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翔子拿著保險卡就說你叫高肖華,並且添寫我的社安號碼簽我的名。翔子很坦然地說他知道,他上大學前一直用他爸的名字看病。雖然很多事情都是一樣的撒謊做假,但這件事上,翔子明顯是個慣犯。初犯和慣犯的心態確實不同。


    翔子看病20%的費用要患者自己付,所以當診所的帳單寄給我時,我悄悄地寫了支票。王芳說我計較給“別人”花的那些錢,她說得對。但我想即便有一天我非常沒風度地對翔子掰扯這些事情,別的不敢奢望,至少戴曉翔絕不會罵我是個小氣又沒素質的中國男人。


    而事實證明,翔子就是翔子,不是王芳或者其他什麽人。當他的牙疼問題解決後,有一天晚上我們開玩笑,他把我壓在沙發上,一隻手還揪著我的頭髮,看著我的臉,突然說:“我一想你有一天對別人就象對我似的,真不甘心。”他的表情裏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那咱們倆就這麽一輩子……我也沒機會對別人了。”我雖然先愣了愣,但轉動腦筋立刻跟進。


    似乎翔子也愣了片刻,然後他微微一笑。


    “你不願意?”我盯著翔子問。


    翔子又一笑,應該算尷尬的笑容。


    “不願意算了,趕明兒我找個願意的天天這麽對‘它’。”我不知道該寫男他還是女她,因為當時同翔子講話時根本沒考慮這個問題。


    “找去找去。”翔子笑著回答,卻比剛才尷尬的笑容都不如,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已經不樂意了。


    我沒再去激他,而是將放在翔子後背的手又摩挲著,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我說:“我在《華夏文摘》上看到了一篇小說,是個在加拿大陪讀後來一直打工的哥們兒寫的。寫得真不錯。他講在加拿大北邊的一個人煙稀少小鎮裏遇見一對開餐館包餛(頓)的中國人,是年輕人。男的原來也是讀學位的,那女的是他嫂子,還是他哥想盡辦法把他老婆送到他弟弟那裏托他照顧……”我給翔子講一個當時令我感 觸許久的不重要的細節。


    翔子聽得很認真,隻是我說到這裏時,他笑了:“這也太不地道了,搞小姨子還差不多。”


    “後來他倆都不讀書了,過去的朋友尤其是家裏人也不能來往,幹脆過起了隱居生活”我希望翔子跟上我講故事的思路。


    “這倆人不地道。”翔子依舊按照他的方式思考。


    “咱倆幹脆學他們,我也不念這沒用書了,學個計算機,將來隨便哪兒找個工作,也不用跟現在的同學朋友來往,咱們看看美國哪個小鎮好,我也開個小店你來畫畫,那日子多愜意……”我的這番話不算深思熟慮,但也不是信口開河,確切的說是憧憬未來的理想生活。


    翔子還是微笑:“不開店,就搞創作。我現在真是手癢,很多感觸……”????????


    “那你就畫,咱倆又沒什麽高要求,有口吃的喝的抽的就行了,我那點工資足夠。”


    “真的?……”翔子嘻笑的表情看起來又似玩笑。


    “真的。”我瞟他一眼繼續說:“找個空氣好的有山有水的地方,買輛車然後到處玩兒去,釣魚抓螃蟹,你就畫寫生”我回答時雖不是嚴肅的表情但也絕沒有嘻皮笑臉。


    翔子不看我,我們倆擠在一個又破又窄的沙發裏幾乎摟抱著躺在一起。我仔細端詳戴曉翔,他的目光很有神,而且意味深長,雖然我不知道內容,但能看出來,那是愉快的憧憬式的思索。


    外麵,具有紐約特色的一聲接一聲的警笛長鳴從地下室那個隻有兩寸高的小窗戶裏傳進來。蓬頂,侯太太家養的無數隻大老鼠在上麵吐嚕吐嚕歡快地一路小跑。


    “難道我這輩子就不回國了?爹媽不能不要了……”翔子笑了:“跟那些福建人似的等大赦,這輩子也結束得太早了吧……”


    我沒有反駁翔子的語言,更沒有反駁他的力氣。我側了側身,那隻環繞著翔子 的手叉進他粗硬的髮絲裏。


    “你的人生目標不是擁有千萬資產嘛,最低目標也是大公司裏混個小組長,退休那天回x大作個講演報告什麽的?”翔子笑著說著,又用手捏我的腮幫子。


    我就讓他掐著,被戴曉翔捏腮幫也是種幸福,人不能奢求太多。


    “我還是回國吧,現在國內這麽發展,好機會。哎,就是教書,哪怕教美院附中也比在這裏浪費生命強……”翔子很嚴肅地說著。


    “先念書,拿個學位,咱們一起回去。”我打斷翔子。


    “對了,我書呢?壓你屁股底下了吧?別揉撮壞了……”翔子說著開始在我身下亂摸。


    四十


    那是一段心情很好的日子。雖然不是在“科學的正確”指導下,就這麽糊裏糊塗地當上了一名心甘情願的同誌,但我心中陽光普照!


