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那樣的寂寞,就是從那時開始,從紀素軒再也沒有說“一輩子”開始。


    春暖花開。


    百般紅紫鬥芳菲,驚豔了一園,燦滿了天與地的凡間。


    雪早就融了,消褪了的白茫已然是昨日風光,再旖旎風華也是舊貌,比不得滿目春色盎然。


    紀素軒沒有再提納晴蓮的事,一是安平已經有喜了,二是他迷上了宜春院的鳳姐兒。


    話說那鳳姐兒是個清倌,賣藝不賣身,兼有才有貌,自然眼界也清高了許多。


    紀素軒第一次見著她,但見她杏圓眼,楊柳眉,瓜子臉,身材均勻纖細,當真是亭亭玉立風韻楚楚,可謂是國色天香,不僅也癡迷了。


    再加上終究女人的身子是軟過了男子,這一抱一摟的就動了心念,到是把晴蓮給比了下去。


    鳳姐兒見著紀素軒,早聞係他是輔國大將軍的名聲,再看這人也是俊俏瀟灑,骨骼豐朗,不似武夫的粗莽到是偏向文人才子的倜儻,那一顆心早就撲通撲通的全掛在了紀素軒身上,明白這是自己難得的機會,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倆人可說是一看就對上了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濃得化不開。


    鳳姐兒自願獻了身給紀素軒,紀素軒一動情也就張羅著想把人贖回將軍府。


    隻是安平愛吃醋,況且又有了身孕,他思慮著不能動了安平胎氣,到是安穩下來再說不遲。


    卻不知安平早已聽得風聲,礙於顏麵和尊貴到是不敢當麵質問紀素軒,自己在房裏越想越氣,到是把這火都撒到了晴蓮頭上。


    其實晴蓮和安平本也相處得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紀素軒對承澤苑的禁令並沒有消除,所以安平也不想大動幹戈去硬闖。


    偏偏鳳姐兒的出現讓安平惱了火,一併把從倡館出來的晴蓮也算了進去,舊仇加新恨疊在一起,怎能不怒?


    這日紀素軒又去了宜春院,安平看他前腳一走後腳也穿戴好,找了人跟著浩浩蕩蕩衝進了承澤苑。


    苑門的侍衛也攔了,但畢竟安平是公主身份,又是將軍夫人,還懷著身子,他們哪敢真動手攔人?也就隻得讓人闖了過去,另一頭趕緊找人去通知紀素軒。


    也巧的慌,那日紀素軒和鳳姐兒正滾在床上,哪容得下人來打攪,於是來通知的人愣等上了幾個時辰,這才通報給紀素軒。


    紀素軒起初也沒認真,他心裏頭的安平還是個丫頭,雖然不知輕重可心地不壞,晴蓮又是個人精,自是不會給欺負到哪去,想想就不緊不慢得穿了衣回了府。


    回到了將軍府,紀素軒聽管家說安平因為怒氣攻心擾了胎氣已經回去歇息了,正打算找了太醫來替安平看看,卻聽管家又說“大人,晴蓮公子怕是挨不過今夜”


    紀素軒端在手裏的茶砸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誰挨不過今夜?”


    “晴蓮公子”


    “怎麽可能!”紀素軒爆喝道


    “大人,晴蓮公子已經燒了好幾日卻沒跟人說,今日又被夫人鬧了一場,還動了私刑,剛來的大夫說了,怕是熬不過今夜!小的正想問爺,是準備出喪還是就私下料理了?”


    “收回你最後那句話,當心我撕了你的嘴皮子!還不趕緊去給我喚王太醫過府!”


    “是是是,小人這就派人去”管家這一瞅才發覺情況出了岔,敢情那承澤苑裏頭的人兒將軍還是緊張的,早知如此他也該上份心看著,這要是出了事,一堆人又要跟著受牽連。


    管家越想就越心驚,連忙喚了腳程最快的下人拿了令牌去接王太醫,一邊又吩咐了多些人手去承澤苑侯著。


    說回紀素軒。


    管家走後,他也急匆匆奔進了承澤苑。


    好些日子不見晴蓮本不覺得怎樣,可此刻想起來,竟是痛地快要無法呼吸。


    紀素軒想到管家那句“晴蓮公子已經燒了好幾日卻沒跟人說”就更扯心,暗罵著晴蓮找死暗自又冷汗連連。


    若他這幾日抽空去坐會兒,怕是晴蓮身上一點兒的不對勁都逃不過他的眼!


    或者,若今日早點得了信趕回來,也不至於到了這步田地。


    紀素軒越想越後悔,轉眼到了晴蓮床榻跟前,看到了閉著眼渾身是傷的晴蓮。


    “小蓮兒,醒醒,爺來看你了”


    晴蓮沒有動靜,就連呼吸都是弱得幾不可聞。


    “小蓮兒,睜開眼睛看看,爺喚你吶”


    晴蓮的臉紅的發燙,額頭上細汗密密,皺著的眉顯示著隱忍著的痛“小蓮兒,睜眼看看素軒可好?素軒還要你陪一輩子呢”


    誰在耳邊呢喃著一聲聲的“一輩子”?


