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踢掉腳上的鞋子,光腳站在田地裏,先點著紫柱長香,插進鼎爐裏;而後用蒙恬筆蘸飽朱砂墨,在黃符紙上洋洋灑灑的落筆——


    “mynameislingchen……”


    哎等等,中文名字翻譯後應該名在前還是姓在前?哎呀這會也沒個手機,沒法問度娘啊……


    不管了,反正在場這幫家夥不可能認識英語,老子今個還就鬼畫符了。


    站在人群中的劉凝望著淩晨那揮臂如風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法——


    他不會……真的能求來雨吧?


    自從父親亡故,母親臥病在床後,她就變成了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以女子之身躬身田畝、混跡坊間,不懼人言拋頭露麵,孤身撐起整個劉家。


    她擊敗了想要奪取家產的族人,擊垮了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在大人物和小人物之間上下遊走,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今天的一切都是她靠雙手打拚出來的,她從來就不信鬼神之說,更不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但是,看著不遠處那個披頭散發揮舞著桃木劍的身影,劉凝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她清楚的知道凡人是不可能改變天象的,唱十天十夜佛法,背一輩子道經都不可能!


    可耳畔總有一道聲音在不斷的詢問自己——萬一他可以呢?


    “啊波次的鵝佛哥~


    喝一坤客樂摸呢~


    哦潑七~日絲特~


    烏微屋~西衣子~”


    嘹亮的歌聲響徹田野,奇怪的詞調一曲唱罷後戛然而止,也將劉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嘀嗒……”


    感到額頭落下一滴冰涼,劉凝心中猛然一驚!雙肩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立刻抬頭看向空中,頭頂明明是萬裏晴空,卻有無數水滴落下……


    “嘀嗒~嘀嗒~嗒嗒嗒嗒嗒~~”


    在場的農人們先是一愣,隨即個個歡呼雀躍起來,在雨中興奮的跳著撒歡,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滿眼震驚的看著香案前揮舞木劍的淩晨,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


    “活神仙呐——”


    村民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倒在雨地裏,納頭便拜!齊齊高呼“活神仙”。


    劉凝仰起秀容望著天空,任由雨水滴落在臉頰上,她伸出素手,感受著雨水落在手心的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下一刻,一片寬大的道袍遮住了她的視線。


    “他們傻了,你也傻了?下雨都不知道往回跑?”


    任由淩晨拽著自己的手在鬆軟的田野裏冒雨奔跑,劉凝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嗅到空氣中傳來泥土和水汽的清新,這一刹那,她恍惚間感覺自己好像跟人世間脫離了聯係。


    瀟瀟雨幕,珠簾垂簷,枯木逢春,澤潤萬物。


    淩晨拉著劉凝躲在莊前的茅草亭子下後,專心致誌的不斷複製,操控著空中的水均勻的撒在了劉家莊的山野田地中,他現在已經將複製的手藝練習的爐火純青,不僅可以複製保存,還能不斷的重複複製。


    要是他願意,讓目光所及之處接連下上三天三夜都沒問題,小雨、中雨、暴雨甚至是山洪都可以,純看甲方需求。


    身後的劉凝將耳鬢被雨珠打濕的青絲挽至耳後,目光落在淩晨的後背上,怔怔出神,許久都沒有聲響。


    直到一雙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來。


    淩晨一臉得意,笑嘻嘻的對她揚了揚下巴:“怎麽樣劉大掌櫃?我沒騙你吧!”


    劉凝望向亭外地麵上匯聚了雨水的小水坑,用一半感慨一半調笑的語氣說道:“奪天地造化之術,懷神鬼莫測之能。小女子何其有幸,能識得淩仙師這樣的人物~”


    “哪裏哪裏,雕蟲小技罷了。我就學了個皮毛,我的那些師兄才厲害呢!有萬裏高空禦劍飛行的,有畫中取物隔空釣魚的,有青衣化鶴隱入塵煙的,數不勝數。還有幾個脾氣差的,專挑午夜子時搜魂斬鬼呢!”


