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琨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情愫如同嚴冬之中最後一片掙紮的枯葉,單薄卻淒絕的搖弋著良知的懸絲,岌岌可危的強製僵持瞬間出現崩潰,理智無比清晰的告訴良知,那費盡心力的冥思苦想,在那報仇雪恨的毅然光環下,以最低劣的形式實現,卻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定義。原來,那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擊敗那個意氣風發的光鮮少年,為了向他證明,自己並不輸他……


    多可笑的理由嗬,居然包裹了一層又一層華麗的偽裝:為報滅門之恨、為報殺父之仇、為了社稷江山、為了黎明百姓、為了糾正正統皇權、為了回報漣兒的真心……所以到了最後,連自己都忘了……


    譚琨麵如死灰,在他的預料中,玄熠一定會惡言相譏。可他仍然來到他的麵前,仿佛自虐般想從他口中聽到惡毒的話語,用汙穢的辱罵來稍稍平息一下內心的忐忑與不安……可是,為什麽得到的是赤裸裸的真相?毫不留情的撕開了故意忽略的真相……隻是為了一個輸贏,隻是為了一個輸贏啊!就犧牲了一個無辜少女的性命!隻因為她的逝去是一顆最為有利的棋子!僅僅因為如此,就決定了她的命運……


    譚琨!你與禽獸有什麽區別!


    譚琨的良知叫罵著。他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耳中充斥著玄熠得意的大笑聲!他痛苦的緊掩雙耳,如同被夢魘追趕般不敢滯留!


    “譚公子?”


    譚琨劇烈的一顫嚇到了通報的小廝,譚琨自覺失態,強顏歡笑的說:“有什麽事嗎?”


    “王爺喚譚公子共進晚膳,正在觀心湖的涼亭內候著呢。”


    “好,我馬上就去。”


    譚琨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隻能繼續走下去,直到漣兒平安順利的登基為帝之時,再來為今日種種愧疚吧……現在,絕不能退縮!


    在攝政王府中有一處另闢格局的別館,如同寫意山水詩畫般自成意境,濃萌如蓋的群生梧桐環繞潤池,四周俱靜,唯有潺潺溪水鳴澗悠長,一派如夢如幻的怡人美景。身處如此佳境之中,連心情沉重的譚琨都不由為之一緩鬱悶。


    “糙民譚琨叩見王爺。”譚琨向涼亭之中悠悠品茗的玄羯行禮。


    玄羯微微點頭,示意譚琨坐下,然後道:“本王此次喚你,是有一罕物想與你分享,還望譚公子不棄。”


    “王爺折煞譚某人了。”譚琨的目光落到石桌上的一個密封的黑匣與硯台,不由好奇。


    “這是遠從西域帶回的‘沉墨香’。”


    玄羯打開黑匣,取出一塊金色錦布包裹,繡滿名花秀糙,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誰知,打開層層包裹的正中,居然隻是一疊宣紙?


    仿佛看出譚琨的不解,玄羯微笑著將硯台放置於宣紙一畔:“譚公子有所不知,此紙尊貴,近不得劣墨汙漬,若非上等好墨配以絕世好硯,就無法保持白淨鮮亮。若靠近下等濁墨,紙質變會發暗僵硬,慢慢變黑,如同浸入墨中,所以得此謔名:沉墨香。”


    譚琨困惑的看著玄羯,本能的知道他意有所指,卻不知他在暗示什麽……


    “其實,說白了,此紙原本可以一生純淨無暇,配以佳墨奇硯,題寫絕世驚文,流芳千古,價值連城……”玄羯指著開始慢慢發暗的宣紙道:“可惜,它的身旁有著一灘汙墨,白白汙染了原本尊貴的宣紙,變得一文不值……先知精闢,曰:近·墨·者·黑。”


    譚琨驀然一顫,勉強笑起:“王爺在說什麽?糙民愚鈍……”


    玄羯的手輕輕的撫過沉墨香,眼中閃過惋惜:“漣兒……就是這上好的沉墨香……”


    沉斂的目光緩緩抬起,譚琨忽然猶如被凶禽緊盯般無法動彈……玄羯的目光如劍般犀利,毫不掩飾其中的銳利!


    “譚琨,你是個奇材,可惜生不逢時……你與熠兒、漣兒、甚至晝矢同生於一個年代,註定你無法傲視群雄、功成名就,隻因……你不夠狠毒。”玄羯站起身,背手立於欄前:“若你不被你的良知羈絆,應該可以與熠兒一較雌雄……可惜,隻怕今生你也勝不了他……”


    “糙民不懂……”譚琨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你應知本王在說什麽。”


    譚琨如被雷劈般再難克製內心的動盪!他麵色慘白的看著玄羯,後者以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著他。


    連王爺也知道了……他知道是我做的……


    “既然可以確認漣兒確係先帝血脈,那本王自當竭力栽培!也自然容不得這上好沉墨香平白因一灘濁墨而淪為一紙廢物!”玄羯逼近譚琨,後者不由後退數步:“本王會為漣兒除去一切屏障,力保他平安登基!所以本王明知熠兒冤枉,卻不點破,皆因他城府太深、心狠手辣,難保不會危及漣兒,所以隻能盡早除去!至於你……”


    玄羯龍眸半攏,緩緩道:“你舉棋不定、搖擺不明,手段有餘卻心機不足。漣兒是未來帝君,容不得半點怯懦猶豫,一個躊躇的後果有可能是江山喪盡!所以,本王不希望他有個親近的壞榜樣在旁……”


    譚琨怔怔的發呆,一時腦中嗡嗡無法思考……


    “所以,本王希望你可以離開漣兒,永遠……”


    仿佛一記晴天霹靂!混厄的腦海中清晰的顯現出一個孩童的鶯鶯歡笑,他調皮的伸著雙臂討抱,甜甜的沖自己笑著,輕聲的喚著:琨哥哥……


    而自己,要永遠消失在他的麵前?永遠見不到……?


