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前寨的空地,地勢上傾成坡,又跑幾步,再過一道門,忽聞前方金鉦嘈雜,百十人鏖戰正酣,局勢混亂。彼處雖沸反盈天,卻壓不住間中夾雜的一股嗤嗤聲,聽來就像氣流急速射出,葉隨雲心知異聲乃劍氣破空所發,心下不由好奇,是誰有如此功力。凝神細看,場中最前所戰一人正是純陽弟子雁無憂。隻見他身形矯越,劍勢如虹,招式開闔寬闊,帶出道道劍影,確是名門風範,此刻他以一敵二兀自占據上風。隨他一道的十幾個純陽弟子,也都揮劍對敵,激戰一處。


    葉隨雲稍一細觀此刻形式,雁無憂的兩個對手雖強一些,但其應是狀況無虞,算上他在內,純陽派共一十七人,對方則多達四十餘人,因而其他弟子都是以多打少,頻頻遇險。


    看清局麵後,葉隨雲縱身衝向一個形勢最危的純陽弟子,與之對戰的水賊顯然武功不差,感到有人接近,回身一刀砍去,卻不料刀身被來人以指捏住,猶如千鈞壓頂般,無論如何抽不回來,他心下慌亂,正要撒手,忽覺胸口一悶,昏死過去。那純陽弟子眼見機會,順勢一劍刺出,葉隨雲連忙將失覺水賊向後一扯,躲開這劍,道:“快去幫其他師兄弟。”那弟子一愣,點點頭,轉身而去。葉隨雲心想:“少殺一個算一個吧。”這般想著又連點帶打製服了十幾人,形式稍緩。


    葉隨雲一心二用,雖不停對付鹽湖群匪,卻一直關注著雁無憂那邊。這就好像一個喜歡書畫之人若見到其他人在潑墨揮毫,忍不住便要停下欣賞,又像好棋之人如聞旁人對弈,不禁是要駐足觀賞的。同理葉隨雲在武學一道可算極有天賦,自習得秋雨訣後,對各式武功的獨到之處興趣大增,無奈在江湖中混跡時日尚短,而且總有其他事情應接不暇,因此少有機會接觸各門各派的武學技藝。此刻乍見雁無憂的劍法招式,難免見獵心喜,多看幾眼,雖說他知此舉有些犯忌,但好在自己非是要偷學,雁無憂又是朋友,想來無妨。


    略微觀察,葉隨雲發覺雁無憂內功雖不弱,卻未必便到了能將劍芒逼出劍尖的地步,之所以讓人感覺劍氣縱橫,實乃劍招運用所致,似乎他的內力並不是由攻勢吐出,也非以內力控劍,而是將真力注入劍中,再以劍身為心慢慢擴散,形成一個看不見的氣場,配合矯若遊龍的劍招,從而產生極強的劍氣,換句話說,此時雁無憂自身所持內力恐怕不足一二,全都聚集在手中寶劍上。


    葉隨雲不禁佩服,心想此種運氣之法無形中讓劍勢提升了何止一倍,就算自己和雁無憂對上,也很難避免被其劍氣所製,不由竊思,天下武學羅千累萬,恒河沙數,自己還未見識過的不知有多少。


    此時雁無憂攻勢不停,大喝道:“爾等受死?”敵方二人早已左支右拙,節節後退,氣喘籲籲,眼瞅就要被一劍刺穿。葉隨雲這才注意瞧去,等看清後大驚連喊:“自己人,自己人,快停手。”原來那被劍氣裹在當中的其中一人竟是羅翼。


    雁無憂聞言硬生生停住了刺出的一劍,旋即後躍,轉身看到葉隨雲,先是一喜,後奇道:“葉兄弟,你說誰是自己人?”


    葉隨雲上前扶起方坐在地,汗流浹背的羅翼,對雁無憂苦笑道:“這羅大哥是朋友,多虧他幫助,我才能潛入無鹽島探知消息的。你可險些傷了朋友。”


    雁無憂一拍頭頂,哎呦一聲,拱手道:“好漢,這可真是對不住了。你們為何不早說。”


    羅翼看了看另一個瀕臨崩潰之人,兩人衣袍都以成了碎布條,隻是還沒脫落,掛在身上而已,喘氣道:“這是俺的幫手吳林原兄弟,俺倆一直想喊你停手,可這位大俠武功太可怕了,就像陣陣冷風直往嘴裏灌,連喊個饒命都不行,這一身衣服快被你刺成丐幫的了,剛才俺倆差點就要哭出來。”一番風趣的話把葉隨雲和雁無憂說的樂出來。此時其他弟子也已控製了場中局勢,隻剩十餘名水賊還在支撐。


