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不約而同的氣氛開始變得沉重,不言而喻。


    包廂寂靜一片。


    桑黎霧眨眨眼,微不可察地挪動身體,依賴地朝裴硯崢靠近了些。


    半晌後,她斂睫,主動開口,“我沒有病,健健康康,為什麽會被你們拋棄?”


    女孩兒的嗓音和平時一樣溫軟,仿佛不帶任何情緒,但隻有裴硯崢知道,兩人交握的手在不斷蜷緊。


    她在害怕,害怕聽到她原本心中所想的那個答案。


    “沒有拋棄!”


    賀嶼突然提高音量,複情緒莫名又變得低落,“都怪哥哥,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流落在外。”


    桑黎霧垂著臉,從側麵能看見卷翹的羽睫在輕顫,她指尖一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賀嶼深吸了一口氣,視線盯著她的側臉,嗓音又輕又緩地說。


    簡單地說明起因、經過和結果,省略了些罪.犯到死都不知悔改的態度和人心的肮髒一麵。


    桑黎霧聽著,仿佛墜入了一個如癡如夢的狀態,腦袋像是鏽住了般,反應和思緒都慢了很多。


    她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澀,嗓音幾乎輕得聽不見,“……是這樣麽?”


    她沒有被拋棄,隻是被拐走,被迫離開了那個溫馨舒適的家。


    她一直都是家裏疼愛的寶寶。


    賀嶼肯定地嗯了一聲,“爸爸媽媽在家,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家裏一直有她的一個房間。


    桑黎霧心頭無可避免地起了波瀾,“這些年,你們有一直在找我……?”


    “嗯。”賀嶼空空咽了下喉嚨,“出了事後,爸爸申請了調去公安局,就是想從來來往往地失蹤人口報案中得到些線索。”


    “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找來。”桑黎霧腦中疑問太多,又問,“現在這麽突然……”找到裴硯崢公司門口。


    在她深陷漩渦,日日沉淪,不知該如何自救時,未曾找來。


    又在她被神明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從漩渦中救出來後,突然找來。


    賀嶼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小姑娘身旁懶洋洋的男人。


    心想,有的人權力和能力太大,短短時間內,什麽都查出來了。


    行動力又太強,一腳油門直接開到他們家門口。


    賀嶼還未想到合適的理由開口,就見一直低著頭的女孩兒倏地抬起頭,卻不是在看他。


    桑黎霧眼圈紅紅地看著把玩著她手的男人,很輕地試探開口。


    “裴硯崢,是不是你……”又一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救了她。


    除了裴硯崢,她想不到其他更為合理的理由。


    裴硯崢手下動作一頓,很快扯了下唇,不置可否地笑開,抬手指腹輕蹭她泛紅的眼尾,哼出聲,“我們寶貝今天怎麽這麽聰明啊。”


    桑黎霧心髒一窒,眼眶盈了一汪水,眼睛更紅了。


    她就知道。


    ——寶貝,聽聽你的心跳,你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寶貝,你會是很多人的寶寶。


    ……


    男人這一句句帶著誘哄的言語,無不是在引導她一步步走向家人。


    說明他早就先她見過她的家人,有足夠的信心。


    桑黎霧顫顫眼睫,眨掉眼中的霧氣,嗓音低得幾不可聞,“你總是對我這麽好……”


    裴硯崢瞥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哼笑,“又說廢話,你是我家唯一的寶貝,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你說是吧,小仙女?”


    “……嗯。”


    桑黎霧不讓自己再矯情,又一次鄭重地給裴硯崢承諾,“我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賀嶼盯著旁若無人互動的兩人看了會兒,隨即默默地把腦袋低下來。


    裴硯崢心髒被愉悅填滿,看著滿臉真誠的小姑娘,壞心思又上來。


    他微抬眉梢,薄唇慢悠悠地張合,吐字。


    “我和他同時掉湖裏,寶貝先救誰?”


    “……”賀嶼猛地又抬起頭。


    桑黎霧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圈,抿唇歉意地朝賀嶼笑了笑,轉過頭,唇瓣彎出一個真誠又甜酥的笑容。


    “救你。”


    “……”


    瞬間,賀嶼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不同於他的悲傷失落,裴硯崢整個人無比春風得意,他抬手捏她的臉,唇角翹起肆意的弧度,“你乖死了寶貝。”


    “不過——”他拖長聲音,戲謔地看她,“你會遊泳麽?”