    “不!!”脫口而出最不甘的叫喊:“漣兒需要我!!”


    “不,他不需要。”玄羯淡淡的扼殺著譚琨最後的堅持:“你已不是顯赫的譚家少爺,你無任何靠山、任何背景,你在朝廷之中猶如初生嬰孩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這樣的你,能幫到漣兒什麽?相反,他貴為皇子,更是未來儲君,他身邊雲集的將是泱泱眾生的佼佼者,而他則是主宰群雄的帝王!這樣的他,會需要你嗎?”


    顫抖的身軀,微抖的嘴唇,想說什麽來反駁卻偏偏無法說出……沒錯……他說得一點沒錯……


    可是……太忽然了……從未想過在沒有天人永隔的情況下與漣兒分離……以為,那天的降臨隻會在生死之際……


    不甘心!怎麽能甘心!


    “本王在江南一帶贈你豪宅三所,萬頃良田,算是玄氏一族對你譚家的一點補償,你不日便可啟程動身了。”玄羯淡淡道,但言語中的逐客令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王爺……”


    “譚公子,你也真心希望漣兒可以擁有一撫袖動盪河山的權力吧?你難道不希望他名垂青史,成為一代帝君?”


    “可是……”


    “譚公子,不送了。”


    譚琨怔怔的看著玄羯,太過急轉的突變令他無從反應,不解於眼前的王爺為何如此執意要將自己攆離漣兒……?可是……那不容置疑的虎目龍眉以懾人的氣勢緊盯著自己,仿佛包含著最鄙夷的不屑……


    也許……我找到了原因……


    譚琨苦澀的揚起一絲笑意,深深的鞠了一躬:“漣……不,十三殿下就拜託王爺照顧了……糙民告退……”


    頓了一頓,譚琨抬起頭,正色道:“適才糙民去牢房內探視九殿下,他信誓旦旦聲稱三日內能光明正大的走出牢門,所以王爺切記要萬般小心,此人狡猾難纏,莫要縱虎歸山……”


    “譚公子莫非信不過玄某人?”玄羯一揚龍眉,語氣不善道。


    “糙民不敢……”譚琨苦笑不已,那言語之中的敵意已經如此明顯,連善意的提醒都成了意有所指……


    “本王自有分寸,譚公子不必費心了。”


    “糙民告退……”


    譚琨無言的再鞠一躬,轉身離去,委靡的背影透著幾份滄桑無奈,顯得有些淒楚……


    “三日嗎……”玄羯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精銳:“熠兒,你果然還是稚氣未脫啊……居然如此明白的告訴敵人三日之內會有變故……自信的後果很可能是滿盤皆輸啊……”


    意味難明的微笑揚起在玄羯俊美的臉上,那笑容,有著太多的深意,所以,無人看懂……


    譚琨木然的移動著腳步,目光撲朔,猶如迷途的幼鹿般脆弱。他隻是機械的向城門走去,大腦卻一片空白,緊攥於手中的細軟已經變形,在主人複雜的心情起浮下慘遭**……


    前方喧譁的人群令譚琨稍稍回神,放眼望去,朱紅金獸環的城門緊閉著,城門前聚集了無數人在吵吵嚷嚷。譚琨微微皺眉,拉住一個在看熱鬧的青年,問道:“這位小哥,前方因何事如此吵鬧?”


    那人一臉好事的模樣立刻回答道:“你不知道啊?太子玄赫帶領三萬大軍從緬甸凱旋而歸,因無入城令,便駐紮在城外等待宣見。誰知攝政王卻下令關閉城門,無通關官文任何人等不得進出。結果兩邊便僵上了!嘿!太子殿下還真跟圍城似的包了一圈,就這麽等開了。咱們這些老百姓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過那三萬大軍的陣勢可是難得一見!”


    譚琨微攏劍眉,不由陷入沉思。太子預定回朝並不是鮮事,但已經歸朝卻不宣不召,不得入城,又是為了什麽?攝政王此舉於理不合,莫非,另有隱情?腦中驀然跳出玄熠的三日之限……


    玄赫的回朝雖然在預期之內,但不排除幾日的延誤,以三日為限……莫非,玄熠的變數就是玄赫的回朝?三萬大軍壓城……將會掀起何等血雨腥風!必可扭轉幹坤!


    身體輕輕一顫,而玄羯,早在我說出玄熠的自負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他會走這一步嗎?所以提前封鎖城門,將三萬大軍關於城外,扣留玄熠,中斷了他們的聯繫,這樣,玄赫未收到消息前勢必不敢輕舉妄動……


    譚琨再度淒楚苦笑,攝政王果然名不虛傳,目光深遠,有這樣的人在身邊輔佐,漣兒又怎會大器不成?而自己,還有什麽用處……還是……離開吧……


    拿出官文,正欲上前,忽然人群之中一陣喧譁騷動。隻見灰色的城牆之上一抹雪白隨風飄揚,它的出現如此突兀,卻又如此耀眼的擒獲了所有人的目光。守城的官兵慌忙奔去,隻見那白衣之人輕盈的躍上石欄,拉開手中的黑色物體,隻見一道火焰急竄上天!在空中劃出一個醒目的弧線,閃著刺眼的光芒,向城門駐紮的軍篷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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