    笑過後雁無憂道:“我率眾師弟隨坊主一路攻到這裏,坊主說我們不可一並入內,對方人多,我等定要將戰線拉長,拖住外麵的賊寇,否則怕被包圍在裏麵,她現已帶領眾弟子攻進了主寨。”


    葉隨雲還未說話,忽聽風聲急勁,一掛暗器射來,目標直指羅翼後心。葉隨雲此時距羅翼尚有數步,相救不及,好在雁無憂站在側麵,也聽到暗器聲,此刻他劍以回鞘,來不及拔出擊打,又不敢伸手去接,這也是江湖經驗,如上麵喂了毒藥,用手便中了圈套。隻得猛將羅翼一推,羅翼一聲悶哼,還是被射中了左臂,鮮血直流,幸好避開了要害。葉隨雲急忙上前查看,刺中羅翼左臂的乃是一柄飛刀。羅翼忍痛將刀拔出,扔在地上,朝著遠處道:“二當家手狠呀,兄弟佩服。”


    一人自黑暗中走出,道:“媽個巴子的狗叛徒,竟躲得過老子這一刀。”說話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頜下一把黑胡子,腦袋剃得精光,更顯凶相,正是無鹽島二當家常萬山。他身後又跟著幾十號賊兵衝殺出來,剛緩口氣的純陽眾弟子忙又挺劍接戰,形式再度逆轉。雁無憂抽出兵刃道:“擒賊擒王,先取賊首。”葉隨雲剛檢視羅翼傷口,並無中毒跡象,放下心來,聞言一把抓住雁無憂道:“我來對付他。”他想常萬山就是強搶春眉和喜兒的寇首,作惡多端,血債累累,自己今日要親手除害。


    常萬山狠狠道:“不管你們這幫狗雜碎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敢上無鹽島,一個都別想走。”說罷雙手一甩,又是兩柄飛刀射出。這回葉隨雲有了準備,看得分明,兩手輕揮,用的是小降龍手,啪啪兩下飛刀落地。不料眼前白光閃動,又是兩刀飛來,這後兩把刀破空之聲較小,被頭兩柄的聲音蓋過,以致葉隨雲竟沒反應過來,慌忙中使勁一讓,勉強躲過了右邊一把,左邊飛刀卻直插麵門,雁無憂和羅翼齊聲驚呼:“小心。”葉隨雲急中生智,丹田聚氣而上,對著麵前猛吹一口氣,飛刀來勢一緩,葉隨雲趁機張嘴,咯一下,竟然咬住了飛刀。這一下險過剃頭,葉隨雲也暗喊僥幸,幸好這惡人沒在暗器上塗毒。想不到這常萬山外貌凶惡粗獷,竟是個飛刀高手。自己太過輕敵,險些中招。


    常萬山見自己萬無一失的絕技竟絲毫未傷到對方,怒上心頭,喊了聲:“他媽的。你是什麽人?”提起身旁鐵錘,合身而上,朝著葉隨雲直砸下去。氣勢雖足,可到了近身戰,常萬山又哪裏是葉隨雲的對手,三招一過,常萬山已是相形見拙,但覺一股股戕風刮過,呼吸不暢,拚力後退一步,將大錘揮出,葉隨雲正要上前,驚覺大錘已飛到臉跟前,又嚇一跳,沒想到對方竟會甩脫兵器,連忙側身閃避,又是手忙腳亂。


    逼開葉隨雲後,鐵錘竟又回到了常萬山手中,原來錘柄中間有鐵鏈相連,甩出後可再收回。葉隨雲連續兩次險被對方陰招得逞,喝道:“好個惡賊,隻會這些嗎?”探手朝大錘抓去,定要將之奪下。


    常萬山雖然無能,畢竟混跡江湖多年,此時也早看出眼前的人不是什麽‘狗雜碎’,武功之高,恐怕就算大當家來也不是對手。這念頭一過,心下已怯了,沒幾下錘柄就被抓個正著,葉隨雲使力一扯,常萬山不願放手,竟被拽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這惡人滿臉痛苦,大咳幾下,吐出口中泥沙,突然嘶喊道:“你們還不動手,要等到什麽時候?”


