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第二日,軒轅靳又來了,這回他直接坐在溪邊釣起了魚,可惜天公不作美,沒多時就收了晴,換成了雷電風雨。


    軒轅靳仰著臉看向飄著雨絲的天,就見頭頂一道白光劃過,緊跟著轟隆隆的雷聲震地人心驚,他用手背抹了把臉,收起魚竿正要走,卻見到通向此地的山道上遠遠奔來一個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本該在學堂裏的雲淨。


    雲淨見到他站在門口也沒答理他,隻大力拍門,急急嚷著:「爹爹!爹爹!」門被從裏頭拉開,雲淨看到站在門口的雲小惑,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然後便一股腦地衝上前,抱住了他的雙腿,「爹爹!」「你怎麽這個時候跑回來?爹爹還想著去給你送油傘呢!」雲小惑愛憐地摸著雲淨的臉,才發覺入手一片濕潤,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被欺負了?」雲淨在心裏哀嘆著想,誰敢欺負我啊?上回直把吳海山他們給嚇地尿褲子,之後見到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似地躲地可遠了!他這是看著天色不對,擔心會有天雷劈到他爹爹的頭上,所以才一路狂奔回來!


    不過心裏想的卻不能放到嘴邊說,他隻能裝可憐地小聲問:「爹爹,淨兒今日可以不去學堂嗎?淨兒想在家裏陪著爹爹。」「休息一天也好,但是明兒個一定要去!」雲小惑故意板著臉,可眼裏卻是一片溫柔。


    「好!淨兒明日一定好好念書!」


    軒轅靳站在門口看著,一個是自己的男妻,一個是自己的兒子,心想著若自己也能走上去一手抱一個,那該多好!


    想著想著,他突然又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才發覺,雲淨剛才跑回來時,臉色發青,一副緊張地快哭出來的樣子,可按那孩子的脾性,哪會是被人欺負了就露出那樣表情的?而且他親眼看見過雲淨把一撥比他還大的孩子嚇地尿褲子,又怎麽會讓人隨便欺負了去?


    這個疑惑在他心裏如雪球越滾越大,整的一晚都失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幹脆起了個早,在山道上候著要去學堂的雲淨。


    昨日的大雨讓山路變得泥濘,偶有幾個小水窪,雲淨得跳著才能過去,可是對於孩子來說,這卻是有趣的一件事。他背著個裝書和筆墨硯台的小布包,嘴上還叼著根狗尾巴糙,跟個兔子似地一跳一跳地向前走,才一轉彎,一個青色的人影將他攔了下來。


    來人手裏捧著黃色的油紙袋,裏頭不知道包著什麽,散發著陣陣香氣,雲淨嗅了嗅,聞出是城裏最有名的館子做的荷葉糯米雞,他立馬抬頭瞅著麵前一張諂媚的俊臉,很不客氣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拉著對方的臉皮使勁往兩邊扯。


    「三師傅說過,無事獻殷勤,非jian既盜!」雲淨雖然心裏讒,可嘴上絕不饒人,瞪著一雙圓眼問:「說吧,你有什麽企圖?」「呦,淨兒輕一點,要把爹的臉給扯壞了!」軒轅靳捏住雲淨的手,一臉笑嘻嘻的樣。


    「呸,我還沒認你呢!」


    「是是是,沒認沒認!不過爹已經認你了!」軒轅靳將手裏的油紙袋遞到雲淨麵前,討好著說:「爹知道你跟二弟家那口子一樣喜歡吃雞,嚐嚐這個!你要是喜歡,以後爹天天給你買!」雲淨將雙手背到身後,挺著胸膛抬起下巴,一臉鄙夷道:「你就直接說吧,你想問什麽?」軒轅靳站起身,牽著雲淨走到一邊,找了塊幹淨的石頭鋪上一層披風墊著,又將雲淨抱上去坐好,這才嚴肅了表情問:「昨天你突然跑回來,真的是因為被欺負了?」雲淨眨巴了下眼睛,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隻把軒轅靳看得發急了,他才伸出小手拿過那包荷葉糯米雞,拆了個腿先啃了起來。


    「其實我還有倆件大事沒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雲淨塞地一嘴油,一邊咀嚼著口裏的雞肉,一邊搖晃著腦袋,大有要急死軒轅靳的意思。


    「哪倆個?」軒轅靳覺得眼前這個兒子真比自己小時候還賊上百倍。


    「一件是關於爹爹離開你的原因,一件是你剛才問的,我突然跑回來的原因,我今天心情一般,隻想告訴你一件,你選吧。」軒轅靳發誓,這個時候他有點想狠狠抽雲淨的屁股幾下,不過他也隻是想,目前他還沒這個資格,況且他也覺得,雲淨這賊溜溜又讓人難以捉摸的性子,似乎很適合做一國之君,看來自己是後繼有人了!隻是,兩件事他都很想知道,該怎麽選呢?


