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漁兒兩人就這麽在宋家住下來了,因為沒有戶籍,宋爺爺親自做擔保,去裏正那邊給他們辦了暫居用的黃籍,相當於現代的暫住證。


    有了這個黃籍,他們母子就能在京城周邊租住房屋,以及工作了,隻是陳漁兒打聽了很多地方,都不需要婦人幫工,而車馬行那邊做苦力的又都是男子,先別說方不方便,就是她這力氣,也幹不了那種活兒。


    陳漁兒的女紅不錯,所以最開始她們都是去繡坊打聽的,然而繡坊裏的繡娘都是要簽身契的,簽了身契就淪為了匠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陳漁兒並不想讓自己跟兒子變為匠籍,大景朝匠人的身份地位都比較低下,而且將來很難脫籍,良民說起來也比匠人要好聽許多。


    宋秦氏似是看出了陳漁兒的為難,正好家裏也準備做果醬了,於是便提議讓陳漁兒幫他們家做果醬。


    宋春臨覺得也是一個辦法,如今他們家在醬料鋪子寄賣的辣醬銷量還算可以,大景人對辣椒的接受度還不算高,更別說那高昂的價格。


    家裏的辣醬已經足夠一段時間的消耗了,宋秦氏既然提起來了,宋春臨便立刻去空間裏采摘了大量蘋果跟桃子,還有成堆的雪梨,蘋果跟桃子還是做果醬,雪梨他打算熬點梨膏,據說可以治咳嗽。


    眼下已經是初秋,宋秦氏想著慢慢準備,等到了年底正好專心賣就是了,有了前兩年的經驗,再加上家裏又請了幾個幫手,工坊又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陳漁兒帶著兒子在工坊裏幹活,包吃包住,宋秦氏還每天算他們兩人一人十文錢,一個月下來,母子兩人也能攢點私房錢。


    十文聽著有些少,但陳漁兒帶著兒子不用另外租房,還能隔三差五吃頓葷腥,這些可比十文要值錢多了。


    劉嬸子跟王嬸子都是老熟人了,知道陳漁兒是宋家人的老鄉,兩人都熱情得很,陳漁兒很快就跟她們打成了一片。


    每天下午,宋春臨就跟著宋大莊一起坐著馬車出去,回來的時候便帶回一馬車的水果,都是水靈靈的剛從樹上摘下來的,這些水果會暫時放在倉庫裏,第二天陳漁兒就跟劉嬸子她們一起,把水果清洗幹淨,削皮,宋大禾會過來幫他們把水果攪碎,使用的工具就是宋春生改良過的古代簡易版絞肉機,外觀就像一個碩大的木桶,裏麵是仿照現代絞肉機的形狀弄出來的刀片,裏麵的木棍對準齒輪,然後人在外麵轉動把手就能將裏麵的刀片帶動,達到將果肉攪碎的目的。


    這個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個放大版的,簡易手搖蔬菜料理機,什麽菜放進去都能直接攪碎,非常好用,就是累人,沒有一把子力氣真幹不了這活。


    往常這些事情都是宋大莊跟宋春生輪流幹,現在家裏人多了,除了傅年行動不便,盧明也能上手轉一會,以前要幹三天的活,如今一天就能幹完了。


    攪碎的果肉直接倒進鍋裏熬煮,這活兒現在由傅年跟宋爺爺他們完成,傅年坐著輪椅,在幾個大灶前來回滾動,觀察著各個灶頭的火候,比用走得還要快。


    宋家人在這邊熱火朝天的工作,那邊大司馬已經開始啟程去邊境了,臨出京前皇帝特意把顧逢雲給放了出來,讓他站在文武百官裏麵,目送著大司馬帶著五萬大軍離開,同樣離開的還有戚將軍等人,這些人早年都是跟過老侯爺的,對新任大司馬並不滿意,顧逢雲可以想象,等大司馬真正到了邊境,麵對突厥人的時候,會有多崩潰。


    送走了大司馬,皇帝特意把顧逢雲給留了下來,顧逢雲已經懶得翻白眼,他揉了揉站了一天有些酸疼的腰,慢吞吞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麵,還有幾個老臣固執的站在外邊,顧逢雲走近一瞧,喲嗬,都是老熟人。


    “哎喲居然是馮閣老,馮閣老今年都七十多了吧,該頤養天年了,何必跟我們這些小輩過不去呢?”