    隻見幾具先前躺地不動的屍體突然躍起,手中寒光閃動,反拿利刃,同時刺出,幾名戰鬥中的純陽弟子猝不及防,霎時就有五人被偷襲刺倒,葉隨雲身後竟也有一人偷襲,但他並沒愣神兒,皆因常萬山甫一喊叫,便立時感到殺氣,能及時躲開背後暗招。那人見出師無功便要即刻退走,葉隨雲哪容他離開,一股掌力拍出,那人竟是後退不得,緊接著胸口一麻,已被點了穴,再難動彈。


    雁無憂怒喝一聲,抽劍在手,猛攻過去。那幾個突襲之人甚是狡猾,竟不應戰,而是全都轉攻葉隨雲,其中二人的目標卻是剛被點住之人。葉隨雲馬上明白他們這是要救同伴。更叫他吃驚的是,這一瞬間攻來的五人持刃分指自己的麵門,雙肩和雙腿,方位和時機極其精準,恰到好處,將自己可能發招的空擋全部封死,手腳俱鎖,無法可施,不得不退。但這一退就等於將剛剛製住的人拱手相讓,可見他們的配合是長久磨練而成,此一攻並非取人性命,主旨乃是救人。這些神秘的偷襲者也感到對手非同小可,因此均精神高度集中,全力一擊,定要將此人逼退。雁無憂也看出危險,脫口喊道:“葉兄弟,快退。”


    好個葉隨雲,麵對這以己為心的雷霆一擊,毫無懼色。隻見他右腿微曲,單足撐地為軸,雙掌一高一低,上下變換不停,鼓足力道,身體旋轉,眨眼間打出十幾掌,威不可當,掌影四麵八方擴散而出,正是他此前從未使過的降龍第四式‘碧浪翻波’。隻聽轟轟聲響處,對方七人同時受傷,組成的精密突襲陣勢霎時崩潰,紛紛彈飛開去。


    羅翼,常萬山,吳林原以及一旁剛剛還在拚殺的眾人也都停了手,看的目瞪口呆,哪見過這等神威。雁無憂已大聲喝彩:“哈哈,好一個降龍掌,當真剛猛無雙。”畢竟是名門弟子,眼界自是不同。


    幾個神秘人身一沾地,又立即站起,依舊無人出聲,但他們看向葉隨雲的眼神中帶著更深的警惕,還有一絲恐懼。有人呼吸開始沉重,想來已經受傷。葉隨雲淵渟嶽峙,呼吸間調適內息,眼前這幾人雖被自己震懾不小,但觀其位置又隱然已成包圍之勢,心中不禁詫異:“這幾人雖敗不亂,卻不知是什麽人,看他們的身手絕不是尋常水賊。”


    就在此雙方僵持一刻,猛聽到前寨處忽地殺聲震天,頓時吸引了眾人目光,隻見前寨火光大亮,兵器撞擊聲越來越響,好似突然多了成百上千人。眾人疑惑的當,自低泊奔來一人,語聲惶急,手指後方,邊跑邊喊道:“二當家,二當家,官軍,大隊的官軍。”


    常萬山聞言大喜,一躍站起,目露猙獰對葉隨雲等人道:“哈哈,老子的幫手到了,你們和七秀臭娘們一起死吧。神策揚子營三千人馬,將你們這幫死種踏成肉泥不費吹灰之力。”正說的高興,那報信之人已跑到跟前,聲音顫抖道:“二當家,好像。。好像。不是我們的人。”


    常萬山一瞪眼,道:“你說什麽?”那人結巴道:“前寨弟兄們剛才正和敵人打得急,冷不防一大批官軍從東麵攻出,各個身披鐵甲,手持長槍,隻殺我們的人,弟兄們就快頂不住了,恐怕他們馬上就要攻過來了。”話聲剛落,喊殺聲已到身後,可見來兵之勢猛如狂潮,守衛前寨的無鹽寨眾恐怕已被掃蕩殆盡,這裏的一票賊兵也顧不得許多,紛紛扔掉兵刃,抱頭鼠竄。


    葉隨雲見狀,對雁無憂振奮道:“無憂,是右龍武大軍,便是我昨日找到的援兵。”雁無憂大喜道:“哈哈,剛才被這家夥一說,我都準備拚命了。”


    葉隨雲再一轉頭,赫然發現常萬山以及圍攻自己的幾個神秘人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被點倒的一人躺在地上。雁無憂狠狠道:“這幫賊廝,跑得到快。”越說越氣,抓起地上的人,提劍怒道:“你們是什麽人?不說要你的命。”葉隨雲見狀正想勸說,卻聽雁無憂咦的一聲,道:“他死了!”葉隨雲吃了一驚,眼見那人軟軟的被雁無憂提著,確已沒有了氣息,奇道:“我封的是他雲陽,中府***何以會死的?”