    「兩件都說行不行?你想要什麽?爹都給你。」軒轅靳決定利誘,可惜,雲淨不吃這套。


    「就一件,快點選,不然我一個都不說了!」雲淨已經消滅完一個雞腿,打了個滿足的飽嗝,而後就將油紙袋重新包好,塞進了背後的布包裏,「再不選我可走了,遲到了夫子會打手心的!」「好,我選第一個。」


    關於雲小惑留下紙條離開他,卻再也沒有回來找他這件事,一直都是軒轅靳心中的刺。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看到雲小惑突然出現而恨得想要他的命,他至今都想不明,也搞不懂,當年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讓前一刻還和他纏綿地死去活來的雲小惑,就這麽消失地無影無蹤,卻又甘願為他躲起來生個兒子?


    雲淨早知道軒轅靳會選這個,所以一點兒也不驚訝,他隻是嘆了口氣,而後雙手撐在身體兩側,靜靜敘述道:「爹爹是妖,懷我的時候為了保證生下的是個人,便用了許多法力來護我。隨著我一點點長大,那些留在我身體裏的法力就成了爹爹記憶的留殘。爹爹所經歷的我都能感受到,包括他生我時的痛。可是最清晰的卻是那個晚上,爹爹抱著還是嬰兒的我回到京城,進了宮。」「進宮?」軒轅靳錯愕,而後一股涼意順著脊梁骨爬到了頭頂心。


    「那時爹爹在我身上施了法以免我哭鬧,可就是這點法力在我身上留下了爹爹那時的記憶,我越大記憶就越清晰。我知道爹爹那時候是想挖你的心,可最後還是沒捨得下手。你們都說我是個屁大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可是我知道爹爹心裏難過,因為爹爹他哭了。三師傅說,妖是沒有淚的,但是當年二師傅為了二師公哭過,流下的眼淚就是血淚。我一直不敢跟師傅們說,其實那時候爹爹在離開皇宮前哭了,流下的眼淚也是血紅色的。三年前,爹爹把我接進山的時候,告訴過我當年為什麽會離開你,他說的時候隻用了一兩句話,其他的都是這幾年裏我慢慢記起來的,就連爹爹都不曉得我知道這些。」「可還記得是哪一夜?」


    「有小孩的哭聲,還有人道恭喜。」雲淨一躍身,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褲子,大搖大擺地朝前走,「啊呀,沒時間了,我得去學堂了!」說完話,見軒轅靳居然沒反應,雲淨疑惑地轉過腦袋。


    軒轅靳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呆呆地對著那塊石頭,仿佛是生了根發了芽般,紋絲不動。


    「喂,你得好好反省!是你先負了爹爹,後來又要殺他,若不是……」雲淨忽然閉了嘴,重重哼了一聲,扭頭奔走了。


    雲淨走了很久,軒轅靳才慢慢回過神,可雲淨的話卻刻在了他的心裏,每一刀都戳得深不見底。他覺得自己痛著,卻說不出這痛在哪裏,仿佛是在身體髮膚,又仿佛是穿心透骨,到最後他才發覺,這痛不在自己這兒,那是在雲小惑身上。


    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紮進雲小惑心裏的利刃。他幾乎能感覺到從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崩出的血液濺到自己的臉上,滾燙得發熱,燒得他連眼都睜不開。他伸出手摸了摸臉,想擦去臉頰的血跡,可入手的濕潤還是讓他怔住了。


    低頭,手上不是幻想裏的血珠,那是他自己的淚,一滴滴,怎麽也停不下來的淚。


    [你喜歡孩子嗎?]


    [問這個幹嗎?]


    [隻要你不負我,我可以替你生。]


    [小惑小惑,我怎麽能負你!我斷不會負你!你是我的妻啊!]


    曾經的情話猶記在耳,他隻當作了戲言,沒想到雲小惑卻真的為他生下了雲淨。


    可當年信誓旦旦的自己,終是負了他,負得徹徹底底卻還不自知。


    軒轅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雲小惑屋前的,他就這麽站著,雙腳直直釘在地麵,抬起的手腕持續著叩門的姿勢,卻遲遲未敢敲下去。


    到是裏頭的人忽然拉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軒轅靳也隻是淡淡地別過臉,冷聲說:「你怎麽又杵在這兒?」「小惑」


    「讓開,我要出門。」


    「小惑」


    「滾」


    「小惑」


    「軒轅靳,你到底要幹嗎?」雲小惑的眼底染上一層不耐的煩躁。


    軒轅靳輕咳了一聲,潤了潤幹澀的喉嚨,才問道:「當年,你是不是進過宮?」「恩?」雲小惑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到是愣住了。


    「當年,你帶著雲淨進過宮吧?你是要來找我的,對不對?你離開的那晚桌上留著信,你讓我等你,我便一直等著你,一年兩年三年地等,可我不知道你早就回來過,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雲小惑輕笑,兩頰露出甜甜的酒窩,可眼裏卻是一片死寂,「你是不是想說,知道我來找過你,你就不會下旨要我的命剝我的皮?」軒轅靳心中一窒,竟回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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