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球往裏沖,什麽也別怕。無論如何也得拿下這兩分!”


    肖雨從總教練這句話感到了他內心的焦灼。她什麽話也沒說,上場了。她具有一個優秀運動員必備的素質,在火燒眉睫的關鍵時刻也盡力能使情緒穩定下來。


    哨兒響了,球兒傳出來,這群高大的布拉格隊姑娘都張開長長的手臂,採取死死的人盯人戰術。表麵一間變成綠色的記時鍾的秒針開始向終點移動。全場的觀眾沸騰起來。


    肖麗擺開看守她的隊員,接到球兒,轉身運球,以異常突然和快速的動作切人對方防守的腹地。對方兩個金頭髮的防守隊員撲過來,她肩膀猛地左右一擺,並預感到這個防守隊員中間會被她虛晃出一個空檔,果然一個防守隊員被她晃開了,空檔出現了!她不顧一切騰身躍起,斜著身子象一張紙片插入那空檔,單手托球上籃。她知道,這兩個防守隊員隻要“關門”堵截她,就會造成犯規。但對方在這至關緊要的時刻,也是不顧一切硬撲上來堵截她。過於猛烈的前沖使她的身體失去重心;這時,她感到小腿什麽地方被一個滑溜溜的東西絆一下,身子象飛出去的話直條條向前栽出去,收也收不住,再做任何自我保護性動作也來不及了,跟著“嘭”地摔得頭昏眼花,她使勁搖搖頭,以使自己清醒過來,看到的卻是許多條腿、許多隻腳,還有紅黃色的襪子和自球鞋……她竟摔出五、六米遠,直到端線外邊。裁判員緊急地吹響哨子,對方犯規了,記時鍾的表麵又變成紅色,秒針停止在最後一秒鍾上。該由肖麗主罰犯規球,肖麗還臥在地上沒站起身。


    大楊跑過來,把她扶起來,問她:


    “你怎麽樣?”這聲音淹沒在四邊觀眾對防守隊員明顯犯規的不滿的哄喊聲裏。


    她剛要站穩,忽覺自己的左腿好象不是她的,麻木,沒感覺,好象根本不存在這條腿,力氣也用不上;身子忽地一歪就倒了。運動員都圍上來,布拉格隊運動員也過來對她說著聽不懂的外語,跟著總教練帶著背著藥箱的保健醫生急急忙忙地跑來。當保健醫生輕輕捏一擔她的膝蓋,她突然感覺疼得鑽心;她有生以來從未這樣疼痛過,差點叫出聲來。保健醫生站起身附在總教練耳邊說了兩句,總教練的臉色立刻變了。扭頭對大楊說:“快抬下去,送醫院!”


    但是肖而堅決不肯下場,她抓著大楊粗粗的胳膊,用右腳支撐地麵爬起來,她兩次嚐試著用左腳觸地,但腳尖幾乎掠著地,未及用力,膝頭部位就發生難忍的、撕裂般的劇疼。莫非膝骨摔碎?她來不及想,雙方的角逐正處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她兩手抱住大楊的肩頭,右腳一蹦一蹦跳到罰球線前。她堅持要罰球,無論總教練、保健醫生和裁判怎樣勸阻她,她也不肯,


    她在罰球線前,微微拾起左腳,將身體重心移到右腿上,由於劇疼、緊張和一時不能控製住身體的平衡,她的右腿有些抖顫。舉起球的雙臂和上半身有些搖晃。剎那間,她感到籃球架距離自己那麽遠,球那麽重,她幾乎沒有力量把球兒投到那裏。她就死盯著籃筐,努力使自身穩定和平衡。汗水從額頭淌下來,“嗒嗒”滴在地上。四外觀眾都給這場麵、這做法、這頑強的精神驚呆了。大部分觀眾不覺站起身來,沒人出聲,懷著擔憂心情,緊盯著她在這艱難情況下的兩次投籃。


    記分牌上還是61比60。罰球之後的比賽時間還剩下最後一秒鍾。無論哪一方都無法利用這過短的時間了。兩方的勝敗都押在肖麗的手上了。


    當肖麗身體略略穩定、手上也略有把握時,她一揚手,珠兒從她手上飛出,好象她的心也跟著飛去了,數千觀眾的心也隨著球兒飛去了。這球兒在空中有些飄飄忽忽,也不象她平日投籃那樣幹脆利索地應聲人網,而是碰到籃筐,並在籃圈上彈了兩下,這時人們的心就象球兒一樣蹦了兩下,終於落入網內。


    鴉雀無聲的體育館內,突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裁判拿著球,等候她第二次投籃。她抬起手背抹抹汗,有了這一分,她心裏鎮定得多了。但她獨腿支撐的身子又開始左右搖晃起來,似乎站不住了。她抬手叫大楊過來,手扶著大楊硬梆梆的肩膀小憩片刻。大楊眼裏噙著淚,一雙小眼睛亮閃閃的,對她說:


    “小肖,算了。平了就行了,咱不受這份罪了!”