    雁無憂搖搖頭道:“不是你,他是自己服毒死的,你看。”說著將那人仰麵放在光亮處,隻見麵色青黑,嘴角出血,的確像中毒。雁無憂沉聲道:“這些家夥行動又準又狠,被俘便自殺,太可怕了。”葉隨雲知他因損失了眾多師弟,心中憤恨,連忙扯開話頭問道:“可見到了蕭凝兒姑娘?”雁無憂搖頭道:“適才戰況危急,我沒注意,想是和葉坊主在一起。”羅翼插口道:“葉兄弟問的可是前夜那闖寨的姑娘?”葉隨雲道:“就是她。”羅翼道:“剛才俺撞見她正和一大群七秀的女娃子衝進主寨,她認出了俺,非要去倉房取回上次被收繳的兵刃。”葉隨雲想起前晚蕭凝兒被自己用計製服後,所使的雙手劍即被水賊繳去,一直未能拿回。


    隻聽羅翼繼續道:“取回兵器,剛一出倉房,便瞧見一個胖大和尚,這姑娘二話不說,拔劍就動手,兩人打的那個眼花繚亂呀。你還別說,那和尚還真厲害,蕭姑娘劍法雖快,卻總是刺不中他,也不知有甚大仇?”葉隨雲焦急起來,聽羅翼的話,此人八成是陳和尚,忙問道:“然後呢?”羅翼道:“然後兩人上躥下跳的就沒影了。不信你問吳兄弟。”一旁的吳林原連忙點頭,道:“羅大哥說的不錯,那人便是十大惡人中的陳和尚。”葉隨雲心想果然不錯,問道:“這位吳兄也是無鹽寨人?”羅翼搶過話道:“吳兄弟人不壞,俺在這無鹽島就和他聊得來。”吳林原笑了笑沒再搭話。


    葉隨雲心中一股怪異的感覺,但卻說不上哪裏不對,總覺這吳林原一個普通的水寨小卒,說話語氣卻高深莫測,很不協調。此刻也顧不上許多,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他心知蕭凝兒武功雖強,卻還非陳和尚之敵。自己須得馬上追上他們,免生意外。


    這時大隊人馬自前寨殺到,何全貴和王維林也都來到此處,旁邊還有一人,身穿武將服色,身材細瘦,斜眼跛足,相貌很是醜陋。何全貴道:“幫主,這位便是右龍武衛封常清大將軍。與我們等已將前寨賊寇清剿幹淨。”王維林抹了臉上的汗水道:“多虧封將軍及時趕到,否則我們真要撐不住了。”葉隨雲大喜,行禮道:“封將軍,我真怕你們不來。”


    封常清哈哈笑道:“為民除害何樂不為呀,況且是司空那家夥來找我,本將自當竭力而為。隻是收到消息已是日落時分,連忙整軍趕來,卻仍是稍晚一步。”語態豪邁,讓葉隨雲不禁大有好感,心想:“人不可貌相,這人雖外貌不好,但豪氣幹雲,朋友一句話便傾力相幫,委實可佩。”又說道:“不晚不晚,司空前輩在何處?”一句話把三人全問住了,半餉封常清道:“剛才還在這裏,卻不知一轉眼去了哪兒?”


    眾人當即決定由封常清帶領部下隨同何全貴,王維林等攻入主寨同葉芷青匯合,而葉隨雲和雁無憂去尋找蕭凝兒。


    領走前,葉隨雲對羅翼道:“羅大哥,小弟求你一事。”羅翼此時已用碎布裹好手臂,拍了拍胸脯道:“你說吧,俺給你拚命。”葉隨雲笑道:“不用拚命,請你快去前日囚我的木牢,將被關在裏麵的人都放出來。我答應過定要救她們的。”羅翼一伸大拇指道:“葉兄弟是個好漢子,這時候還惦著救人的事,放心吧,俺這就去。”葉隨雲囑咐完便隨雁無憂一道,按羅翼指點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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