    白茫茫裏他伸出手朝著那個方向尋去,眼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他卻醒了。


    “素軒”晴蓮看著跪坐在一邊的紀素軒,沒頭沒腦的笑了起來,“素軒,蓮兒是不是快死了?”


    滾滾紅塵 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


    “素軒,蓮兒是不是快死了?”


    晴蓮問這句話時眼神有點迷離,彎成月牙兒狀細細長長,天真裏有些散漫。


    “死了到也幹淨”晴蓮扭頭不看紀素軒卻是把臉轉向了床榻東麵的檀木櫃子“櫃子裏有個錢匣子,這些年賺的金銀珠寶都在裏頭,記得要把那些東西給我陪葬了,好叫我下去時還能珠光寶氣威風一下”


    說到這,晴蓮眼裏閃起了亮光,到是顯得精神了些,隻聽他道“明哥就是為著銀子把我賣到秦月樓的,我也是為著銀子跟了你出了秦月樓的,說到底,兜了一圈還是沒差,到是我自個兒越發輕賤了”


    晴蓮從被子裏伸出手抓住紀素軒雙手湊到自己臉邊“你瞅我這男不男女不女的,自己看著都覺得厭得緊,所幸死前還能夢著你,我走也走的圓滿了”


    “也是,若不是夢,你都厭棄我了怎麽還會來管我的死活呢?其實我到是更喜歡疆北那些日子,雖然冷了些累了些,可至少白天裏我能守著營口有個盼頭,夜裏頭還會有個人給我暖被窩,就跟明哥剛認識我那會似的,總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什麽天長地久海誓山盟,甜得我都膩牙,可就是愛聽!愛到骨頭都蘇了!”


    “明哥常常一邊跟我做一邊說什麽會疼我一輩子,那時侯就算再痛我都覺得值得,可到了秦月樓我才知道,身子痛那不算什麽,心痛那才叫生不如死!明明是許了我一輩子的,怎麽轉個身就哄了我賣去做娼了呢?”


    “人人都愛許這一輩子,說得到輕巧,可究竟有沒有想過一輩子到底是多長?愛了就是一輩子,不愛了就是過往雲煙,連憑弔都省了”


    “素軒,你若真愛那鳳姐兒記得要快點把人娶回來,別落了人家一場空歡喜,到是牽腸掛肚得為你掉眼淚。你是不明白那種感覺,真的是會疼死人的”


    也許是一下子話說的太多太多,晴蓮累了,放下了紀素軒的手,重新閉上眼又慢慢昏睡了過去,留下一臉呆滯的紀素軒,愣愣傻在床邊,連跪麻了腿都沒知覺了。


    王太醫趕來後拜了拜紀素軒就替晴蓮把起脈來,又檢查了身上的傷,不住搖著頭。


    傷寒,身虛,傷口更是加重了病情,王太醫施了針上了藥又開了方子,說“能不能熬過今夜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紀素軒紅著眼說“熬得過,一定熬得過”


    這夜,紀素軒守在晴蓮身邊。


    其他一幹人等,王太醫留在邊廂歇息,管家和下人們在門口守夜,燈火通明的承澤苑在黑夜的降臨中嚴陣以待,連喘口氣都覺得慎重異常。


    晴蓮渾身還是滾燙,昏迷中夢噩不止,一會兒哭一會兒鬧地折騰,卻是怎麽都不清醒。


    他也偶爾會說些胡話,什麽“明哥你別丟下我”什麽“娘我錯了”什麽“死了幹淨”


    到最後竟是叫起了“素軒”,可跟著的話卻是“放我走”


    紀素軒一口氣嘔在心口,到是橫豎不舒坦,又不能撒火,卻又聽晴蓮叫了起來“你不愛我”“我知道你也不愛我”“沒有人愛我”


    “沒有人愛我”


    “為什麽就是沒有人愛我”


    “素軒,可你明明說過愛我的”


    紀素軒僵在原地不能動彈,腦袋瓜子極力搜索著記憶中的畫麵,模模糊糊想起了那句“蓮兒,我愛你”


    依稀記得當時的模樣,那還是在疆北的時候。


    青絲纏繞,一笑醉千愁。


    就連烽火連天的戰場都跟著柔情了起來


    刀起刀落,血染沙場,他心念著還有人牽腸掛肚為他等待。


    等著為他解下盔甲戰袍,用冰冷的雙手為他撫去沙塵之跡。


    他真的以為,可以一輩子的。


    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吐出一個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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