成熟,自己比冷小小更是差得遠。


    冷小小問道:“晚些時候,宮中舉辦的詩會,你會去嗎?”葉隨雲想了下,問道:“前兩日,西瑤也接到了請柬。那是做什麽?”冷小小道:“聽說這詩會是李芸嬈倡議主持的,皇帝也很支持。據說還請了不少名仕。這個萱寧公主,很喜歡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葉隨雲搖頭笑道:“光聽詩會這兩字,就知不是我該去的。”


    冷小小麵有難色道:“我卻是被李芸嬈指定出席,躲都躲不了。”葉隨雲想起一事,問道:“那個晁衡會否參加?”冷小小不明白他怎會關注晁衡,道:“說不好,不過聽聞晁大人也是詩詞名家,有可能。”


    日頭方方偏西,在大明宮北端,位於皇家居住之所正中的太液池畔,此時人頭攢動,當中多是年輕女子,正嘰嘰喳喳聊得興高采烈。四周沿著湖邊整齊擺著數張幾案,上麵放滿水果茶點和酒水,供人們享用。


    葉隨雲此刻麵帶鐵護,隨在唐西瑤身後,目光在人叢中不停搜尋,琢磨著晁衡既有可能來參會,自己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奇怪的是眼前盡是些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讓他不禁心中犯了嘀咕。


    遠處的李芸嬈看到二人,一路蹦跳跑來,抓著唐西瑤的手道:“來的這麽晚,害本公主擔心一場。你要是不來,我可就白忙活了。”


    唐西瑤滿頭霧水,不解道:“這是為何?”


    李芸嬈還未回答,葉隨雲忍不住問道:“公主,晁衡大人來了嗎?”


    李芸嬈忽閃著大眼睛,反問道:“他?他一個老頭子來做什麽?”


    葉隨雲心涼了半截,道:“怎麽,這不是詩會嗎?怎的未請晁大人?”


    李芸嬈白了他一眼,道:“詩會不過是個由頭,今日本公主請的人,那都是有嚴格限製的。四十歲以上和有了家室的都不許來。”


    葉隨雲不解道:“這是為何?”


    李芸嬈沒好氣道:“你這人真笨,自然是為了相親呀。”葉隨雲和唐西瑤不約而同叫道:“相親!”


    李芸嬈道:“對呀。西瑤,我和你說,今兒甭管認不認識,本公主可是把長安城有名的公子王孫都請來了,保管你挑花了眼。如果這些你都看不上,最後還有個終極武器,鐵定叫你滿意。怎麽樣?本公主是不是很夠朋友?”


    唐西瑤是哭笑不得,暗想隻因擔心葉隨雲會引起注意,因此從未向李芸嬈提過自己已有意中人,不想這個莽撞公主行事竟會這般顛三倒四,招呼都不打一個。早知如此,自己無論如何不會來,沒好氣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呀。”


    李芸嬈頗為得意,絲毫未覺不妥,道:“那還用說。”她雖然嘴上說得好,實則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非有這詩會之名,豈能把冷小小正大光明叫到自己跟前,這才是正格。想到得意處,李芸嬈忍不住就要笑出來。


    二人相對苦笑,忽聽得一人道:“唐姑娘,有禮了。”三人瞧去,隻見一身藍色袍服的源明雅正在對著這邊輕輕點頭。


    唐西瑤驚訝道:“你怎麽在這兒?”


    源明雅溫笑道:“在下三日前到達長安,此次代表本國特來為大唐皇帝恭賀壽誕。昨日接到公主的請柬,明雅一向仰慕唐國的詩詞文化,因此特來觀摩學習。”


    唐西瑤輕敲了一下頭,做個鬼臉道:“對呀,怪我沒想到。小兄弟你是日本國的皇太子,來長安賀壽是理所應當的。”


    源明雅對李芸嬈施了一禮,道:“公主殿下。”


    李芸嬈滿臉驚奇,問道:“怎麽,你們認識?”


