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東腦子裏很茫然,他先懵懂地搞清楚這是種傳染的性病,小安說肯定是在旭東最後這次與他和好前,他與一個歲數挺大的人上床時被傳染的,因為他當時看到他生殖器下方有一塊突出的東西,那人說是天生長的……旭東總算是搞清楚狀況後,他沒說話,沉默著抽菸。旭東抽完煙開始罵劉同安,罵他賤,罵他爛,罵他不能承受一點苦,沒一絲克製力意誌力,從來就沒斷過網上交友,就想尋找被別人寵的快感,永遠想找依靠……小安一句話都不說,一直流淚。


    旭東罵,卻是喃喃的語調:認識你真他媽是場惡夢……等旭東不再罵他,小安把旭東公寓的鑰匙從自己的鑰匙環上撤下來,放到桌子上,然後小安把自己的一兩樣東西收拾走,小安注視著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旭東:……哥……如果你不希望我留在都麗……我辭工……旭東抬眼看看小安,好像看著鬼,沒有回答。


    小安已經不再流淚,他克製住,但卻無法掩飾難過、不舍的表情,他告訴旭東燉排骨多放一點湯,火小點慢慢煮就好吃了,最後囑咐旭東工作時注意安全,他在網上看到,原來每年都會有不少警察殉職,旭東千萬自己小心。


    小安本想走到公交車站,但他走著走著,竟然走到春南的遠定河邊,他坐在岸邊,麵對河水,發呆。小安內心有很多委屈,但他沒有告訴旭東,他是在多麽絕望,無奈,想忘掉旭東,不想再糾纏旭東的情況下,和別人上了床,他也沒告訴旭東自從這次他回都麗上班,旭東回到他身邊,他再也沒找過網友,過去有聯繫的也都掐斷,為此他才換了手機號。


    旭東和他計劃,過了這個月,他們天天在一起,他們和旭東姐姐正式吃頓飯,旭東會再去看望他媽媽,然後他們還準備出去旅遊,想辦法從各自單位找能夠一起休假的時間……就在剛才,旭東還捧著自己的臉說幫他想辦法,旭東生怕他姐姐給自己難堪……小安剛剛感覺自己找到了生活的目標,他剛剛相信幸福降臨到他的頭上,他要努力,他要拚命做好,他要留住幸福……


    小安在漆黑,無人的河邊失聲痛哭,他難以承受這樣的結果,但他又必須承受,因為這次是自己撞的禍,可這代價……小安對疾病已經淡然了,他因此失去比健康更重要的,那是幸福、以及生活的美好前景……小安看著河水,他真的非常想跳進去,他現在一點也不怕,跳進江中,想著和旭東在一起的種種,想著他們永遠在一起,這是多麽美好的感覺……在小安幾乎準備動作時,好像有神明或者鬼神作怪,小安聽到了母親的呼喚,他頓時想到重病的媽媽,越來越衰老的爸爸,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還要為他們養老送終……小安再次臉埋在胳膊裏失聲痛哭……


    旭東自費,到一個城北,離公安局很遠的某大醫院做了抽血檢查,結果不比想像的壞,也不比想像的好,他體內隻感染了hpv。醫生說這個沒關係,有些人終生攜帶病毒都沒有發作,即使發作也可以治癒。


    旭東開車,他又來到水庫。旭東坐在車裏想著自己的人生,他不得不小資地做作地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徐老師第一次在他身上親吻撫摸時,旭東不完全是享受,他更多的是害怕,恐慌,他們做完,旭東回家,感覺自己再也不是從前的自己,他從此心裏有個秘密,他與那些同齡的男孩相比,旭東自卑……旭東有一次正好撞見徐老師帶著老婆孩子出門,他們假裝不太熟悉,可旭東還是不小心輕輕撞了徐老師愛人一下,他愛人很不滿意,說這學生怎麽那麽粗魯沒禮貌,徐老師板起臉命令旭東道歉,旭東紅著臉,頭也不敢抬地說了句:對不起。


    那年旭東15歲。


    自我認定是個並不容易,也頗為耗時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旭東更沒有意識到作為一個gay,選擇到公安係統,當警察,這樣的工作環境會給自己帶來更多更大的壓力,可他現在除了會破案,抓人,寫總結,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如此刻骨銘心地愛上薑海,旭東完全始料未及,他可以和薑海老婆說笑,可以祝福他們幸福,但他如何能消除喜歡一個人的強烈感受?……而對於小安,旭東覺得可以用"竭盡全力"這個詞形容,他竭盡全力對得起小安,旭東不是個冷酷決絕的人,他不喜歡欠別人傷害別人……現在自己身體裏有了病毒,也許某一天會發作,然後如同那些噁心的圖片上的情景,而且無論他發作與否,都可能傳染給別人,自己就象個愛滋病毒攜帶者……旭東越發痛苦不堪,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薑海在公司開會時,助理把手機遞上來。旭東在電話中告訴薑海找他不是因為工作,他想找人說說話,如果薑海忙就算了。薑海想了想,說30分鍾以後他可以離開,問旭東能不能等,旭東說他等他。