    桑黎霧一愣,仔細回憶了下,誠實道,“之前高中的時候,學校有開設遊泳課,學會了蛙泳。”


    “……”裴硯崢徹底繃不住,胸膛顫了起來,邊笑邊點頭,笑聲不斷溢出,“好,我等你來救我。”用蛙泳。


    桑黎霧看著他的眼睛,點頭,“好。”


    賀嶼:“……”沉默了。


    ——


    走出餐廳的時候,賀嶼和旁邊的兩人的站一旁已經不像個同行的陌生人,至少距離有了一個跨越式進步,從原本的中間隔四個人,變成隔兩個人。


    耳邊突然傳來車喇叭聲。


    桑黎霧循聲望過去,就見路邊停了一輛高調的紅色跑車,車窗降下來,露出她大老板江蟬棲的那張帶了攻擊性的臉。


    江蟬棲紅唇彎了彎,目的性明確,眼尾掃向賀嶼,意思不言而喻。


    “要感謝我,上不上車?”


    是了,賀嶼確實要感謝她。


    他們家不關心豪門商人的那些事情,隻能看出來裴硯崢非富即貴,並不知道他是誰,是江蟬棲告訴他的,他才得以蹲守在裴氏大樓門口,才得以能和妹妹這麽近的相處。


    賀嶼轉身看著桑黎霧,怎麽樣都看不夠似的,“哥……我先走了,之後再見,好麽?”


    桑黎霧挨著裴硯崢身邊站著,有些承受不住男人溫情柔和的目光,抿抿唇,“好。”


    賀嶼那對和女孩兒相似的眉眼舒展開,低下聲。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回家看看。”


    “我們家的位置他知道。”


    他話中親密的字眼,桑黎霧有察覺到,她依舊放不太開,“好。”


    賀嶼躬身上了副駕,跑車呼嘯嘯離開。


    “裴硯崢。”


    桑黎霧突然產生了一種心中大石頭落地的感覺,彎著眼睛叫男人的名字。


    裴硯崢聲音輕著,“嗯?”


    桑黎霧仰頭看他,“我們沿著這條路走一走吧。”


    秋末冬初,天黑得早,路燈亮起,周邊商戶也亮了燈,人間煙火燈光映著女孩兒笑眼盈盈的麵龐,她微抬著下巴,鹿眸很亮。


    一人抬頭,一人垂眸。


    裴硯崢心髒突然出現猛烈的悸動,脊背發酥,心癢難耐。


    他點頭,輕笑,“好呀。”


    ——


    華燈初上,兩人並肩牽著手沿著人行橫道走。


    這邊不算市中心,但也算二環之內,臨街的商鋪正站著些排隊買東西的顧客,人間煙火氣十足。


    兩人的氛圍很靜,卻是像大海可以包容萬物的靜,心跳又如海浪拍擊岸邊一樣,重而緩。


    桑黎霧的手被裴硯崢十指相扣著一起塞在他外衣口袋裏,暖呼呼的。


    走了有二十分鍾,經過一處人工護城河旁,桑黎霧腳底下的速度肉眼可見的降了不少。


    裴硯崢知道,小姑娘這是走累了。


    他垂眸,鬆開與她交握的手,指骨飛快抬起蹭過女孩兒的臉頰,轉而向前一步,屈膝下蹲,把後背留給她。


    裴硯崢回眸看她,眼尾輕挑,“來吧,男朋友背你。”


    桑黎霧鹿眸一亮,他怎麽知道她走累了。


    她眼波流轉,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太過期待和主動,忸怩地往前邁出一小步,身體貼上裴硯崢的後背,纖細的手臂環上男人的脖頸。


    淡淡的笑音隨著秋末晚風揉進耳裏,女孩兒嗓音清脆,“裴硯崢,我抱好了。”


    裴硯崢表麵還是那副矜傲慵懶的模樣,但桃花眸底的無盡寵溺和縱容藏都藏不住,壓根也沒想藏。


    他就是想用明目張膽的偏愛,包裹住他家寶貝。


    張揚得讓她感受到。


    裴硯崢勾勾唇,嗯了一聲,雙臂後伸,托在她屁股底下,穩穩起身。


    桑黎霧眼睫輕眨,在他起身的同時雙腿往前纏住男人的勁腰。


    她腦袋擱在裴硯崢頸側,心髒像是浸在一汪甜水中,像是塌陷了般,忍不住笑。


    裴硯崢偏頭看他,微垂腦袋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獎勵。”


    “啊?”


    桑黎霧懵懂抬眼,“什麽獎勵?”