    源明雅道:“前些日子在揚州,明雅不幸染疾,多虧唐姑娘出手相助,才能痊愈。”


    李芸嬈哦了聲,道:“難怪。”


    源明雅神色平靜,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看了一眼身後的葉隨雲,便不再說話。李芸嬈對唐西瑤道:“走,西瑤,本公主給你引薦引薦,今兒來的可都是長安有名的青年才俊。”唐西瑤推拖不得,隻能苦笑。


    臨走前,李芸嬈瞟了葉隨雲一眼道:“無雲,你也把眼睛瞪大些,告訴你,今日與會的,除了男子,那些姑娘們可也都是王公宗室的千金小姐,若是有中意的,趕緊告訴我,保不齊本公主還能幫你做個大媒。不過你得先把臉上的鐵家夥拿掉再說。”李芸嬈說著皺眉搖頭,拉著唐西瑤去了。葉隨雲忍不住要仰天長歎,心想到底是九妹明智,堅決不來。


    待二女走遠,源明雅淡淡道:“少俠別來無恙。”


    葉隨雲指指自己的鐵麵,笑道:“城主,你看我這樣子,是有恙無恙?”


    源明雅道:“少俠的遭遇,我亦聽說了。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今日之難未嚐非來日之福。明雅相信,以少俠的本領為人,終有洗脫冤屈的一天。”葉隨雲一聲歎息。


    源明雅道:“前些日,我山城負責海陸運輸的人在一艘即將返回日本的遣唐大船上,抓住了一名奸細。當時負責大船事宜的掌使在清點人數時,發覺此人混在其他旅客中行跡可疑,神色慌張。於是下令將其扣住。”


    葉隨雲不明他何以忽然提起這個,知必有原因,不敢貿然打斷。源明雅接著道:“此人被抓後,無論問什麽,始終緘口不言,後來在他身上搜到一物,請少俠過目。”說著自袖中遞出一個東西。葉隨雲看他拿著的是個尺許見方的桃木牌,邊緣以金屬包裹,棱角分明,牌子正中寫著兩個字。


    葉隨雲不明所以,搖搖頭。源明雅道:“上麵寫的是‘玉衡’二字。”葉隨雲還是不明白,問道:“那是什麽意思?”源明雅不回答,將木牌反轉,隻見背麵寫著‘司空仲平’。


    這四個字葉隨雲是專門認過的,因此一見便知,心頭大震,忍不住低呼道:“司空前輩。”


    源明雅道:“經日輪山城收集到的情報來看,此牌正是貴國朝廷下屬的浩氣盟信物--長空令,一共七枚,分掌於七個壇主手中。明雅曾親曆七秀坊與無鹽島決戰的那一夜,知道少俠與這位司空君相識,因此特來相告。”


    葉隨雲接過木牌,想到張桎轅先前所說,司空仲平乃是突發疾病而死,現今這木牌出現的如此怪異,叫他如何能不起疑,問道:“那人在何處?”


    源明雅道:“可惜在下接到木牌和情報時,已經是在前往長安的途中,因此未能帶他一同到達,我已下令將人送來長安,恐怕還要多等幾日。”


    葉隨雲思潮起伏,想到司空仲平之死竟橫生變由,不由定定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唐西瑤道:“你看誰來了。”葉隨雲回過神,這才發覺源明雅早已不在。卻見唐西瑤走回,旁邊跟著二人,左邊一個身形高瘦,看清後,訝然發覺竟是齊禦風。右邊的姑娘杏腮明眸,卻是久違的琴聖弟子慕容雲清。


    三人走近,唐西瑤對葉隨雲努了努下巴,小聲道:“他現在身份特殊,你們就裝作不認識,可別露出馬腳。”


