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青梧圍觀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真正的戰爭。她日日跟著神武帝,看著他排兵布陣,看著他上陣打仗……神武帝不愧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軍事家。


    在最開始對上草原部落的重甲軍隊,大晟軍隊節節敗退之際,神武帝力挽狂瀾,找出了重甲軍隊的破綻之處,最終覆滅了草原部落的重甲軍隊,戰局形勢逐漸開始逆轉過來,神武帝幾乎在邊境成立了一個新的小朝廷,他大肆搜羅人才、將才,隻要對戰爭有利的人,通通被他重用。


    這一場戰爭持續了兩年半的時間,到得最後,神武帝親手斬下了北納爾王烏納德鷹的頭顱,草原王室皆被殺光怠盡,草原王庭再次付之一炬,本來這個時候,神武帝就該回朝執政了,可是他此時已經被殺戮和暴戾主導了心神,執意在草原上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有朝中大臣勸諫神武帝退兵,安穩生活在草原深處的小部落根本就沒有和大晟作對交戰的意思,遠古人皇大帝留下來的共存條約還是要遵守的。


    “遵守?”神武帝乾綱獨斷,他早就什麽都不在乎了,還在乎草原上多死一些草原人嗎?待回到皇城,自己又要不停重複那日複一日的枯燥乏味至極的生活,看著圍繞著自己身邊的一堆精致的假人,厭倦抵觸,還不如——自己留在這裏馳騁沙場,殺遍草原人,將整個草原收入自己囊中,自此以後當做大晟的後花園,這是一件多麽吸引人的事情!


    神武帝知道周圍的人都畏懼自己、忌憚自己甚至於不再純粹的效忠自己,他們不讚同自己的所為,至親的、恨自己的人更是不少,可是神武帝早已不在乎了,他如今沉浸在一次次酣暢淋漓的戰爭殺戮帶給自己的快感愉悅之中,任誰也別想阻攔自己。


    於是大晟軍隊在神武帝的帶領下不斷的深入,每一日都有不斷的新鮮的血液噴灑在草原上,一個又一個的小部落被迫卷入了這場戰爭,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生命,為了自己和家人能夠活命,好多小部落不得已聯合起來尋求一線生機,更是不得不麵對著大晟這個龐然大物。


    反抗也好,逃跑也罷,一個接一個的草原小部落還是被滅族,神武帝殺瘋了,他的眼睛都是暴戾的紅色,瘋狂、殘酷、暴戾、殺戮充斥著他的身心,他的心神、理智早已離他遠去。


    這一次的女人和孩子都沒有了特殊的待遇,青壯年被屠殺,女人們被欺辱被掠奪,每一日這些都在上演,孩童們則被套上珈鎖成為了最低賤的奴隸。


    藍青梧膽戰心驚的看著這猶如煉獄的一切,卻無計可施,她隻能默默的陪著神武帝,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嚐試著和他說話。


    朝中越來越多的文武大臣開始勸諫、不滿,他們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想讓神武帝盡快返回皇城,大晟國富民強,可是也不能如此無休止、無意義的耗費人力、物力、財力,每一日的戰爭都是在消耗大晟的國力。


    夜裏的神武帝睡得也很少,他時常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珊瑚手串,想起藍青梧,鳳眸中流露出痛楚:“是朕的錯,不該將你接進宮來,弱弱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朕明白你的心意實在太晚了!隻要你回來,我什麽都答應你!”


    藍青梧輕輕道:“我沒有怪你,你本來就是皇帝,你做的事情在你看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你讓我怎麽怪你?我曾經隻是想要遠離你,卻從來沒有怪過你。恒哥哥,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你太痛苦了,離開這裏吧!不要再殺戮下去了!”


    神武帝似有所覺,他恍然抬頭,卻隻看見虛空一片,“弱弱,我好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別生氣,我馬上就能回去了!我馬上就能回去看你了!”


    “離開這麽久的時間,朕真的該回去了!”


    待次日清晨的時候,已經無計可施的錢回不知道從哪裏捧了一朵花回來,他已無能為力,既然再阻止不了神武帝,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他稱自己養不活這花兒,便想將這花兒獻於帝王。


    神武帝看著那飽受摧殘的花兒,冰冷道:“可惜啊!真正憐惜花草的人早已不在了!”


