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這一段時,將布滿皺紋的臉深深的埋進蒼老的手中,隨即從胸腔中發出一陣長長的哀鳴。


    瘋女人後來徹底的瘋了,母親害怕,怕她尋仇,逃到了a市,在a市戰戰兢兢的生活,後來遇到了顧城的爸爸,就這樣過了幾年,不料,顧城的父親因為貪汙逃亡海外,母親靠著微薄的薪水拉扯顧城長大,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倒也算安穩。


    但瘋女人還是找了過來,說要收養顧城,母親萬般不願,瘋女人的家人威脅她,如果不交出孩子,他們便將起訴她故意殺人,雖然當初那孩子的死亡並非自己故意,但那女人家勢力極大,母親自知無力與之抗衡,家中已無願意照顧顧城的人,如果她要是進了監獄,顧城…望著他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母親猶豫了許久,在瘋女人好好對待顧城的多次承諾之下,她把他送進了那華麗的牢籠裏。


    瘋女人不久就把他帶離他的出身地,他與母親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分別。


    他到現在對於在牢籠裏的日子的記憶已經有些迷糊,隻記得昏暗幽閉的房間,潮濕的腐朽的味道,以及女人猙獰扭曲的臉,女人有些時候會對他很好,好到他以為她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可是當他從她口中聽到那個陌生的名字時,他便明白一切,她叫他“小安”,起初他有些困惑,後來他從房間裏看到一塊精緻的墓牌,上麵有個沒有姓的名——小安。他不知道這個小安是誰,但絕對不是自己。他叫顧城,母親取的,一位詩人的名字。


    她從不叫他名字,所以當她叫他“小安”時,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成為了某個人的替代品。她不叫他小安時,會抽打他,拿著一條食指那麽粗的藤繩子,有時候抽得狠了,他會直接失去意識,醒來後就是醫院,瘋女人的家人派了人來監護她,兩個高大的男人和一個保姆,在他被抽打的時候站在旁邊,負責把失去意識的他送進醫院。


    他開始它慣這樣的生活,開始木然的接受,他想過逃跑,但他不知道該逃亡何方,當家已經失去了他的機能,與社會又有和區別,所以逃去任何地方都沒有了意義。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久到那瘋女人變成了老女人,那張猙獰的臉開始變得滄桑與悲戚。他已經十六歲了,比她高出了一個頭,但是站在她麵前,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戰慄。他怕她,打心眼裏怕她。


    他記得那是一個黃昏,他照常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小巷裏,小巷的行人不多,整條街安安靜靜的。


    車身突然搖晃了一下,像是車輪壓到了什麽東西身上,他剛要轉頭看,卻忽然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小黃!”“小黃,你怎麽了?”一個女孩跪在他剛剛經過的石板路上,對著地上的一小坨不明物體,哭得十分傷情。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些呆愣的望著她,她哭了一會兒才爬起來,臉上都是淚水,慘兮兮的額前的絨毛貼在腦門上,鼻子通紅。


    “你這個兇手,你殺了他!”她惡狠狠的望著他,眼裏還有一泡憤恨的淚水。顧城心裏一驚,殺人?他轉頭茫然的望著自己破舊的自行車,怎麽看,都不像是可以殺人的兇器啊。


    腿上突然一緊,那女孩飛奔過來抱住了自己的一隻腳,“小黃死了,哇~你賠我小黃。”女孩緊緊的抱住顧城的左腳,還不忘在他褲腿上把臉上的鼻涕擦了擦。


    他拖著左腳上的人,走到“案發現場”發現一隻巴掌大的小黃鴨孤零零的躺在石板上,死相相當悽慘,黃白色的絨毛上還有疑似自己自行車的輪印。


    他有些無措的望著腳邊的女孩,女孩此時剛好擦幹淨鼻涕,黑色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他。“你賠我,你不賠我我就不放開!”


