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個人的恨意,足以讓另個人死亡。那麽想必蘇莫邪,早已死了千次萬次。但光是有恨意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還遠遠不夠。所以蘇莫邪從不畏懼,甚至還樂在其中。


    墨雲卿是含恨而去的,睜著猩紅的眼,任墨雲溪怎麽用手去捂,始終不肯閉上。直到她俯下身子他耳邊說了什麽話,才算是安撫住了他的靈魂,終是讓他閉上了雙眼。


    墨雲溪坐在地上沉默良久後,站起身邁步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一路上,過往宮女太監見她身上血跡累累,都嚇了一跳。她卻視而不見,無動於衷,直接回到了白塔之上。


    墨雲卿死在牢房裏的消息,很便傳到了蘇莫邪的耳中。他派人去確認了情況後,便上了白塔想看看墨雲溪是何反應。本以為應該是傷心欲絕或者直接撲過來想殺了他,可誰料她竟還是和從前一樣,靜靜站在窗前,看見他進來時,還對他微微笑了笑。


    “墨先生死在了牢房裏,你可知道?”


    蘇莫邪被她的情緒打亂,不著痕跡的開口說出這麽一句。墨雲溪低頭瞥了眼自己的雙手,淡淡道:“是我親手替他合上眼的,怎麽可會能不知。”


    蘇莫邪聞言點了點頭,“那便奇怪了,你與你師兄向來心心相印,怎地他死了,都不見你難過?”


    墨雲溪失笑,“公子是覺得我這會兒有些冷血無情,還是覺著我應該當著你的麵放聲痛哭一次,才讓你心安理得一些?”


    蘇莫邪一愣,很回神。笑著摟過她的肩拍了拍道:“我隻是有點兒擔心你的情緒罷了,你不哭不鬧,確實讓我有些驚訝。不過這樣也好,我向來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倒是省去我還要刻意去偽裝了。”


    墨雲溪順勢靠在他的懷裏,默不作聲。這詭異的寂靜讓人有些不寒而栗,最後竟是蘇莫邪率先開口打破了氣氛。


    “說起來,墨先生也算是我雪國一位不可多得的賢才。他的琴聲讓百姓們舒心愉悅,讓將士們振奮信心。如今他死了,我想以功臣的榮耀替他下葬,雲溪你看如何?”


    “公子說什麽便是什麽,雲溪沒有任何意見。”


    人還是那人,臉還是那張臉,蘇莫邪盯著墨雲溪仔細瞧了瞧,雖然看起來沒有一點兒變化,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歹墨先生也是雲溪的師兄,你不提點意見怎麽行?說說看,你有什麽要求,我全部都滿足你。”


    墨雲溪從蘇莫邪懷抱中退開,邁步走到了屋子正中央的冰壁前。隻見她伸手摸了摸那塊寒冰,冰下水波蕩漾,帶出一陣漣漪。


    “既然陛下這麽說,那雲溪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哦?”蘇莫邪挑眉,“盡管說來聽聽。”


    墨雲溪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因為背對著蘇莫邪,所以蘇莫邪看不到她此刻的雙眸,雖是美麗,卻異常空洞。


    “公子是知道的,我是被師兄撿到一手養大的。他待我極好,很是寵愛。我尊他,敬她,也愛他。可是命運弄人,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思來想去,好像一直都是他對我好,我雖是愛他,卻從沒為他做過什麽。如今他已經不在了,我也是公子的人了。所以想稍稍做些事彌補一下,以慰他在天之靈。”


    蘇莫邪聽見那“愛他”兩字,心情已是不悅。但正如墨雲溪所說,如今墨雲卿已經死了,她也隻能認命。隻要她今後肯乖乖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那這最後一步,他倒是還可以忍讓忍讓。


    “說吧,你想做什麽事?”


    “請公子派人把他的屍身送來白塔,我要在冰壁前替他念文祈禱,好讓他來生投入富貴人家,不被拋棄,不被欺負,一生都過的順遂幸福。”


    “就是如此?”


    “對,就是如此。”墨雲溪點了點頭,“我力量有限,隻能盡最大的能力去祈禱,說來我可是雪國的大祭司,再怎麽樣,總會應驗一些的吧?”


    蘇莫邪附和著安慰道:“隻要心誠,自然是能應驗的。既然如此,我便依你所願。來人!”


    一聲令下,門外立馬有侍衛走進。


    “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墨雲卿的屍體抬過來。路上小心些,哪磕著碰著的,小心我要你們的腦袋。”


    “……是!”


    侍衛們領命退下,過了一會兒工夫,就把墨雲卿的屍體抬了上來。


    這白塔高聳入雲,可憐他們抬個屍體爬上來,已經是滿頭大汗,累的直喘息。蘇莫邪冷冷罵了句沒用的廢物,便打發他們滾出去了。


    墨雲溪瞥了墨雲卿的屍身一眼,便拿出帕子直接在冰壁的水中沾濕,走上前替他擦拭身體。


    蘇莫邪見狀眯起眸子悠悠道:“清洗身體這種事,何須你親自動手?我派幾個婢女過來就是。”


    眼見著蘇莫邪又要下命令,墨雲溪當即出聲阻止。


    “我不過是想最後為師兄做些事罷了,何況他已是死人一個,也談不上避諱不避諱的。難道公子連這點小小心願都不肯成全我麽?”


    墨雲溪說的堅決,蘇莫邪見狀,因為已經確認過這人是死透了,才終是抿了抿嘴,答應下來由著她去。


    說是清洗身體,其實不過也就是擦了擦臉頰,以及手臂和雙腳罷了。不過光是這些步驟下來,竟然也忙到了天黑。


    蘇莫邪吩咐宮女端飯上來,墨雲溪沒有拒絕,依然順從的和他一起圍桌而坐,就當著墨雲卿屍身的麵,一口一口吃飽喝足。


    然後墨雲卿說,這一夜都要替師兄念文祈禱。她這話的意思明顯就是要趕人走,蘇莫邪也是知趣,料她玩不出什麽花樣,便也就離開了。殊不知這麽一走,便是訣別。


    他向來料事如神,卻是真真小看了一個心如死灰的女人,瘋起來有多可怕。那種幾乎可以毀天滅地的恨意,足以將一切燃燒殆盡,穿透靈魂,永世不入輪回。令他這般墜入地獄之人,都打從心底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從此噩夢連連,再沒有一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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