    他從來就不是憐花惜草之人,隻不過是因為那個人自己才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繽紛多彩,受藍青梧的影響才偶爾將目光流連在這些外物之上,而現在這些於他而言已再無意義。


    話雖如此說,神武帝還是停止了眼下如火如荼的屠殺計劃,他帶著一部分軍隊撤出了草原深處,回到了邊境大桃樹那裏。那棵大桃樹依舊花繁葉茂、綠葉成蔭,仿佛比某些說過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更長情。


    可惜好景不長,仇恨神武帝的草原人找到了這裏,一把火燒毀了小桃園,這裏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曾經存在的美好也化做了一堆焦土。神武帝看著他和藍青梧最後的聯係化為飛灰,終於承受不住打擊,吐血倒下。


    待神武帝病情穩定一些,他終於返回皇城。乾政殿寢室內,李祥將冒著煙氣的湯藥放到神武帝手上,便躬身退下了。


    神武帝看著那湯藥片刻,忽然手腕傾斜,那湯藥便全部落到了地上,藍青梧震驚的看著這一幕,她連忙坐到床榻邊上,“恒哥哥,你做什麽?你快喝藥啊!喝了藥身體才能好啊!”


    震驚的還有另一個人,李祥去而複返,在門口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手腳並用爬了過來:“陛下……陛下,您不能這樣,您不能這樣啊!”


    神武帝將藥碗放在一旁,閉上眼睛,疲憊道:“出去吧!”


    李祥流著淚退出去,他沒有驚動任何人,自己將寢室內的一切都打掃幹淨,他明白了神武帝的意思,知道了他的選擇,他知道阻止不了神武帝,隻能跟隨著他的腳步。


    寢室內再無一人,神武帝終於仰麵躺在床榻上:“好累好累!”


    他手中緊緊握著珊瑚手串,“弱弱,我來找你好不好?”


    藍青梧的魂魄流下一串一串虛無縹緲的眼淚:“為什麽要這樣?你好好喝藥啊!你還隻是不惑之年啊!你這樣會把身體拖垮的!”


    “弱弱,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不做皇帝,雲恒一定會遵守他的承諾,我現在最害怕的就是即便到了地府,你的魂魄也不在那裏,我好怕你回到了你的世界,我們再也不能相見,更怕你再也不想見到我!”


    藍青梧泣不成聲,她俯身去抱住神武帝,即使沒有真實的身體也用盡全力的抱住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陪伴著他。


    草原各部落送來了歸降書,願永遠做大晟皇朝的附屬國,永遠臣服大晟,並且年年進貢朝拜,更是承諾百年之內絕不挑起邊境戰事。


    神武帝的胸膛又悶又疼起來,他獨自一人蜷縮在床榻上,似是感歎似是放心:“朕已經對得起所有人,朕這個帝王當得也算合格吧!唯獨你,朕負了你……”


    他的喃喃自語隻有一直擁抱著他的藍青梧聽得清楚。她不能做別的,隻能以靈魂狀態一直相伴在神武帝左右。


    神武帝所麵臨的難題還有儲君的人選,到了他生命的倒計時,他才發現撥來選去都沒有一個合他心意的太子人選。


    神武帝帶著病痛考察了又考察,繼承人問題讓他罕見的猶豫不決,他忽然想到,若是藍青梧為他誕下皇嗣,那自己肯定能擁有優秀的繼承人,那自己肯定不會麵臨如此的難題了,神武帝不知為何如此篤定。


    最終神武帝綜合考慮之下,還是內定了二皇子為太子。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沒有多少心力再顧及別的事情了。


    薑妃從太醫處知曉神武帝的身體狀況,到乾政殿哭著請求神武帝保重自己的身體,她不明白,為何事情竟然走到了如此地步。


    “您是帝王啊!您珍惜她的真心,可是臣妾對您的心也是真的啊!陛下,請您保重自己啊!”


    神武帝斜倚在床榻上,了無生趣道:“她死了,朕的心也死了!這些年朕如同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的,薑妃,你說你對朕有真心,朕相信,可是你對你的家族、對你兒子的真心比朕要多得多了!朕已決意要立承瑾為太子,薑家你要看好了,要讓他們為承瑾所用,切不可得勢忘形,更不可讓他們太過影響承瑾。現在外患已除,草原人被朕嚇破了膽,五十年內都不會有外族侵犯的危機,隻餘內憂,以承瑾的資質守成不難,隻需要防備幾個兄弟!大皇子朕會調他離京,他是武將的好材料,就讓大皇子做一個鎮守一方的將軍吧!”