    薑海來到水庫邊,與旭東並排坐到一個石沿上。旭東開口,把他所有剛才想到的事,甚至沒想到的都說給薑海。薑海一直非常安靜地聆聽,即便得知旭東被小安傳染上病,吃驚過後,依然不提問,不插言,頂多是中間點根煙,掏出一堆手紙擦個鼻涕而已。


    旭東說得差不多了,他對薑海笑:我一定要找個人說出來,否則我就跳水庫了。


    薑海笑。


    旭東:如果小安沒撒謊,按說不會傳染給你,而且咱們也沒太那個……不過你還是抽血化驗一下,保險。


    薑海意外,他目光裏有恐慌,


    旭東:知道結果告訴我……


    薑海似乎還在恐懼、憂慮中,依然沉默,甚至低下頭。


    旭東自嘲一笑:幸虧咱們後來沒怎樣,要說你還真有先見之明……你肯定沒事……如果你真因為我傳染……旭東沒說下去,他內心痛苦。


    薑海抬頭,他微微做個深呼吸,然後很幹脆:真有事也得挺著,先處理先治病,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況且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是小安的責任。


    旭東扭頭看著薑海:怎麽不是他的責任?!


    薑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小安外麵有別人?他發現後能承認,能主動告訴你,這人不壞,現在出了事就別指責,再說指責也沒用。既然不是要命的病就搞清楚怎麽預防,別讓它發作。


    旭東瞪薑海,他有心說薑海冷血,指望他安慰純粹做夢,但旭東沒出聲。


    薑海有點支煙,開口:你說的那些事……別去多想事情的成因,想也不改變不了什麽,還是考慮怎麽解決、以後怎麽生活。這世界上沒十全十美,好處占全的,你可以選擇離開公安局,我給你介紹到天豪公司或者其他地方,肯定都是跟我關係很鐵的,以後讓你姐給你投資自己做生意,你別老想是別人施捨,如果做好了,你是幫你姐賺錢。要不你就結婚,找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女孩,成了家就不一樣了,會很幸福……旭東笑:那是你,我不會有什麽幸福,隻是選擇一種約束自己的生活……薑海反駁:什麽人活著都要約束自己,處處隨心所欲必定要付出代價……你如果不想結婚,又不想改行,你就平衡著過,遇到問題再想辦法解決。


    旭東誇張地,冷笑笑。


    薑海對於旭東的回應敏感:我是局外人,也不太懂,說錯了你就當我沒說。


    旭東歉意地看著薑海,然後開口:哥……我其實很羨慕你,我如果能順順噹噹地長大,喜歡女孩,現在早結婚有孩子了,生活不會太差……誰不想日子過得簡單容易,現在這叫什麽呀?烏七八糟的……旭東說著,他又在黃昏的暮色裏看到薑海關心,體諒,讓人內心溫暖安穩的表情和目光,他依然是傾聽。


    旭東又笑了:可我也自我安慰地想,一百個人裏才能出三個同誌,機率多低,多不容易,自己是男人,也從來把自己當男人,可就喜歡爺們,越真爺們越喜歡,這感受別人誰能體會,就象吃有毒的河豚,敢於冒險才能吃到美味,死了也值,沒白來世上走一回……你們老婆孩子過日子,多大眾化,多惡俗啊……


    薑海聽著有點詫異,甚至尷尬,最後卻笑了起來。


    後來旭東讓薑海回去,薑海問他是不是回家,旭東說他要去彩繪坊繞一圈,於是薑海陪旭東一起去了彩繪坊。彩繪坊什麽都沒有了,連原來的大門,一小段牆壁都蕩然無存,這裏隻是一片建築工地,卻無人施工。他們在黑暗中爬到個樓板上,旭東開始回憶小時候的很多趣事,薑海也回憶講述,說著說著,旭東講他對不起去世的父母,對不起姐姐,他沒有能力幫姐姐,都不能給她安慰,姐姐一直盼望他能結婚有個孩子,她清明到父母麵前也有個交代,姐心裏一直覺得對不起自己,又對不起父母……旭東在流淚的時候,薑海把胳膊搭在旭東肩上,然後自然而然地,薑海摟住旭東,旭東在薑海懷裏,非常放肆痛快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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