    齊禦風冷冷看了葉隨雲一眼,道:“他的事和我無關。”後麵的慕容雲清對葉隨雲笑著擠了擠眼睛,也不多說。


    齊禦風轉頭怔怔看了看唐西瑤,道:“師妹,這些日子你還好嗎?”這一句平淡的問候,卻已不知在他心中懸掛了多少個日夜,今日終得機會說出。自唐西瑤失蹤後,齊禦風往來多地尋找無果。東方宇軒聽聞君山之亂的前因後果,不願萬花穀牽涉其中,因此傳信齊禦風,令他回穀閉關。師門數次傳信催促,齊禦風終是不敢違抗,無奈返回。他人雖回歸,怎奈心中卻牽掛日深,俗話說關心則亂,在穀中的日子備受煎熬,幾乎將這個萬花穀大弟子快要逼瘋。終於不久前得到消息,唐西瑤安然無恙,且代表唐門到了長安。齊禦風不動聲色,恰好自小教習他書法的老師顏真卿要離穀進京,因此齊禦風趁機向師父請求一同前往,他擔心不得允許,特地拉上慕容雲清一起相求。東方宇軒眼見兩個年輕人躍躍欲試的神情,又想長安不同君山,加上唐西瑤平安的消息傳來,使他放了心,也就答允了。


    三人一行塵風跋涉,終在今日清晨到達長安。早已心急如焚的齊禦風一路打聽到永和坊,卻被告知唐西瑤已經入宮參加詩會。他轉回去請求顏真卿幫忙。顏真卿入穀之前,曾任朝廷的殿中侍禦史,在京城頗有人脈,未費多大周章便取得兩張請柬,齊禦風和慕容雲清順利入宮。唐西瑤見齊禦風容色頗為憔悴,還道他是路途疲累,也沒往心裏去。


    這時又有人道:“齊兄,想不到你也來了。”幾人轉目,隻見兩個人並肩而至,說話的正是冷小小,他與齊禦風也算老相識。再瞧另一人英氣勃勃,乃是久違的純陽宮弟子雁無憂。慕容雲清一見是他,目中光彩大增,竟是不自主紅暈上臉。


    雁無憂先不理會眾人,徑直走向葉隨雲,在他肩頭使勁拍了拍後,這才又對其他人抱拳招呼。冷小小微微苦笑,進宮前自己將葉隨雲的事說與雁無憂,就是怕他沉不住氣,乍見老朋友,路出馬腳。想不到這家夥竟毫不在意。好在他一言不發,也算知輕重。


    幾個年輕人都相識已久,此番見麵俱是歡喜,嘻嘻哈哈聊個不停。原來雁無憂也是隨著師父師叔等方至長安幾日而已。純陽宮素與天策府交好,因此毗鄰而居。雁無憂聽說有此詩會,左右無事,他便與冷小小相約而來,直到入宮前才得知原來葉隨雲竟也身處此地,不由驚喜萬分。能見到這失蹤多時的好友,依著自己的性子,怎麽也要先拉他去痛飲個百八十碗酒再說,無奈心知眼下情勢困人,隻得強行克製了。


    幾人酣聊正暢,但聽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幾人看去,隻見湖邊眾多與會少女個個眉飛色舞,神情興奮,有的掩嘴而笑,有的目光流轉滿是期盼,更有甚者忍不住低呼叫出了聲,但所有人有一點相同,全都朝著一個方向迎去。


    瞧這陣勢,唐西瑤一幹人自然明白了,這定是不知來了什麽大人物,極受這些年輕小姐貴婦們重視的人物。順著方向看去,不一會兒,隻見眾少女簇擁著一個年輕男子來到湖邊會場。細瞧那男子年紀甚輕,約莫二十七八歲,長身玉立,氣度儒雅,豐神俊秀,帶著三分卓逸之氣,身穿一襲黃白相間的高領束腰錦袍,腰間係一根金邊風紋束帶,更顯得身形勻稱纖長,最奇特的鬢角邊戴著一朵淡黃小花。遠處眾人不禁恍然,此人是誰,這等風采,也難怪眾女子趨之若鶩了。


    李芸嬈相陪在旁有說有笑,她道:“多謝沈公子不嫌棄我這小詩會寒酸,本公主多擔心你不來呢?”男子朗笑道:“公主說哪裏話,有幸參與盛會,莊行求之不得。更何況是公主殿下發來的請書,就算寒生當真有什麽俗務纏身,也都置之腦後,無論如何要來的。”


    唐西瑤聽得清楚,心想:“原來他就是沈莊行,看來芸嬈所說的終極武器就是此人了,單瞧樣子,倒真是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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