    以往劉凝聽到這些,多半會當做笑談不予理會,但今天親眼見識到了淩晨做法求雨後,她對這些已經信了七八。


    “與我說說,你在那委有……”


    “委羽山,大有宮。”


    “對,在那裏學道的時日,都有些什麽有趣的見聞和經曆。”


    淩晨仔細的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自己已經刷了9遍,卻從未打賞評論過的《聊齋誌異》後,向著眸光流轉的少女娓娓道來。


    梨花若雪,隨著風動飄向空中,薄霧朦朧了青山樹影。天邊雲際,一道絕美的七色彩虹橫臥當空。從曠野上撲來清新的草木氣息,春意日向晚,霞滿胭脂麵。


    我見過那樣的春天,大地飛花,你在麵前。


    ——


    正所謂春困秋乏夏倦冬眠,忙碌了數日的淩仙師,日上三竿依舊蒙著被子在自己的狗窩裏呼呼大睡。小晴已經進來喊了好幾次,無奈還是叫不起來,隻好把冒著熱氣的棗粥放在床邊木桌上,搖頭離開了。


    “嘎!嘎!嘎!”


    剛剛夢到掀開新娘蓋頭,發現裏麵竟然是西瓜妹妹的淩晨本就被嚇了個半死,正在半夢半醒的掙紮著,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老鴉叫,差點沒把他直接送走。


    “娘希匹!”


    本就驚恐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勃然大怒的淩晨一把掀開被子翻起身來,連鞋子都沒穿就出了房門,站在庭院裏握拳四顧。


    “老胡!老胡!你死哪裏去了?給老子搬把梯子來!”


    聽到呼喊的老胡拐著瘸腿著急忙慌的從外門進來,疑惑的看了一眼滿臉怒容的淩晨後,又連聲答應著轉身出去,不一會,就扛著一架竹梯子小跑回來。


    “少爺,好端端的要梯子作甚?哎你怎麽沒穿鞋子……”


    “少廢話,扶好嘍!”


    滿頭問號的老胡雙手扶住梯子,用腳抵住梯子根部,仰起頭望著淩晨手腳並用、以堪比峨眉山猴子開飯搶食的速度三兩下子就爬到槐樹頂,怒氣衝衝的望著遠處被他驚飛離巢的老鴉。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你?我做人的宗旨向來是誰弄醒我,我弄死誰——!”


    已經被起床氣塞滿大腦的淩晨一臉獰笑,拾起鳥巢中的烏鴉蛋,使勁搖晃起來,裝若瘋癲!


    直到把巢裏的三顆蛋挨個搖散黃了,他才感覺到舒服了點,渾身舒暢的伸了個懶腰,得意地望了一眼遠處屋頂上還在嘎嘎亂叫的烏鴉,心滿意足的爬了下來。


    “少爺,你這是……”


    “早操運動。”


    “……”


    直到現在,淩晨才算是真正過上了退休生活。藍天村和淩家莊有上千口人,全是自己的佃戶長工,現在就算沒有了複製的金手指,他也能安穩舒服的生活下去。


    諸事順遂,歲月靜好。


    “跟我讀,shi~ao~shao,少。”


    書房裏,淩晨站在書桌對麵,握著戒尺指著牆上的拚音符號,認真的發音。坐在桌子前的小晴和小霜目不轉睛的盯著牆上的符號,還時不時的低頭在紙上記錄著。


    “少爺,為什麽shi和ao加起來就變成了shao呢?中間那個i去哪裏了?”小晴一隻手握著毛筆,一隻手高高舉起發問。


    “呃……因為音合在一起了,所以就沒了,你自己讀一遍試試就知道了。”


    “哦哦哦~”


    教了半個時辰,淩晨有些累了,停下來示意兩女休息後,自己端起茶杯泯了一口,隨意的問道:“小霜啊,這兩天乘法口訣背的怎麽樣了?”


    “都會了。”


    “嗯~”淩晨滿意的點頭說道:“你要努力學習,你看你姐姐,已經可以用簡單的英文和我加密交流了,你雖然年紀小,卻也不能落下。”


    小霜點點頭,想了想,又皺起了眉毛:“可我們是女孩子,就算都學會了,又不能做官……”


    “哎…此言差矣!學問一道,是用來提高思想覺悟的,不是用來追求功名利祿的。你看看少爺我,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先前不是也沒有做官嘛!後來的錄事參軍,還是因為戰功才得的。


    能識文斷字就能看懂公文,知道官府有什麽告示,推斷出下一步應該幹什麽。熟背乘法口訣後,別人要拿算盤撥半天,你兩眼一閉一睜,就知道答案了。


    往小了說,以後你跟小晴各自嫁人了,不住在一起,可以互相寫書信聊天。如果不識字,那就隻能等見麵了才能交流。往大了說……”


    “少爺你在胡說什麽啊!”