    神武帝交代了薑妃一些事情,最後道:“你主理後宮多年,不日朕會封你為貴妃,承瑾為太子也算名正言順了!就當朕也負了你吧!”


    神武帝交代到最後幾句,心髒已經又疼痛起來,他用手捂住自己胸口,臉色變得蒼白起來,薑妃想上前,卻被李祥請到一旁,這個時候,李祥已經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神武帝了,尤其是立儲的這個敏感時刻,還是二皇子的生母。


    李祥熟練的照顧著神武帝,這些時日,李祥的麵色憔悴滄桑了不少。


    薑妃含淚看著神武帝,神武帝已經揮手讓她離開了。


    待薑貴妃回到自己宮中,薑家女眷,她的嫂嫂和弟媳正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薑妃恍然認識到神武帝說的是對的,她的親人們都在盼著帝王死去,更盼望著自己的兒子盡快的坐上那個位置,為薑家帶來更尊貴的榮耀,而自己對帝王的那一絲的真心,也根本讓她對自己的族人們生不出任何責怪之心。


    “怎麽樣?陛下這時候召見你,是不是有決定了?”


    薑妃穩了穩心神,淡淡道:“是!陛下已經決定立瑾兒為太子!”


    忍不住的欣喜從薑家女眷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直看得薑妃刺目不已。她忍不住回想若是那個人也一樣和自己麵對著同樣的情景,她會怎麽做?


    她會堅定的選擇神武帝,她會讓自己的族人憑自己的本事去爭得自己的榮耀,她會警告讓自己的族人不要不勞而獲,時刻想著效忠陛下,時刻想著為百姓做些實事。


    薑妃呆呆的愣著,她幾不可聞道:“我一直不甘心,不甘心你占據了陛下的全部心神,可是原來,我真的不如你啊!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些!”


    藍青梧的魂魄形影不離的跟著神武帝,神武帝還是一滴藥也沒有喝,更沒有用內力蘊養自己的身體,他任由著自己的身軀被病痛侵蝕、腐朽著。


    已成為太子的二皇子更是不止一次勸諫,可是此時的神武帝早已心存死誌,已然好多天沒有怎麽用過膳了。


    最後的日子,他來到了妙靈行宮的地宮,冰玉棺內,藍青梧還在無聲無息的沉睡著,神武帝不顧寒冰,每日躺進冰玉棺內,緊緊的抱著藍青梧不放。


    藍青梧的魂魄無可奈何,隻能守在那裏。地宮被神武帝裝扮一新,紅色喜字、紅色氈毯、紅色雙燭……


    神武帝在這裏下了他一生中最後的聖旨:立懿嬪為昭懿皇後!


    這是他波瀾壯闊一生的最後的心願,他們將在這裏成親,將在這裏度過剩餘的所有時光。


    神武帝親自用七彩鮮花布置了冰玉棺,為藍青梧換上鳳冠霞帔,而自己也穿上了大婚的服飾。他們終於在這裏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了。


    “這是朕欠你的!藍青梧,雖然已經晚了,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在另一方世界能不能等等我!這一次我絕不讓你失望,絕不讓你等待!這一次——隻請你不要再放開我的手了!”


    帝王崩逝,天塌地陷,山河倒轉,大晟朝因此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內亂,神武帝的四個皇子爭來鬥去十幾年,最終隻剩餘大皇子一脈,三皇子為帝後多年也無皇嗣存活,最終無奈不得不將皇位傳於大皇子的兒子。


    藍青梧的魂魄眼睜睜看著神武帝逝於冰玉棺內,她虛無的眼淚根本就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她不明白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根本就和她所經曆的一切不一樣!


    “難道……這是另一個時空所發生的事情?”


    藍青梧沒有度過自己的劫難,而神武帝也因為生無可戀而早逝那麽多年!


    這個時空的神武帝就如同當年苦難大師為他批的諫言:七情淡薄,六親不靠,孤家寡人,痛失所愛,如指尖沙,孤獨一生!


    藍青梧茫然道:“我要怎麽樣才能回去?我不要這樣的事情發生!”


    “恒哥哥!恒哥哥!”


    藍青梧的魂魄被困在地宮,困在冰玉棺前,她伸手欲撫摸神武帝已然冰冷的臉頰,這一次卻出乎意料的附身進入了冰玉棺內藍青梧的身體。


    她還來不及驚訝,眼前一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待藍青梧再次睜開眼睛,她茫然的看著周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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