    馮閣老氣哼哼的轉過頭,嘴裏還不忘嘟囔一句:“無恥小兒。”


    顧逢雲不跟糟老頭子計較,見對方沒有好臉色,自己也沒心情去貼他們的臭臉,於是腳跟一旋,進了他們幾人都進不去的禦書房。


    裏麵皇帝正捧著一根玉米棒子在啃著,毫無帝王的威儀,啃玉米的架勢看起來跟村裏的老漢別無二致。


    看著皇帝手裏的玉米,顧逢雲危險的眯起了眼睛。


    “陛下。”


    皇帝正啃得高興呢,冷不丁被他這麽一喊,手裏的玉米差點都掉了,見顧逢雲麵色不善,於是便訕訕地把玉米放回了碟子裏。


    顧逢雲冷眼看著皇帝胡亂擦幹淨手,然後招呼他過去。


    顧逢雲過去了,皇帝從桌麵的一堆奏折裏,摸出一本最厚的來,扔到了顧逢雲懷裏。


    “看看吧。”


    顧逢雲翻開第一頁,便瞳孔一縮。


    “陛下,這是何意?”顧逢雲話語裏帶著質問,皇帝有些心虛,但隨即坐直了身體。


    “顧愛卿,我知道你不希望別人動老爺子的遺骸,所以我請得是邢道思,就是刑部最厲害的那個仵作,由他主持,替老侯爺驗明正身。”


    顧逢雲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著皇帝,等著他給自己一個交代。


    皇帝有些憐憫的看著他:“老侯爺身上的骨頭幾乎沒有完好的,邢道思將骨頭上的傷痕時間都畫了出來,都在後邊,你可以看一眼。”


    顧逢雲哪裏還有勇氣打開那一頁,光是第一頁的字句,就足以讓他紅了眼眶。


    “我父親,他生前,很痛苦嗎?”


    皇帝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能騙他:“是的,很痛苦,他的肋骨斷了三根,有一根可能紮進了肺裏,邢道思覺得,老侯爺,是因為傷及的肺部,窒息而亡的。”


    “窒息而亡?”顧逢雲無法想象,自己的父親,在受了那樣的傷以後,居然還被帶著跑了上百裏路,據盧明等人說的,老侯爺是在半道上咽氣的,可想而知,當時的老侯爺,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最終窒息而亡。


    顧逢雲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平複自己的心情。


    “陛下如今給我看這個,是想我以此來說服外麵的那群老臣嗎?”


    皇帝有些於心不忍:“不需要你親自說,這事兒鬧了這麽久,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隻不過我還不想讓外麵那些人好過,就再讓他們多站幾天吧,一把年紀了,還整天使不完的力氣。”


    顧逢雲算是聽出來了,那群老臣到底是有多麽煩人,才能讓皇帝說出這種話來。


    “此事就算了,那盧明、傅年、宋大禾三人,陛下又該如何封賞?哦,對了,還有那宋家,此次宋家獻上玉米,也算功勞,陛下可不能讓宋家人白忙活啊。”


    皇帝聞言腦袋都大了:“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兩家關係好,正好兵部這會兒缺人呢,你趕緊把你弟弟帶進來,還有那三人……既然都已經殘廢了,那就賞他們幾人當個縣男……啊不,縣伯吧,賜良田各三十畝,應該夠他們頤養天年了吧?”


    顧逢雲彎腰行禮:“臣替他們三人,謝過陛下賞賜。”


    宋家又接到聖旨了!


    這次還是一下來了四個,盧明跟傅年聽到那聖旨是關於他們的時候,兩人都驚掉了下巴,宋大禾也是一臉震驚。


    宋春臨反而顯得很淡定,直到他聽到聖旨裏說要封宋大禾三人為縣伯的時候,他開始在腦海裏搜索縣伯是個什麽東西?


