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直視著琅嬅,忽然劣笑一聲,緩緩地扶著紅木桌角站了起來。


    “皇後,你真是厲害啊,”海蘭拍了拍手,“你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是吧?”


    這樣說著,她依然緊緊地盯著琅嬅的臉,她其實想不通,隻關乎永珹的事,按理也應當不該讓琅嬅對自己有那樣的敵意。


    那泣血錐心的眼眸,像是被掩埋在灰塵下的木匣,亦像被風雪壓盡十數年的枯枝,厚重又隱忍。此時卻又像狂風驟雨而致的海嘯山崩,一下又一下,翻湧著淹沒了她,擊垮了她。她原不該用這樣的眼神凝視著自己,到底是為何事!


    琅嬅就這樣沉靜地凝望著她,帶著大清最尊貴女人的威壓,而更多的是作為一個母親,永遠無法忘懷直至再來一世也放不下的,那是血海深仇。


    琅嬅不置可否,笑了起來,笑的那樣冷:“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這樣一個惡毒的人,是怎樣逃脫天道懲處的。”


    金玉妍,白蕊姬,她們都曾那樣戚然而去。唯獨眼前這個人,她就用那樣的偽善,一直活了下去。她是何等虛以委蛇,她是那樣膽小,從來不敢衝撞自己一絲一毫,卻對幾個幼小的孩子,痛下殺手,逼盡絕路。


    “皇後,是你一步步引導皇上,疑心我至此的。你說,是不是!”海蘭怒極而斥。


    琅嬅伸手拂了拂衣扣處的珠子,似乎對她的怒喝不以為然,隻是徐徐笑著道:“皇上是何等人,後宮爭鬥,皇上是看過兩朝的,你這樣的伎倆,真的覺得逃得過麽?”


    她心裏清楚,就連自己,弘曆也是疑心過的,更何況眼前的人。


    “你說的不錯,我等這一天,著實是等了很久了。”琅嬅望著她,“但,還沒完。”


    海蘭似乎被她最後那一句話驚得抖了一抖,衣襟貼著她的後背,有一陣陣刺骨的寒冷。


    “皇後,我和你,到底有何旁的仇怨?!你要這樣蟄伏著算計我。”海蘭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她心裏微微的惶恐,無論如何不能叫自己讓小寧子搬百合一事被人察覺出來。


    琅嬅看著海蘭的麵容,忽然在一瞬之間,她仿佛看到海蘭的眼瞳變得無神起來,空洞著逐漸變成一片漆黑,似是無盡的無底洞,源源不斷吸取著人的骨肉鮮血,鑄造出她的身軀,填補她偽善又空虛的心髒。


    琅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護甲緊緊地刺入皮肉,她才回過神來。


    “仇怨?你不會記得的,”琅嬅冷笑,目光似凍結的冰霜,直叫海蘭動彈不得,“但是你大可放心,哪怕你忘得一幹二淨,我也會牢牢地記著,一刻也不會忘記。”


    正要踏出殿門之際,她又意味深長地笑:“好自為之吧,珂裏葉特海蘭。”


    *


    嬿婉輕撚棋子,仿佛並未察覺對麵人的目光緩慢地下了一子。


    “玫姐姐,勝負已定了。”


    白蕊姬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可心中無奈鬱結,隻得攤了棋子,歎道:“好了好了,反正我下棋是從來沒贏過你。”


    嬿婉笑彎了眉眼,也明白白蕊姬此言何意,她先一步握住蕊姬的手腕:“玫姐姐別和妹妹耍小性子了,妹妹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


    蕊姬轉頭看著嬿婉,倒也不抽手,隻是道:“人心難免有自私,活在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我承認我實實在在動了這個念頭,可出手的人是你,我……”


    嬿婉忙用手擋住她的嘴唇,低聲道:“玫姐姐,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益。況且,咱們還沒做完呢,既然走到這一步了,那更要將未來,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裏才是。”


    蕊姬咬唇,半晌才總算抬起頭:“說的對,令妹妹,你總是這樣朝前看,如今你願意拉我一把,我自然要跟上。”


    嬿婉了然一笑,順勢牽著她站起身來。


    “那咱們這就走吧,去擷芳殿,看看六阿哥。”


    *


    海蘭出事,除了孫俐姮焦急萬分,怕自己沒了個帶頭的,旁人皆都事不關己,並不在意。


    唯有青櫻,仿佛一口氣舒暢地透了出來,喜色滿麵。她沒事可做,便大搖大擺走在宮道上,想去交蘆館,好好地嘲笑一番狼狽不堪的海蘭。


    “劉公公,憑什麽你把給了銀子的,都撥到東西六宮去伺候,咱們這些沒銀子使給你的,就撥到浣衣局去當差,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說這話的是個身著麻布粗衣的宮女,已有些年紀,說起話來卻中氣十足。


    “那本公公告訴你,這天底下,就銀子最大,聽懂了沒有?!”劉德才大著嗓門,絲毫不退讓。


    青櫻皺著眉頭,略有不滿,便朝身旁的李玉努了努嘴:“你去。”


    李玉應下來,他正想趁此機會再在宮裏耍耍威風好立足,便大踏步走了上去:“大膽!如貴人在此,你們豈敢放肆!”


    劉德才聞言回頭看了一眼,見是青櫻,也不甚在意,行了一禮,全然不見惶恐之色。


    “劉公公,你這樣是非不分,如何在內務府做事?”青櫻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又吩咐道,“你去慎刑司,領五十大板,往後不必在內務府當差了。”


    劉德才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看青櫻一臉認真,他隻能道:“回如貴人,您還發配不得奴才。”


    青櫻睜大了眼睛:“你胡說什麽?我乃天子嬪妃!”


    好一個天子妃嬪,她位分又低,那樣不得寵,甚至於是被弘曆厭惡。她說的話,能做什麽數?


    “你真是肆意妄為,”青櫻一指他,“你這樣對我說話,你就不怕我告訴皇上?”李玉也在一旁連連附和。


    劉德才歎了口氣:“如貴人請便吧,不過奴才好心多言一句,您還是別為了這樣的小事去煩擾皇上了。”


    青櫻梗著脖子,氣急敗壞,又說不出一句話,隻能指了指容佩。


    “那這個宮女,我要到延禧宮去了。”


    劉德才不在乎,轉回身朝容佩揮了揮手。容佩如獲至寶,急步走上前。


    “我正好要去探望海答應,你和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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