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喊了聲老師,正要問張正揚有什麽事要吩咐,劉戈卻已經搶先一步握住張正揚的兩隻手:“張老師,您終於來了!我想見您很久了,可您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找啊!”那模樣熱情得,比木頭這正牌學生還激動。


    張正揚卻沒跟他客套,直接掏出兩顆種子問道:“小娃子,這是哪兒得來的?看這形態分明是錦葵科的植物,卻沒有一個屬對得上號,難道是異變的品種?來,你給我說說。”


    劉戈微笑敷衍:“您種下去不就知道了?”他當然不意外張正揚會上門,珍稀的種子對張正揚這個一心搞植物的專家來說,比什麽都有吸引力。


    張正揚這小老頭兒犯倔了:“你就是劉餘恩教授的兒子吧?我去蜀川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劉教授的兒子在我們這邊,我還不信,見到這種子我才信了。你拿到了劉教授留下的研究成果是不?把種子給我,一定也是不想他們的心血付諸東流對不對?你就給我說說吧,我不會貪要原稿,也保證會竭盡全力地將他們的研究進行下去。”他的神情異常嚴肅,臉上每一條皺紋都滿是穆然。


    劉戈似乎早有所料,笑著回答:“下月初,您到東郊來吧,我會在那裏搞個實驗區。”


    張正揚一口就答應下來,而且很快就進入了狀態,當即向劉戈要了準確位置,準備先去考察一下。


    直到張正揚急匆匆地離開,木頭君還是有些怔愣,對於劉戈跟劉餘恩的父子關係,他除了意外還是意外。


    搞植物的沒有誰沒聽說過劉餘恩的名字,就算張正揚如今享譽盛名,教導他時也常常把劉餘恩掛在嘴邊,更自認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要知道劉餘恩以後輩的身份在植物學這一領域大放異彩,陸續改良的數十個新種已經被推廣開去,後來他的研究成果被列為國家機密,禁止外泄,甚至連他自己也鮮少出現在人前。


    當劉餘恩的死訊傳開時,所有人幾乎都沒法相信這個事實--一顆即將升起的新星,居然就那樣隕落了。


    木頭忽然想起劉戈剛入學的那段時間,總是將煙夾在指間,也不抽,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能有這樣一個父親,任誰都會無比驕傲也無比自豪,也許正因為這樣,失去之後才會格外痛苦。


    這大概就是劉戈這幾年封閉自己的原因吧?


    仿佛察覺了他探究般的視線,劉戈抬頭笑睨著他,愧疚與傷懷都已深埋,目光平和而坦然。


    誰也不知道,一直以來木頭對劉戈來說都是最特殊的存在。相比楊胖子半真半假的攀交、範從華的時刻趕追,木頭始終是木頭,百般挑釁仍不惱怒、百般鼓吹仍沒有半點野心,無論開玩笑或是認真地詢問他要不要來搶這個位置,他始終都回答:“不會。”


    無論哪一次,他總能靠著陳家這後台、踩著許多人的肩膀,輕而易舉地達成願望。所以他習慣了玩弄權勢,習慣了戲謔地嘲弄身後咬著牙追趕自己的人,習慣了冷眼旁觀周圍的重重算計。直至真正的強權將他十多年的驕傲狠狠擊碎,他才看清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自己也身在漩渦之中、自己也不得不跟他看不起的那些人一樣狼狽地掙紮著生存--很多事情,他即使傾盡全力也無法改變。


    他惱羞而茫然,從此一蹶不振。


    當木頭咬著牙說出‘她’最後的消息,第一次憤怒地看著自己、第一次說出失望的話,劉戈才察覺,原來真正不配的人是自己。正因如此,他才會不擇手段地想要沾染他,就像活在泥汙裏的人總想拉個人到汙泥裏陪著自己,心裏才能平衡。


    然而這時候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她已經孤獨地死在了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也渾身是血地倒在他麵前,決絕地將過去忘得一幹二淨。


    劉戈知道自己不如外公陳遠道,眾叛親離之後還能巋然不動地站在那個位置上,獨自麵對那殘酷的風風雨雨。他敬佩無比,但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他逃了,躲到了木頭身邊,沒有太靠近,也沒有再自以為是地誘逼。什麽都不想做,隻想貪婪地呆在唯一能讓自己感到安寧的地方。


    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劉戈一手搭著木頭的肩,開始大說特說:“木頭啊,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這事兒是機密啊。什麽是機密知道不?就是什麽都得聽上頭指示,上麵讓我說我才能說,上麵要我幹我才能幹,你別生氣。要生氣也成,千萬別拒絕和我搭夥幹,你知道的,我對植物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沒你幫忙保準把事情搞黃了。”