    裴硯崢步伐從容閑適地往前走,身後背了一個人依舊步履平地,磁性寵慣的聲音盤旋在空中,“獎勵寶貝今天這麽勇敢。”


    自己做決定,自己問出心中疑惑的答案,自己消化那麽多信息。


    像是心有靈犀般,桑黎霧聽明白了裴硯崢的話,她白軟漂亮的臉蛋上被他誇得顯出幾分不自在,“…還好吧。”


    裴硯崢微挑眉梢,“特別棒,比你男朋友都要厲害。”


    “……”桑黎霧臉頰有些發燙,不太好意思地壓著他側頸蹭了蹭,小聲咕噥,“你別誇了。”


    還不都是被他寵出來的勇氣。


    裴硯崢眸中含著溫柔笑意,筋骨清晰的手牢牢拖著背後的女孩兒,手背青筋微暴,性張力滿滿,背後的女孩兒像個糍粑一樣軟乎乎地趴在他背後,細看耳根通紅一片。


    男人極其倨傲驕狂的長相,此時此刻低垂著眼睫,心甘情願虔誠俯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身後的女孩兒。


    男帥女美,兩人之間那種天生一對、絕配的氛圍,純粹的情感。


    在這個快節奏、重利益的時代,太過撥人心弦,步伐匆匆的行人或多或少不自覺地被吸引著觀望。


    兩人慢悠悠地走著,不催促不急促。


    “裴硯崢。”


    桑黎霧冷不丁出聲喊人,目光落在男人規律眨動的長睫上,溫吞道:“你怎麽會想著幫我去找親生父母。”


    “生分了啊,女朋友。”


    裴硯崢甚是鑽牛角尖,語氣勾得曖昧,“我們都到親一張嘴、睡同一張床、枕一個枕頭的地步,還分什麽你的事我的事,需要用到幫這個字?”


    “……”


    “…哦。”桑黎霧被他直白的話晃得反應慢了半拍,她眨動眼睫,腦袋裏有根弦還鏽著,順著男人的話往下說,“那我不謝謝你了喲。”


    耳邊傳來裴硯崢慵懶低笑的聲音,嗓音低磁悅耳,“嗯,不用謝。”


    女孩兒今天雖麵上和平時沒太大區別,但心裏一定是開心。


    血緣的羈絆怎麽可能解得開,從小根深蒂固在心中的“她是被拋棄的”突然撥開雲霧見光明,怎麽可能會不開心。


    女孩兒高興的時候話好像都多了些,主要體現在愛叫他名字上。


    “裴硯崢。”


    桑黎霧今晚不知道第幾次喊他,毛茸茸的腦袋抵在他頸窩,鹿眸亮晶晶地望著他。


    “嗯。”裴硯崢聲音輕著,格外有耐心地應。


    “你說,”桑黎霧睫毛輕眨了兩下,“你是不是神明派下來拯救眾人的救世主呀?”


    把她從淤泥中撈出,絲毫不在意她在多年的漩渦中帶出來的不好的東西,一點點擦淨,再染著上他身上散發的光芒。


    “不是。”


    裴硯崢喉結輕滾,微仰下巴,顯出鋒利清晰的下頜線條,他目視前方,說話時胸膛輕震,“我是霧霧寶貝一個人救世主。”


    亦隻願當你一個人騎士。


    世界安靜,吹拂在麵頰的晚風好像也停了,桑黎霧的心髒卻像是跳麻了,心中的那隻小鹿跳得快要累死了還不願停下來。


    “桑小霧。”裴硯崢悠悠側過眸,直白的目光看過來,“我人不算善,我隻救你,是因為我的心跳選擇了你。”


    “其他無關的人,我瞥都不會瞥一眼。”


    隻因為是你,才救。


    ——


    後來,桑黎霧被裴硯崢走到那條步行街的盡頭,t形街道,隻剩左手右手邊兩條路。


    那時,桑黎霧因為男人那兩句堪比情話動聽的言語,心髒還在鼓噪。


    “裴硯崢。”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嗓音甜潤,“你背太久了,放我下來吧。”


    裴硯崢手攬得更緊,牢牢的,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桑黎霧抿抿唇,他們走了這麽久,到家的距離還剩一半,再走回去的話,裴硯崢會被累暈的吧。


    她餘光中出現路邊停著的共享電動車,真誠地提建議道,“我們一起騎車回家吧。”


    “一起”這個詞又神奇地觸到了裴硯崢的愉悅點。


    他倏地轉過頭看她,翹了翹唇,“我坐後座,寶貝帶著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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