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什麽事,你說。”秦飛走向沙發坐了下來。


    “就在剛才,行凶的人已經投案自首了。”宋援朝續了一根煙,“這個案子我會親自關注,還你朋友一個公道。”


    秦飛愣住了,相比於雷寶一出手術室那邊就安排人去投案扛雷,更讓他震驚的,是宋援朝特意回來,就為了跟他說這件事。


    “爸,他們是看到雷寶沒有生命危險,所以安排了個人去把這件事扛下來。”秦飛想了想說,“這不叫公道。”


    “秦飛,你覺得做事難不難?”宋援朝重重吐出一口煙,在煙霧繚繞中問出這麽一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


    “難。”秦飛說,他知道宋援朝問的是什麽。


    拋開時代的局限性不談,即使處在宋援朝這個位置上,想要做事同樣要麵對層層阻礙和困難。


    身為一把手,他要放眼全局,更要顧慮全局。


    “是的,很難,哪怕你爸我現在黨政一肩挑,想要做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宋援朝說,“清河商業廣場這個項目剛提出來的時候,很多人說,步子邁的太大,咱們清河沒有可對接的資源,種這麽一大棵梧桐樹,萬一引不來金鳳凰,怎麽辦。”


    “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這是句老話,也是很淺顯的道理,可現如今很多人怕,怕勞民傷財,錢花出去了,沒有效果,他們更怕的,是擔責。”


    “商業廣場這個項目的一期投資就是五千萬,後續還要追加四千多萬,總共近一個億的投資,這麽大一筆錢,嚇到了很多人。”


    “萬一這麽多錢花出去了,一分錢都收不回來,怎麽辦?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我說我宋援朝來承擔這個責任。”


    “其實我也是承擔不起的,但沒人站出來,這事就幹不下去,隻能我站出來。”


    “清河商業廣場這個項目就是一列火車,它已經發動了,我不能讓任何人阻礙它停下來,我要掃清鐵軌上所有的障礙。”


    “你朋友被打這件事,要是鬧大了,會被人利用,當成攻擊這輛列車的武器,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我要盡快去處理這件事,把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


    “秦飛,你明白了嗎?”


    宋援朝語重心長說了很多,他並不是因為秦飛是他的女婿才如此耐心地解釋,而是在真誠地希望秦飛能夠理解他,作為一個年輕人來理解他這個父母官。


    秦飛沉默著,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宋援朝,他感受到了一種孤獨,宋援朝的孤獨。


    這份孤獨並不是外界對他所創造的,而是他自己創造的。


    他就像一個不被人理解的瘋子,在無邊無垠地沙漠中朝著一個方向狂奔,堅定不移地相信遠方有綠洲。


    “爸,謝謝。”秦飛看著宋援朝說,“你能說這麽多,我真的很感謝。”


    “秦飛,你也不能理解我是嗎?”宋援朝沉沉歎息,很是疲憊的樣子。


    “爸,我理解你,要取得不一樣的成功,自然是需要不一樣的勇氣。”秦飛搖了搖頭,“我相信商業廣場會成功,整個清河人很快都會看到,您為大家做了一件大好事,河未來不論發展到哪一步,都離不開您今天所做的努力和貢獻。”


    “那你就是對我對你朋友被打這個事情的處理方式有意見了。”宋援朝想了想說,“你是認為我因噎廢食?”


    “爸,不說了,我知道您的意思,隻要我朋友能醒過來,能康複,我知道怎麽辦的。”秦飛說。


    宋援朝點了點頭,起身拍了拍秦飛肩膀,回房去了。


    秦飛洗過澡,換了身衣服,按著宋雯雯到床上躺好,回到了醫院。


    孫胖子在病房外坐著。


    “飛哥,剛來了兩個警察同誌,留了個電話,如果雷大哥醒了,叫咱們通知他。”孫胖子說。


    “嗯。”秦飛點了點頭,“程姐吃東西沒有?”


    “沒有,我去食堂打了飯,她說吃不下。”孫胖子搖了搖頭說,“要不你進去勸勸。”


    “算了。”秦飛擺了擺手,“這個時候,換誰都吃不下。”


    “對了,飛哥,你跟老鄭是怎麽一回事,我看著感覺怪怪的。”孫胖子想了想問。


    “沒什麽。”秦飛淡淡回答。


    孫胖子看出秦飛是不想談這個話題,沒再問下去。


    病房裏,程美玲守在病床邊,她緊緊攥著雷寶的手。


    她讀書隻讀到了小學三年級,認字不多,更談不上什麽文化,從小到大,她是樸素著活過來的。


    人生的路徑,完全是參照村裏其他的女人。


    出嫁前,在家被當成一個壯勞力來使,男人幹的活她幹,男人不幹的活,她也幹。


    到了年紀,該嫁人了,她也不懂什麽愛情不愛情,媒人說前夫老實肯幹會疼人,爸媽也認可他,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嫁過去了。


    生了女兒秀秀後,前夫對她不似從前,喝了酒動輒打罵,她也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家,逃離什麽苦難。


    她就這麽活著,像活一天算一天一樣的苦哈哈活著,她覺得像她這樣的人,就該這樣苦哈哈的活著。


    她從沒有過什麽追求,因為光是好好活著,她就已經花光了全部的力氣。


    前夫死後,她第一次主動對人生做出了選擇,為了女兒秀秀,她逃離了那個會困死她的家鄉。


    和雷寶在一起,是一個緩慢的互相親近的過程中。在這個過程中,程美玲身為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第一次體會到了愛情的味道。


    雷寶看上去粗獷,內心卻很細。


    他對她說話從不大聲,他總是想著給她和女兒秀秀買這個買那個,他喝酒從來都是會在程美玲微微皺眉之後立刻打住,他知道秀秀不喜歡聞煙味以後,愣是直接把煙給戒了。


    關於雷寶的好,程美玲覺得自己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老雷,你必須醒過來知道嗎?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程美玲抓著雷寶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臉,哭著說,“你要是走了,我也就跟著你走了,秀秀就交給小秦他們夫妻倆。”


    程美玲全部的人生經驗可以總結成一句話,女人是水做的,不管遇到什麽,總能淌過去。


    可如果雷寶出事,她很確定,她是淌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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