    “呸……不知羞……”


    淩晨正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呢,兩姐妹突然就一個含羞欲滴,一個鄙夷唾棄,表情都很不自然。


    哦,忘記這是古代了。


    “哎,是本少爺唐突了,勿怪勿怪。剛剛說到哪了?”


    小霜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往大了說。”


    “哦對對對,往大了說啊,女子確實是不能做官,可你們看看凝兒小姐,有學問的話,就能生活的很好。而且你們別忘了,咱們大魏的太後也是女兒身哦,現在不也是萬人之上、垂簾聽政?說不準將來的哪一天,你們也坐上她那個位置了呢?”


    小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腦海中浮現出劉凝那溫婉幹練的身影。


    確實很讓人羨慕啊……自己一定要認真學習少爺傳授的知識,往後也像凝兒小姐那樣做個女中豪傑!


    小霜低著頭看向桌麵上的紙張,一雙繡拳微微握緊。


    太後……對啊!大家都是女兒身,既然她可以,我為什麽不行?萬人之上……那得是多麽令人神往的場麵啊!我一定要坐上太後的位置,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


    小晴今年15,過了夏至才到16,小霜已經從12歲的小丫頭變成13歲的精神小妹了,正是容易被黃毛禍害的年紀。


    兩姐妹都認識幾個字,想來她們的父母應該也是有點家業的。但這還遠遠不夠,淩晨要把她們培養成至少和自己那個時代的高中生一樣的水平。


    到了那時,萬一自己哪天又穿回去了,她們姐妹倆也能安穩的生活下去,不至於再次淪落街頭。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


    但真正的圍棋,淩晨一竅不通,甚至不如徐朗這麽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子弟。


    小晴放下筆,給很沒禮貌、不請自來、突然到訪的徐朗續了一杯茶,然後繼續回到座位上寫字去了。


    徐朗喝了一口後,漫不經心的落下一顆白子,單手撐著臉,神色憂鬱的望著牆上的掛畫:“你說,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我爹娘同意憐兒進門啊?”


    手中握著黑子,遲遲沒有落下的淩晨滿頭大汗,看著棋盤上被殺的七零八落的黑方,咬牙切齒。


    他真的很想大聲對著眼前的這個逼來一句“彼汝娘之!你媳婦是共享版!”


    “我跟你爹相處的日子也不算短,根據我的觀察,你要是再敢在他麵前提一句要娶那個什麽憐兒的話,他絕對會讓人把她塞進麻袋裏,綁上石頭丟進黃河。”


    徐朗唉聲歎氣的又落下一子,淩晨目瞪口呆的看著滿盤被去氣的黑子,這種局麵就算是柯潔來了,也會因為回天無力而摘下眼鏡掩麵痛哭


    奇了怪了,他淩某人的奕星可是打出過“天地為局”的存在,怎麽會在圍棋這個賽道上被滿腦子隻有女人的徐朗殺到毫無還手之力呢?!


    他是舔狗,又不是阿爾法狗!


    懊惱的將棋子扔進棋罐裏,淩晨沒好氣的擺手,示意不玩了。


    “你在外麵給她買處宅子養著不行麽?想她了就去看看,平日裏就當吉祥物供著不就行了。”


    “我與憐兒情投意合,不給她一個名分,我心中始終覺得愧疚。”


    徐朗說的眼泛淚花,讓淩晨都忍不住想去瞧瞧那個憐兒姑娘到底長了個什麽模樣!瞧把徐地主家的傻兒子給釣的,都快成翹嘴了。


    “你的這個願望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幫不了你。而且我覺得當今大魏沒有人能幫的了你。除非你把元敬或者晉皇捉住綁到金鑾殿上,才有一絲可能。”


    徐朗聽到這句話後,眼前一亮,激動的低下頭喃喃自語。


    “喂,我就隨口一說,你小子不會……”


    “你說得對!”


    淩晨看著臉色多雲轉晴,猛地跳將起來的徐朗,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綁晉皇有點難,但綁元敬並非沒有可能!我這就去和高伯伯說,讓他寫份書信,將我薦入薊門府軍中去。衝冠一怒為紅顏!拿了元敬,我向太後陛下請旨賜婚,不信我爹敢抗旨!此計甚妙!晨子,你真是我的狗頭軍師,多謝了!我這就去!”


    “哎哎哎……”


    淩晨緊趕慢趕,還是沒有拉住一路狂奔出門的徐朗,他隻好倚著門柱對著徐朗的背影大喊:“若是旁人問起,千萬別說是我教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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