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瞎子想要哭,可永遠哭不出淚,因為他沒有眼珠,眼珠早在多年前就被剜去了。


    封存的記憶太久,早就記不得了,來不及回答,情緒搶先一步剝奪他的理智。


    這是針對他永遠的枷鎖,是無法解開的金色樊籠。


    “為什麽讓我活下來?”少年佇立在茂密綠意下,“我又不怕死。”


    “你不能死,活下來。”宛如謫仙般矜貴的藍衣男子擁住他,“為師會好好照顧你。”


    “孽徒!”


    場景一如千花飛葉轉換到冰冷的大殿,陰森可怖的寒氣逼人,搗得我胸口震痛。


    少年早已脫胎換骨,長成挺拔清俊的玄衣青年,藍衣男子杵在他對麵,痛徹前非的涼意刮過他的寸寸肌膚。


    “師父,這幾年的朝夕相處,卻不曾想,你還把我當做怪物。”玄衣男子猙獰地大笑,“我多可笑,多可笑,才會喜歡上你這種偽君子,哈哈哈——”


    “你入魔了。”藍衣男子眉間凜冽,出手何其之快,直接擊穿他的肺腑。


    一口黑血噴出。


    “很好。”青年捂著胸口,苦笑著後退幾步,嘴角血液垂落,滴濺在地,在殘光照射下更顯陰森可怖。


    “我沒你這個師父。”


    我醒來後,眼角處一片濕潤,明明是個瞎子,無淚無痕,又怎麽會哭呢


    “公子,吃飯了。”


    子衿在一邊喊我,她急匆匆地攙著我起來,動作細微至極,將我扶到椅子坐好,貼心地為我準備好事物,然後捧著碗就要給我餵飯。


    “有什麽菜”我問。


    “回稟公子,奴做了的都是些清淡的菜式,三素一葷,素……”


    “哦,謝謝。”我微笑著打斷他,道過謝,哪知她卻猛地跪了下來,“公子,奴錯了,不該弄髒公子的衣服,奴這就——”


    還沒說完,我就聽到清脆的“啪啪”的摑掌聲連響不絕,不由心頭一顫:“子衿”


    “奴在。”


    沒有痛苦的□□,受氣委屈時候的悶哼,忍氣吞聲,沉默是金。


    這是尚子衿,囂張拔扈的尚子衿。


    是我逼的。


    一粒米飯悄悄掉落手心,我遞過去給她,緩聲說:“不用了。”


    “公子”


    “找到了。”


    一片沉寂。


    “從今往後,你別跟著我了,去找個好人家吧。”許久,我才生硬地憋出一句話,卻被一把抓住衣袍。


    我蹙了蹙眉。


    “公子你不高興了是不是”她抖若篩糠,震動的幅度大到幾乎令我暈頭轉向,我覆上她的手,“不是,我……”


    “師父,你不高興了是不是”


    畫麵一閃而過,千瘡百孔的痛苦滿溢,漫過骨髓,讓我動彈不得。


    喉腔一刺,淩空飛出鮮血。


    “公子!”子衿似乎是被嚇著了,連忙上前攙住我,“沒事吧公子,你……”


    “尚子衿。”我虛弱地癱倒在地,握住她的手,苦笑一聲,“不必再裝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都知道。”


    她長籲一氣,剝落臉上的□□,露出秀氣可人的嬌美容顏,哀聲呢喃:“師父,你記起來了。”


    我頷首,釋然一笑。


    所以的深重罪孽,都由來於五百年前。


    其罪魁禍首就是我——


    柳寒意。


    第2章 死亡


    清冽泉水洗過白皙的肌理,香醇的甜酒從鼻樑流下,彌留在嘴角邊沿。


    楚易安睜開眼,舌尖輕輕舔舐去瓊汁,喉嚨溢出沉悶的嘆息。


    師父,師父……


    他的雙瞳似血,渙散著無限貪戀,溫泉的氤氳迷濛住雙眼,朦朧倩影漸行漸遠。


    楚易安心中一抖,伸手想要握住,白霧卻全然破裂,帶過一陣涼風,將他臥入泉中。


    “哈、哈——”他自水而出,望著湛藍的碧空的猙獰雙眸愈加發紅,迸發出一種妖冶的色澤。


    他知道裏麵的人早已甦醒,並且已經和自家“好師姐”待在他設計周密的漩渦裏無法自拔,周而復始地重複著“本公子今天要作甚”“本公子今天又要換繃帶”“本公子今天要托人端飯”等等等閑雜破事。


    他為他準備的樊籠非常精緻,至少他不會輕易察覺到。


    他隻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


    “師父,我捨不得。”他跌回溫泉,沉重地闔上眼簾,“我不過是捨不得。”


    捨不得放那人走,捨不得讓他難過,捨不得他細膩的肌膚,捨不得……


    一寸一毫釐,全部都隻是他的。


    “君上,柳仙師察覺了!”一聲驚呼將他從幻境裏拽出,楚易安破水而出,憑空變出套單衣,往身上一披,赤足朝殿上走去。


    匆匆敗絮擦身,他穿林拂柳,終於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築清雅小樓。


    熟悉的氣味撲麵而來,楚易安抬頭一看,不禁唇角一翹:“公子今日待著不錯,一派安詳得很。”


    “不及你。”那人素衫淺袍,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笑意,“都是魔尊了,還是同以前一般不曉事。”


    楚易安的心髒陡然一震。


    “你說是不是,子衿。”他取下覆蓋在臉上的繃帶,露出空蕩蕩的眼眶,幹涸多年的血液黑得發紫,如同楚易安的臉色一樣。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勉強支撐住笑了一下:“師父既然知道,又何必著急問我”


    “師弟……”尚子衿看見他,瞬間淚流滿麵,“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和師父了,放我們一條生路吧,你明知會有今日,又如何要捨得折磨師父!”


    柳寒意空洞的眼眶不空,飽含指責;尚子衿的數落不厲,卻尤勝鋒刃。


    全部都是他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他分明一清二楚的很,無論如何困住,如何怎麽好言好語、軟硬兼施也無法磨軟他們的一絲硬骨。


    尤其是那個被他剝奪了眼睛的男人。


    柳寒意掂掂手中的筷子,夾起方碟中的醃鹹菜,投進口中:“分明已是初春……連此也要騙我麽?”


    “不敢。”


    “你沒什麽不敢的。”


    兩人全都默然下來,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等著時間流轉。


    尚子衿見勢頭不對,便自作主張地起身離開了,走之前還斜睨了楚易安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


    不過說是警告,還不如說是戒備。


    時光細水流長,緩緩涓流淌走,百花齊綻放,繽紛五彩簌簌搖動,柳寒意蒙著春意,輕嗅花香微聲說:“那時候是在……也罷。”


    楚易安心知肚明。


    他們的初遇就撞在柔軟春意裏,盎然綠意抽芽時,年幼的他掩藏在森森碧色下,張牙舞爪地朝著他的未來師父做鬼臉,將對方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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