    這話反在她心裏激起一股倔強勁兒,她一推大楊的肩膀,說:“你躲開!”然後大聲對裁判說:“開始吧:”她伸手向裁判要球兒。為了避免由於疼痛而止不住牙齒喀喀打戰,她的一上齒把下唇都咬破了,滲出血來。


    裁判員明白這姑娘不會支撐許多時間,趕緊把球兒遞給她。這次她一接過球就好象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她果斷而熟練地把球兒舉手投了出去。金黃色的球兒也仿佛毫不猶豫,一下子把人們的希望填進籃筐,刷地一響,球兒進了。一片歡呼聲、掌聲、叫聲。


    不知誰歡叫一聲;


    “贏了!”


    過度的緊張和興奮,與隨之而來的徹底的鬆弛,使她再也支撐不住。她眼一黑,身子一軟,倒下去。在她昏倒下去那一瞬間的朦朧的意識裏,感覺到幾條有力的胳膊架在她的後腰上,好象還有總教練的聲音:


    “快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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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之上


    十三


    總教練愈是迴避談論她的受傷情況,她愈感到自已這次摔傷非同一般了。一個被醫生和親友封鎖真情實況的傷病人總是極其敏感的。她透過總教練臉上的尷尬的微笑,看到了這硬撐著的微笑的後邊隱藏著一種深深的海意與擔憂,又透過這海意與擔憂模模糊糊聯想到自己的以後與將來。她表麵上依舊那樣沉靜,而每當醫生、護士和總教練走進屋來時,她就用一種探詢和追究的目光盯著他們的臉。他們便不禁扭過臉去,躲開她的目光,倒好象對她有什麽愧疚似的。她呢?從不向他們問一句有關自己情況的話,似乎她不敢問,不敢從對方嘴裏證實自己已然猜到了的可怕的傷勢。


    她的膝部打著厚厚的石膏。這石膏在她眼裏卻象一層透明的玻璃,連皮肉也是透明的,可以一直看到自己的膝骨。有一天在她的夢裏,那膝骨忽然沒了。


    總教練常來看她。醫院探視病人時間是一周四次,總教練幾乎天天來。但從來也不談那場球,不談臨近眼前的去國家隊的事,甚至連任何有關打球的事也絕口不談。那麽談什麽呢?總教練向來是,一沾上球就滔滔不絕,一離開球就成了啞巴;好象世界上的事離開了球就不多了。現在隻有尷尬地笑,不安地搓著手,還不斷地重複這兩句話:


    “別著急,別著急……沒關係,沒關係!”


    醫生隻說;“你感覺怎麽樣?”


    護士的話就更節約,總是這三個字:“有事嗎?”


    什麽叫有關係和沒關係?肉體再痛苦也不怕,骨頭斷了、裂了、碎了都沒關係,隻要能復元、上場,依舊象先前那樣龍騰虎躍般馳騁在比賽場上就成!一個運動場上的強者,時時都有種沖人劇烈的對抗裏抖一抖威風、施展一下本領的渴望,這渴望火辣辣地燒著她的心。但是她從周圍找不到可以使她這種渴望獲得些許安慰的跡象。


    體委領導,各隊隊員、甚至還有些球迷來看她,打聽情況,為她擔憂。她一直硬裝出一種不以為然的樣子,好似她明天就能上場比賽。難道她就這樣一下子被拋出燈光輝煌的球壇,難道她這條勁健有力的腿竟然一轉瞬就變成殘廢?這怎麽能令人相信!於是她以慣常的鎮定把不安壓製在心裏,自尊心還幫助她守住感情的大閘,不使它流露出一點一滴。隻是一天傍晚,媽媽來看她,房裏隻剩下她娘倆時,她流了淚,卻沒說為什麽流淚。媽媽當然知道她受傷的真情,沒說什麽,也沒掉淚。媽媽靠著做一名普通內科醫生的微薄收入,把她從小拉扯大,娘倆相依為命。家裏沒有男人的女人,整天必需和生活、各種事、各色人直接打交道。生活把媽媽磨練成一個倔強的人。肖麗個性中的倔強因素就是從媽媽那裏受薰染而得來的


    有一次,她隊裏的幾個夥伴來瞧她,其中有徐穎和大楊。徐穎表現得輕鬆、快活、有說有笑,比起平日來分外反常。自從肖麗近一年多在隊裏受到重用而漸漸取代了徐穎原先的位置後,徐穎便對她有股說不出的別扭勁兒。在一些有爭議的小事上,徐穎總是故意站在她的對麵,用一些或明或暗的話刺激她;背後還說了她一些不鹹不淡的話。今天徐穎竟然有說有笑,尤其與坐在一旁的高個子姑娘大楊陰沉不語、皺巴巴的神情形成鮮明對照。雖然不能說徐穎有些幸災樂禍,但她的笑聲卻化做一根根尖硬的針芒紮著肖麗的心,使尚麗受不了!


    女隊員們走後,總教練來了。他又坐在她床頭的椅子上,尷尬地笑,搓著手。但尚麗已經不能忍受這種狀況繼續下去,她不等總教練說什麽“別著急……沒關係!”之類的話,就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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