    事後宋春臨才知道,縣伯是男子爵位的一種,沒有封地,不能世襲,也就是說當三人老死以後,賞賜給他們的田地,朝廷還是要收回去的,隻有金銀這些是不回收的。


    良田三十畝,盧明跟傅年都要被這個數字給嚇傻了。


    “三十畝?全是良田?”盧明激動的問宋大莊,宋大莊識字,把聖旨上的內容又念了一遍。


    “真是三十畝,你跟傅年一人三十畝,這裏還有地契,應該錯不了,不過你們倆是種不了地的,估計還是得租出去給別人種。”


    “租出去就好,等收了租子,就拿來給你們,也算是我們交的夥食費了。”傅年臉上一直帶著笑,他們這麽長時間一直吃宋家的,住宋家的,雖然平日裏也有幫忙幹活,但總覺得白吃白喝不太好,因此心裏一直都存著疙瘩,現在好了,朝廷居然真的封賞他們了,現在他們也是有田地的人了,不用一直白吃白喝了。


    盧明也跟著一起點頭:“是啊,我們倆下半輩子也就這樣了,我跟傅年也沒打算成家,這輩子也不會有後代,這些田地等我們死後也得收回去,把收成拉到這邊來正好,不用我們操心,我跟傅年就等著吃便是了。”


    宋大莊一直知道這兩人關係不清白,此刻聽盧明這麽一說,想來也是他們深思熟慮的結果,也沒再推辭。


    “如此也好,你們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也不好插手,若是你兩不嫌棄,將來就讓我那幾個臭小子給你們養老送終得了。”


    盧明跟傅年聞言都笑了:“那敢情好啊,咱們不用生就有兒子了,還不要我們養,嘿嘿,過兩年估計還能有孫子抱咧。”


    宋大禾沉默的聽著他們規劃好一切,末了直接站起來,他揣著聖旨直接來到了隔壁工坊。


    現在已經是傍晚,陳漁兒跟兒子傍晚就不會出門,所以等他來的時候,母子二人正坐在工坊的院子裏聊天。


    李根生眼尖,看到宋大禾懷裏鼓囊囊的,又聯想到今天下午送聖旨時候的熱鬧,他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母親,最後還咬咬牙,自己回了屋子裏。


    陳漁兒看著逐漸逼近的宋大禾,低下頭隻看自己的腳尖,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出聲。


    過了許久,宋大禾才緩緩開口:“當初為什麽要嫁給李二狗?”


    陳漁兒聽到他這麽問自己,眼眶瞬間紅了,心裏湧上一股委屈。


    “我不是說了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年紀大了,不嫁人的老姑娘,是會讓家族蒙羞的,那會你還…還杳無音信,你說我為什麽要嫁?我能不嫁嗎?”


    陳漁兒接連的質問,讓宋大禾啞口無言。


    在鄉下,十八歲了還不嫁人的女娘哥兒,都要被人議論的,二十歲還不嫁,那她整個家族的女娘哥兒風評都會受到損害,若再給陳漁兒一次選擇,她還是要嫁的,不是李二狗,就是王二狗,或者隨便其他什麽人,總之,不會是去了軍營便斷了聯絡的宋大禾。


    宋大禾看著兩鬢有些斑白的陳漁兒,良久,才吐出一句:“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一句食言了,讓陳漁兒再也忍不住,整個人撲到宋大禾的懷裏,泣不成聲:“你這個騙子,你騙得我好苦啊!”


    “那年你明明說三年便能回來的,結果我等了三年又三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一個老姑娘了,你也沒有回來。”


    “我那會兒有什麽辦法,我都十九了,再不嫁人,我家裏的小妹小弟就活不下去了,你說,我能怎麽辦?我除了嫁人,我還能怎麽辦?”


    陳漁兒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宋大禾的心裏紮刀子,短短幾句話,就把他的心都給攪碎了。


    他抱著哭到打嗝的陳漁兒,像是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等了這麽久,對不起,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把你忘了,把家也給忘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陳漁兒在他懷裏發泄了一通,積攢多年的鬱氣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她掙紮著從宋大禾懷裏出來,擦幹淨了臉,才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好了,咱們現在扯平了,大禾,我等過你,我不欠你的,這些年你也身不由己,所以,我不怪你了,宋大禾,我們兩清了。”


    “不,我不同意兩清,漁兒,你男人已經死了,你已經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那麽,請你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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