    一是因為這個世界在我心目中從來是一張張人皮下麵“妖魔鬼怪”當道,這奇怪的世界觀也許源於個人經歷,但我更傾向於它是某個時代的特徵。所以我也不過是人皮下的“妖魔鬼怪”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大概因為年輕,當人的生理需求,尤其是情感需求得到空前的滿足後,就完全沒有了畏懼,感覺這世界上沒有逾越不了的障礙。我想這就是那個偉大的……什麽力量吧。


    我想到了放棄專業過半隱居式生活,想到過放棄學業回國從頭做起,也想到過父母。


    我最後一次對父母言聽計從是在初中三年紀,他們用交談的方式堅決斷了我想和戴曉翔一起追求繪畫藝術的夢想。我做過輕微的反抗,對我爸說了一句既然不畫畫我也不想讀書。當時父親的教育方式非常簡單,他在暑期給我找一個裝卸的工作,不到15歲長到一米七的我在那裏我搬了兩個月各式死沉的箱子。自那以後,我與父母似乎再沒有過一致的看法,也從來不聽從他們的建議。但我知道老爸老媽心裏一直有我,特別是關鍵時刻給我一些很實質的、物質性的幫助。


    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孝子,父母是不會成為我選擇生活方式的障礙。但我不會告訴他們自小我眼中的男人和女人,不會告訴他們公廁裏的所見所聞,不會告訴他們打手槍時的內心活動,自然必定永遠不會說出我和一個男孩如何相親相愛。


    今天看來,這也許是一種太過時的父子關係,是不夠先進的同誌與父母的關係,但我依然認為它適用於我。過去對父母隱瞞因為我不指望他們的理解,多年之後對他們隱瞞已經完全出於不忍。


    言歸正傳。上午十點,我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在哈林區的小巷中。我喜歡想好了就行動,所以很快對伯尼說我的想法。美國人這點真好,他們認為學生也有權力做出附和自己利益的選擇和決定,而且絲毫不認為我有對他不起的地方。


    帝克雖然是個“虐待狂”,也有典型老外老闆的特點,就是一旦跟他們混熟了,他們對人有基本的尊重與信任,我願意跟這樣的老闆幹活,有時晚上做到十一二點,倒和翔子的時間很配合。


    翔子和我是早上八點醒的,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抓緊時間忙活了一場,三分鍾內解決戰鬥。翔子早飯也沒吃,髒著腦袋,穿著那身已經穿了兩天的衣服,背著一堆行頭先往學校裏趕。我比較從容,洗了澡,給自己裝了飯盒,掐著表,趕10點到學校就行。


    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試驗的事情,想著下午怎麽和帝克討論。我平常都是做1、9車從百老匯街走到學校,偏偏那天邪門,從東邊下了地鐵還抄了一個近道。上午十點,這應該算光天化日之下,而就是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我終於被搶劫了。


    當時四周非常安靜,對麵馬路上還有一個黑人婦女領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孩,我好象聽見後麵有聲音,於是就很自然地想回頭看看,我根本沒轉過頭,先感覺到後背被人好似猛砸一下,估計我一定想站直,並四處搜索,因為第二個印象是眼前幾個黑鬼,我說不清到底幾個,我隻看清一個花的快長至膝蓋的襯衫,肥大的褲腿……然後就是身上的疼痛和重擊。


    我應該是根本沒有反抗,因為記憶裏我一下就倒在地上,而且我也沒有喊,沒那個反應。我並不能說我被嚇得如何如何,因為在意識到恐懼之前,我先懵了。


    當他們從我褲兜兒裏翻錢包時,我終於明白髮生的事情,然後完全不受思維控製地起來,用英文大罵髒話,對拿錢包的人撲過去。這是個沒有實際意義並且對自己不利甚至相當危險的舉動,因為這個動作,除了又挨了一棒,他們慌亂下拿著錢包就跑了,使得我後來不得不處理被搶走的駕照、醫療卡,信用卡等等一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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