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若水……


    巫塵微漫不經心地微微低頭,無意識撥弄著身側的古琴,琴弦微顫,落出不成調的斷斷單音。


    嚴碸踏進膳香齋,便看到她那樣的背影,似在沉思,又似無意,淡然無比,指間雜然的弦音,雖不成調,卻另有一番景致。


    “莊主。”婢女迎道。


    巫塵微微側過身,望向那道挺拔昂藏的身形,此時的嚴碸,已除去那身狼狽的頹廢散懶,俊朗無比的臉龐如刀刻般邃而不深,散發著清冷的氣質。這個男人曾讓無數嬌客傾心嚮往,如今也同樣破碎了無數柔柔玻璃心,包括,這肝腸寸斷糾結的琴聲。


    “你覺得,這琴音如何?”她緩緩問。


    “很差。”他毫不留情地坦言。


    她愣了愣,循著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纖指,收回無聊的手,輕笑,“我是指齋外的琴音。”


    嚴碸略微頓住,一路走來,早已聽到那幽怨的琴音,這些日子,倉若水幾乎每夜都在彈著這樣的清曲,那隻是一遍遍提醒著他,刑玥已經不在了。


    “如果琴如其人,那麽,我大概能夠想像得到,倉若水是一個怎樣的絕色美人。”巫塵微依舊是敘述的輕調。


    嚴碸默然不答。


    此時菜餚陸續端上來,飄得滿室香氣。巫塵微走過去,看著滿桌佳肴,“沒想到天下第一莊的大廚真不是浪得虛名,這些菜色做得似模似樣的。”


    嚴碸看著她毫不客氣地在桌旁落座,若有所思地在她對麵坐下,淡看她滿意地揀了隻明蝦,熟練地剝開蝦殼,挑出蝦仁蘸上醬,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冷聲問。


    “其實,我是什麽人,對你而言並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你的敵人,因為我不喜歡與任何人為敵,當然,也不喜歡跟任何人交朋友。第二,因為某些原因,我要找出殺死刑玥的兇手,因為我們的目的一致,所以我來找你。”她又撥了隻蝦,蘸好醬放在盤子裏,然後移到他麵前。


    “你為什麽相信我不是殺刑玥的兇手?”他看著眼前的盤子,執箸夾起蝦仁放入口中,突然覺得這一切自然得詭異,就像她。


    她夾了一塊蘆筍,彎彎的笑眸看著他,“你沒有殺刑玥,這件事,隻要我相信就好,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你,即使我可能沒有充分的理由反駁這些證據,但是,我知道你沒有殺他,這不就夠了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


    嚴碸手中的竹筷猛然震住,內心似乎被這幾句雲淡風輕的話震動了,他終於找到一個形容她詭異的詞,那就是她很真,她真得不染凡塵俗世,讓人不能置信的同時,也無法設防,或許是因為,她也沒有對任何人設下防備。她把她的目的說得明確,把不想告知的事情說得明確,把她的喜惡表達得明確,即使她看起來太過簡單,似乎隱瞞了太多事,而讓她看起來詭異難測,但她的語言舉止毫不做作,都發自真心,他似乎沒有理由對她懷疑,從見到她的第一麵,他似乎就已經認可。


    “但是,我們才剛剛認識……或許談不上認識。我們之間,談得上信任二字嗎?”嚴碸緩緩落下竹筷,雙眸灼灼盯住她。


    巫塵微笑了,執起酒杯,聞了聞,醇香撲鼻,啟唇輕啜,“真好喝,”說完一口將整杯飲盡,才滿足地答:“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她到底,是憑什麽這樣有把握?


    他眯起眼,“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她口中咀嚼著美味的兔絲,腮幫高高鼓起,含糊地說:“吃完再說,唔,怎麽這麽好吃。”


    她滿足的模樣,像隻貪吃的小貓。從沒一個女人,在他麵前如此不受拘束,似乎總是隨性所致,隨性而侃。


    終於把美味的食物吞下,她奇怪地看著他,“你笑什麽?”竟然還有兩個酒窩?!與之前的冷笑截然不同,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議呢。


    他搖搖頭,“沒什麽,你,吃完了嗎?”


    “沒那麽快?我才試完這天下第一莊大廚的手藝,果然還不錯,現在才正要開動呢。”她說著,很正經地挽起潔白的衣袖,露出瑩潤的皓腕,然後赤手伸到雕花瓷盤中的蜜汁烤雞,利落地掰下一隻肥美的雞腿。


    嚴碸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張嘴便撕下一塊雞肉,弄得唇邊滿是蜜汁,還津津有味地嚼著。


    “還有一隻雞腿,既然莊主沒有胃口,我等會一併解決掉。”她說。美酒就佳肴,這些日子被刑玥那隻煩人的鬼纏得精疲力竭,也該好好補償補償了。


    沒有胃口嗎?他莞爾。他想,沒有人看到她的食相會無動於衷。


    “這隻雞是烯燼山莊的,該由我處決。”他說,然後掄起袖子掰下另一隻雞腿。


    巫塵微眨了眨眼,但並沒停下奪食的動作。這個莊主很小氣,看他餓鬼投胎似的模樣,大概真的很久沒進食了,如果她動作稍微慢些,滿桌子美酒佳肴恐怕都要被他掃空了。


    青山綠水進來時候,驚奇地發現,滿桌子碗碟竟然毫無剩渣。像抹過一樣幹淨滑亮,而他們一個月來都食之無味的莊主,竟也打起了飽嗝,酒醉飯飽的兩人,似乎有點醇酒正酣,特別是那個巫塵微,似乎已經有點微醺,或許不隻是微醺。


    嚴碸輕啜了口酒,讓酒味的香醇沖淡舌上的油膩,緩緩說:“關於刑玥的死,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麽?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出殺死刑玥的真兇?”


    “真兇?”她晃了晃頭,好像脖子已經撐不住腦袋,“什麽真兇……”


    他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搖晃的身體,“我看,你並不關心刑玥的事,兇手,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他不會……”她揚起唇角不客氣地嘲笑著,“兇手……胃口那麽大,殺一個刑玥……怎麽夠……”


    殺一個刑玥還不夠?他的目光轉冷,緊盯她緋紅輕佻的臉頰,“什麽意思?”


    “這樣都不明白……你是不是喝醉了……”她敲了敲疼痛欲裂的頭。


    “喝醉的是你。”她最好是在說醉話,或許,現在並不是談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我、雖然是沒有喝過酒,但是、我的腦子其實還是很清楚,就是、覺得……屋頂在旋轉,你,也在轉,轉啊轉,轉啊轉……”她的腦袋也在微微旋轉。


    “你沒喝過酒?”那些把酒當水牛飲的江湖豪客,在烯燼山莊也最多隻敢喝三杯,再多一定會醉,而她喝了整整一壺,他還以為她酒量驚人。


    “我看你還是去睡一覺,明早起來,還有你受的。”宿醉的感覺可不怎麽妙,特別是第一次。


    “我沒……關係。”最後兩個字落音,她的身子便輕飄飄地往下倒去。


    “餵。”嚴碸眼明手快地接住她溫軟得不可思議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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