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還是不相信,老丈人宋援朝會犯生活作風上的錯誤。


    這不單單是因為丈母娘秦蘭全然主觀的下結論,並沒有給出任何實際的證據。


    而是因為在他看來,宋援朝是那種沉穩如山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早就看透了生活的本質,會很好的克製欲望,摒棄雜念。


    “秦飛,你幹嘛耷拉著個臉,金芝姐生女兒你不高興是吧。”宋雯雯將秦飛拉出病房。


    “沒有。”秦飛搖了搖頭,“雯雯,我得去找爸一趟。”


    “打個電話不行嗎,還親自去?”宋雯雯疑惑,她以為秦飛是要去跟宋援朝報喜。


    “不是你想的那樣。”秦飛說,“我去去就回來。”


    “那你進去跟金芝姐還有小何說一聲,別讓她們多想。”宋雯雯說。


    從人民醫院出來,秦飛攔了輛出租車,到了清河機關大樓。


    向安保處的人說明身份和來由,他便坐在安保室裏等消息。


    大約過去十來分鍾,一個秘書模樣的年輕人過來接他,將他領到了一個小會議室,告訴他宋援朝在忙,忙完就過來。


    秦飛坐下來等,心裏盤算著待會怎麽開口。


    媳婦宋雯雯明顯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她要是知道了,真不知道會怎樣。


    丈母娘秦蘭的態度很清晰,她和宋援朝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離婚,從她的冷靜和果決看,一點回旋的餘地也沒有。


    這件事太過突然,以至於宋援朝推門進來的時候,秦飛抬頭看向他,一陣恍惚,忘了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


    “這麽著急找我,是有事?”宋援朝坐到秦飛旁邊的椅子上問。


    “金芝生了,是個女孩。”秦飛冒出這麽一句。


    “女兒好啊。”宋援朝笑著說,跟著看著他問,“你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不全是。”秦飛頓了頓,“是媽讓我來找你。”


    宋援朝臉沉了下去,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秦飛可以感覺到宋援朝在壓抑著怒氣,對妻子秦蘭的怒氣。


    “她真是徹底瘋了!”宋援朝拍桌喊,跟著站起身來,“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隻這一刻,宋援朝有沒有別人秦飛還是不敢確定,但他可以確定一點,夫妻倆之間已經有了一條鴻溝。


    “爸,媽說你既然有了別人,她願意成全你,說,要離婚。”秦飛說。


    “嗬嗬,真是可笑!”宋援朝氣得臉在抽搐,變得猙獰起來,“她說我有了別人,那都是她在胡思亂想,我整天忙工作,哪裏有那個閑工夫!”


    “爸,你先別生氣,有誤會的話,說開就好了。”秦飛說,“媽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她講理?”宋援朝毫不避諱地譏笑說,“她骨子裏小布爾喬亞的傲氣一直都在,根本沒法跟她講道理!”


    “爸,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秦飛拉宋援朝坐了下來,“跟我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上忙。”


    宋援朝從兜裏掏出煙點了一根,臉色沉重,抽到一半的時候,方才開口。


    “她是秘書科新調上來的科員。”


    聽到這句話,秦飛心中咯噔一下,他開始相信丈母娘秦蘭的偏執與瘋狂。


    這是妥妥的白月光才配得上的開頭啊!


    接下來宋援朝像是在訴說往事一般,語氣平緩而深沉,像是一條從高聳入雲的山澗流淌下來的溪流。


    “宋書記,這位是秘書處新來的小程。小程,快給宋書記介紹一下自己。”


    方才參加工作二十五歲的程心用熱忱的目光看向正在低頭看著文件的宋援朝,心潮澎湃。


    “宋書記您好,我叫程心,畢業於京州師範大學......”


    程心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宋援朝正在看她,用一種很不一樣的眼神,這眼神先是震驚,然後是憂傷。


    “宋書記,小程是英文專業的,您之前說要找一個幫您翻譯英文文件的,就把她從招商局調了過來,是有什麽問題嗎?”辦公室主任也注意到了宋援朝的異樣,小心翼翼問。


    “哦,沒事。”宋援朝搖了搖頭,再次看向程心,“小程你好,這份文件你幫我翻譯下,要多久?”


    “宋書記,明天早上就能給您。”程心上前兩步,接過宋援朝遞過來的一份文件,翻了翻說。


    “好,辛苦了,去工作吧。”宋援朝說。


    這是倆人的第一次見麵。


    宋援朝聽到程心的聲音,腦海裏死去的記憶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活了過來,等他抬頭看向她,那份記憶便如風暴開始肆虐。


    太像了,不僅聲音像,就連樣子,也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1958年,在“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時代強音的號召下,宋援朝成為了下鄉知青的一份子,參加了北大荒的墾荒運動。


    那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時代,年輕人們從五湖四海而來聚到一起,在荒涼的土地上,為了同一個偉大的理想揮灑汗水,燃燒青春。


    宋援朝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孫凝。


    他當時是在伐木隊,每天的任務就是將那些沉澱了百年歲月的參天巨木放倒,孫凝是在宣傳隊,每次他們伐木隊幹活的時候,她們一群姑娘們就在一旁唱歌打氣。


    孫凝聲音如百靈鳥一般悅耳動聽,哪怕是再氣勢磅礴的讚歌,經她一唱,也多了一層婉轉。


    也正是因為如此,宋援朝才會因為程心一開口嗓音一響,就如同應激了一般。


    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深埋在他的心靈深處。


    兩人一開始並不相熟,契機是一次宋援朝坐在樹樁上休息,他伸手撫摸著大樹的斷麵,數著年輪。


    突然一股淡淡的芳香,混進草木汁液生澀的氣味中。


    “好像傷口。”孫凝蹲下身來,細長滄桑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年輪,憂傷地說,“它們都一百多歲了,就這麽死了。”


    “嗯,我數過了,一百一十五,它一百一十五歲。”宋援朝感傷著淡淡說,“一百一十五年前,鴉片戰爭剛結束,道光皇帝和大英簽了虎門條約。”


    孫凝聽到這話,衝宋援朝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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