    “我身上現在還沒錢,過兩天…”他還沒說完,就被她高分貝的聲音打斷:“騙人!我要搜口袋。”她說著就往他身上撲,他隻好一隻手撐著她硬衝過來的小腦袋,一隻手翻開空空的口袋給她看。她滿臉失望,小嘴微撅,鼓起腮幫子像隻要爆炸的小河豚。


    突然,她又發現了下一個目標,指著他車籃裏黑色的書包,抬起頭,對他不客氣的說:“打開。”他苦笑著打開書包,她踮起腳扒拉著裏麵的東西,沒找到錢,她開始有些暴走的跡象,在書包裏隨便抽了一本書,翻開,當著他的麵,胡亂的撕了幾頁來表達她的不滿。顧城隻能既好笑又無奈的望著她。


    他書包裏隻有幾本書,連一絲一毫的雜物都沒有,她轉頭望了一下被車輪壓得有些扁的小黃,從他書包裏抽出一張她剛剛撕下的書頁,走到小黃的屍體旁,小心翼翼的將它移到書頁上,溫柔的捧起它。


    “帶我去那個大榕樹下,我要厚葬它。”顧城望著這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不由感嘆現在的孩子真早熟,連厚葬這樣的詞都懂。畢竟這場事故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顧城也不好拒絕,隻好帶她去榕樹下,按照她的要求,他們在榕樹下厚葬了小黃,還給他立了一塊無字的墓牌,小女孩跪在那個隆起的小土堆旁,大顆大顆的眼淚又開始掉下來,顧城從未處理過這種情況,隻好默默的坐在她身旁等她哭完,想著待會帶她回家後這買小黃鴨的錢什麽時候給她。


    女孩哭累了,轉頭看他的反應,沒想到如此悽慘的場景他竟然絲毫沒有動容,太沒有人性了,“喂!你難道一點悔恨的態度也沒有嗎?”麵對著她的義正言辭的斥責,他不知為何覺得麵前這個“情深意重”的女孩有些可愛,見他絲毫沒有認錯的表情,她更加氣憤了,“你有過小黃鴨嗎?”他搖了搖頭,“那…你有過寵物嗎?”他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有什麽?”她試圖找到一個他有過又失去的東西來表達她此刻的感情,好讓他與她感同身受一些以感染一下他冰冷的內心。


    “沒有,我什麽也沒有。”他低著頭,聲音有些低沉。


    “沒有,連媽媽也沒有嗎?”她有些較勁,就不信他什麽也沒有。


    他猛的抬起頭,媽媽這個詞,既熟悉又陌生,他怔忪了幾秒,隨即微聲道:“沒有。”


    女孩無話可說了,在小土堆上又加了一些泥土。


    “小黃在遇到之前也沒有,我觀察了它好久,小黃每天都是自己去找吃的,自己睡覺,自己跟自己玩,小黃也過得很開心,當然,小黃在遇到我隻後更開心了,我還想著給它再買一個小夥伴,這樣它可能會更加開心。”小女孩喃喃道,像是在反駁他,又像是自語。


    他微怔,細想這十多年的自己,什麽都沒有的自己,似乎一直在可憐著自己,從未好好的想過,自己可以過怎樣的生活,她說,就算一無所有,也能過得很好,是嗎?


    他知道答案要在未來找,第一次,他在心底默默的燃氣一點光。


    他送她回家後約定第二天在這榕樹下把買小黃鴨的錢交給她。小女孩拽著手中染著幾滴小黃的血液的書頁,望著他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


    第二天見到她時,她穿著粉色的連衣裙,臉上白白淨淨的絲毫沒有上次小髒貓的影子。她拿著他給的錢,跑到小賣部買了三個雙味棒棒糖,“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決定不買小黃鴨了,我是一個專一的人。”顧城望著她認真的小表情,想笑又怕她又像昨天那樣斥責他,隻好默默的望著她,她將其中一個棒棒糖插在小黃的墓前,“我最喜歡吃的就是雙味了,你是一隻好鴨,你值得吃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雖然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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