    對於他習慣性的信口開河,木頭的回應簡略得一如既往:“好。”


    第15章 開闢實驗區02


    南懷市的氣候有些異常,元宵過了才等來第一場雪。


    這時大年已經過完,大節的假期也到頭了。方方正正的市府大樓完全被銀雪覆蓋,隻留下各樓層黑窟窿似的大窗。透過窗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明亮的燈光裏兩個中年男人相對而坐,各自捧著杯熱茶暖手。


    因為大型的建設項目都會在市府備案,南懷市的一把手柳國晉盯著桌上的一份文件,詢問副手孫昌平:“這塊地不是準備批給江浙開發商嗎?怎麽換人了?”江浙那家開發商的策劃他看過,如果真的建成,對南懷市的發展大有助益。


    孫昌平將眼鏡朝眉間推了推,平靜地說:“那塊地被人要走了。”


    “這個項目已經批下去了,下邊的人也協調好了,就這麽取消?這中間的損失誰來負責?國家的利益誰來負責?”柳國晉語調微揚,儼然已有怒意:“我們還要妥協到什麽時候!”


    “老晉,你冷靜一點。”孫昌平勸道:“那個人你也認得,是現在風頭正勁的楊郜,我們得罪不起。難道你忘了老師是怎麽被發放的嗎?就是被他們那群人搞的!你認為我們的底子能比老師硬?無論你在什麽位置,妥協退讓都是必須的,日本人的尾巴翹得老高,在老美麵前來不是得裝孫子?何況這也未必是壞事,你想想楊郜是誰?如果他真的準備在這邊搞個項目,恐怕人人都爭著往這邊擠。江浙那個開發商我查過了,沒背景,鬧不起來的,我們可以跟他們協商一下,給他換到別的地方去。”


    柳國晉神色歸於緩和,隻是眉宇間出現了一絲疲憊:“昌平,其實你更適合做這個位置,這種事情我永遠都沒法冷靜對待。”


    孫昌平說:“老晉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如果我當了一把手,每兩年準會成為你跟老師最痛恨的那種汲汲經營的貪官汙吏,削尖了腦袋往上爬,最後連自己的初衷都給丟了。這年頭想做成大事,不僅要有大氣魄,還要有拒絕所有誘惑的定力,我做不來。”


    柳國晉笑了:“說起來,昌平,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很討厭你,根本不明白老師為什麽會收你這個學生。後來我才發現你其實不壞,隻是愛當個真小人,無論什麽事都能做成黑的。”就是因為兩人的理念有著一定差異,大方向卻又相近,磨合之後才會像現在這樣配合無間。


    “我當你這話是讚美了。”孫昌平將整理好的案卷遞給他:“這資料就是那塊地的新主人,查不出這人的來頭,隻能確定楊郜去年年尾兩次來南懷都跟他有關。”


    柳國晉接過那份檔案,掃了一眼,也皺起眉。


    檔案很幹淨,每條每項都寫得簡略而清晰,但就是太正常了,才顯得它不真實--真要像上麵寫的那樣平常,能跟楊郜搭上關係?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為習性跟理念的差異,不同階層的人根本不可能湊在一起。


    尤其是楊郜這種在大家族裏掙紮著過來的人物,根本不會把沒法給自己帶來利益的人放在眼裏,更別提三番兩次從京都飛過半個華國來找人了。


    柳國晉看著孫昌平問:“你怎麽看?”


    “盯緊這個人和他要搞的項目。如果他不是哪個高官放下來的太子黨,那麽肯定就跟楊郜一樣在科研上相當厲害,我們不能錯過。”孫昌平補充:“我知道你最討厭這些事,交給我來辦吧,你正好騰出手來跟進統計局的年初審查。”


    向來習慣這樣分工合作,柳國晉並沒有異議:“那就辛苦你了。”


    市府大樓外緩緩飄落鵝絨般的大雪,整個南懷市銀裝素裹,好不美麗。


    這時的劉戈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市裏的一二把手盯上了,他正準備去他未來的實驗區實地考察一番。


    南懷東郊前行約莫三十分鍾的車程就能看到大沅江,沿岸的田原覆蓋著厚厚積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劉戈跳下車,仰頭看了看上邊掛著的標語:環山別墅開發區。


    楊胖子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搞到這塊地,人家的宣傳都已經搞好了,搞得好像強占民田似的,劉戈覺得忒愧疚,又鑽進車裏撥通了楊胖子的專線:“我說胖子啊,你這塊地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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