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不插手,你們幾位又得手了!”劉來靠著藥櫃,抽著煙,不緊不慢的話裏含著冷嘲熱諷。


    “嘿,大鬍子,你還別氣,小心生氣長癌。人家該得手的照樣得手。就說人家關老爺,在公司裏、局裏、市裏有多少人?工作組來了還得幫他的忙,幫不了我的忙,也幫不了你的忙!”邢元聽出劉來嘲諷他。有意回去幾句。


    “怎麽,這房子也有關老爺的?他城裏不是有兩大問嗎?”王寶緊著問。


    “弄來這房子他自己住,城裏那兩間給他閨女兒子!”邢元心裏有火,平日嘴裏那道閘也關不住了。


    “你別胡扯了,人家關老爺的事你怎麽會知道?”劉來假裝不信,故意刺激他多吐出一些秘密。


    “我?我嘛不知道。頭頭們上下班,出門開會,坐在汽車裏嘛都說。還有武大郎一間呢!”


    “別胡安,哪能有我的份兒!”伍海量雖然這麽說,意外的好消息使他那張短臉閃出驚喜的光彩。


    邢元說:


    “我不騙你。我也不跟你爭。要是分房給你,我服氣,咱倆條件一樣,都是倒插門女婿,住著老丈人的房子。可是咱一條男子漢不能總寄人籬下。當然你比我更難,你老婆又和別人結了婚,你住在人家算哪一號?多窩囊!我就是不眼那群頭頭們,哪件事他們不吃香喝辣的?天天上班,幹脆說就是找便宜來的。他們要把我惹火了,我把他媽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全兜出來。咱光腳不怕穿鞋的。無產階級、天不怕地不怕!”


    “行了,行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沒鼻子沒眼兒的事別隨便往外扔。”伍海量阻止他繼續說。


    “去!要不說你是武大郎!連骨頭都不夠長!我姓形的雖然小學畢業,人事不比你懂得少。你原先在製鏡廠是管生產的,為嘛王大拿一手抓著生產供銷兩樣偏本給你,楞叫你管技術?懂得嗎?就因為你不是關老爺的人,人家不信你。你別象孫猴子,拿著弼馬溫當個什麽官兒!別看分給你一間房,那因為不給你說不過去。拿你去堵住人們的嘴,再怎麽幹都成了!”


    “好呀!”劉來突然把半棵煙往地上一扔,發火道:“敢情你們在上邊暗含著把油水都分光了,把我們幾百號工人都蒙在鼓裏。邢沒準兒,你小子也不夠!要不是工作組拿掉你的房子,這些話你死也不會往外說!”


    邢元怔住,他忽然醒悟到自己話說多了。衝動最易壞事。蘭燕插進嘴來:


    “你們可別往外邊去瞎造!我早對小邢說過,給我們房子也不要。頭頭們叫小邢搬去,不就因為他是司機,晚上看電影看戲,半夜去接站看病,隨時都能把他從被窩裏掏出來?”


    “別唬我們了!”王寶說,“要給我一間,每天夜裏掏兩次我也幹,別淨說頭頭們吃香喝辣的。近水樓台先得月,沾一沾也撈點油腥呢!”


    “滾,別在這兒耍臭嘴!”蘭燕上來使勁給他一巴掌,掉下臉兒說:“就這樣還想在我這泡假?美的你!”


    “唷!”王寶挨了一下,不但沒急,反而扭過臉逗弄邢元:“嫂子拍我肩膀一下,你可瞧見啦,吃醋嗎?哎--”


    邢元的心思在房子上,根本沒理他。


    伍海量怕他們逗急翻了臉,一推王寶說:“耍什麽二皮臉,還不幹活去!貝雕車間好幾台電砂輪都不轉了。”然後又轉臉求邢元,“去拉幾趟吧!那兩萬個彩蛋黴成什麽樣子還不知道呢!天再熱,黴得會更厲害,將來返工都洗不幹淨。”


    “怨誰?怨我?”邢元小眼一瞪說,“你們頭頭們沒弄好,叫我來回拉,我不受那份累。汽車不在院裏嗎?自己拉去!”


    劉來嘴角含著諷意說:


    “反正外貿給錢了,叫外貿賠唄!”


    “那怎麽行!”伍海量半仰著頭對大個子劉來說,“發黴的原因是咱們沒洗淨蛋殼。再說,外貿還壓著咱一筆貝雕和羽毛畫的錢呢,人家正要用這筆錢頂這批貨。”


    “人家是正正經經做買賣,咱們頭兒才不費這份腦子呢!我給你出個主意吧- -”劉來似笑不笑地說,“把這兩萬個彩蛋都處理給職工。五分錢一個,拿回家把蛋挖去,至少外邊那錦緞糊的小玻璃金也值,我們情願不要這個月的獎金了。”


    “那廠子就該關門了!”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郗半民著急地說,“五分一個得賠多少錢,最少也得四萬塊錢!”


    大家看他這副急欺欺的樣子,都笑起來。那個黑黑的小夥子取笑說:


    “要不說你們老九辦不成事。一張嘴就是傻話。”


    邢元說:


    “你急得嘛?郗捂嘴!廠裏養了五十多個幹部白吃飯?告訴你,一個錢也陪不了!”


    “不賠?那我可不信!除非頭頭們把工資和存款全捐出來!”王寶說。


    “想得倒好。個個瓷公雞、鐵仙鶴,哪個肯拔毛?不多拿就算好的!”邢元說: “人家不賠錢自有絕招,叫你小子把腦袋裏的水擠淨了,也想不出來!”


    “如果是王大拿出的主意,準有倒黴的!”劉來說。


    “算叫你說著了。”邢元的話裏帶著三分佩服。


    “說著了嘛?”王寶十分感興趣地問。


    伍海量生怕邢元再捅出什麽來,上去一手拉著邢元的胳膊說:


    “別胡捅亂捅了,還嫌廠裏的漏子不夠?彩蛋黴成什麽樣子還不知道,你有這胡扯的時候三趟也拉日來了!”


    “我說過,不給房子我就--”邢元說到這兒看了蘭燕一眼,把下麵的話改為 “我就有病!”


    伍海量急中生智,扒在邢元的肩膀,微微踮起腳,盡力把大嘴叉子湊向邢元耳邊。邢元一推他:


    “離遠點,嘴怪臭的!”


    伍海量不但不惱,反而笑喝喝又親熱地拍他一巴掌:“你聽著呀,好事--” 跟著又湊上去小聲說兩句。聲音小得屋裏沒有第二個人能聽見。


    這話象魔法吹進邢元的耳朵裏。邢元的小黑眼珠立刻好似通了電的小電珠一樣亮起來。他問:


    “武大郎,你這話當真?”


    “騙你是孫子!”


    “你們老九心眼多。”


    “我算哪號老九。我是中專畢業。”


    “矬子裏拔高個兒,別看你矬,跟我們比還算大學問。”小邢說,“郗捂嘴老大,你老二。咱廠就數你們倆。”


    郗半民在一旁聽了,不覺又抬起手背擋嘴。


    “小邢,我保你了,怎麽樣?”伍海量說:


    “你的話不如放屁。誰保你呀!你還保別人?要是工作組他們保還說說……”


    伍海量又伏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邢元立刻神采煥發,好象中了什麽頭獎。他叫一聲:“你這矬子心眼就是多,你怎麽--”他看看屋裏的別人,便把下邊的話留在口中,隻是說了一聲:“走!”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手一拉伍海量,開門就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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