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去吧。”大巫祭道,“念你年幼,某且饒你性命,暫不追究你之過失。現在就出宮去,讓莫尋再好好教教你。”


    “慢!”


    響亮的女聲,讓殿中人俱一愣。


    不知由何生出的勇氣,女帝挺起後背,直視著大巫祭,說道:“莫姑娘雖醫術欠佳,但……朕與她極是投緣。還請大巫祭允準她留在宮中,陪伴朕數日。”


    林晚驚訝地看向姐姐。


    在她的印象中,夢華還從未有膽量,如此違拗過大巫祭。


    鴉雀無聲。


    隻餘大巫祭不緊不慢、氣定神閑的腳步聲。


    這樣的聲音,讓人的呼吸也變得不順暢起來。


    他走近夢華,居高臨下俯視她,忽而嘲弄地一勾唇角,唇畔溢出殘忍的笑意:“陛下與她,極是投緣?”


    “是……”


    “巧了。”大巫祭道,“臣與莫姑娘也極投緣,還望陛下將她賜予臣。”


    林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這人,莫不是個瘋子?


    如此指鹿為馬,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是說,自己又要被他變著花樣弄死了?


    女帝顫抖著嘴唇:“大巫祭……欲她如何?”


    大巫祭看向林晚,再次勾了下唇:“也無他用,便為女侍吧。”


    再多的“請”、“願”、“賜”,哪怕更多的謙辭,也改變不了一樣事實——他說出的話,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可以違背,哪怕是女帝。


    林晚並不指望他看在姬連城的份上,就能寬待自己數分。


    被拽出女帝寢宮大門的時候,她甚至懷了魚死網破的念頭,止不住地對他拳打腳踢。


    天際星月很明亮,燈火輝映下的皇城,也很明亮,但林晚卻看不見他麵具遮掩下的表情,隻能看見那冷硬的下頷弧度與削薄的嘴唇。


    他一把撅住她的雙臂,她重重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痛得他都齜了下嘴——她從來都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大巫祭也惱怒了,直接將人抓進懷裏,打橫抱著往前走。


    路過的宮人、侍衛們,不小心撞見這一幕,都慌亂地垂頭,卻未能忍住驚訝,再謹慎地悄悄看第二眼。


    林晚此時滿心的“大仇未報身先死”,終於忍不住哭了鼻子,她也沒力氣掙紮了,任人宰割地靠在那討厭的懷抱裏,鼻涕眼淚糊了他一身。


    察覺胸口的濕熱,大巫祭體態微僵,他又走了幾步,終於是把人放了下來。


    就著月色,那人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譴責地瞪著他。


    大巫祭:“……”


    他抿了下嘴唇,道:“走吧。”便先往前走去。


    林晚哭夠了,邊抹眼淚邊抽噎著跟在他身後。


    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她惡狠狠地想。


    ·


    要殺大巫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並不僅是各地刺客們統一得出的結論,更是林晚親眼見證過的真理。


    因為此,她上輩子的竹馬葉殘陽同學,還被她劃作了史上最坑爹的卡牌,沒有之一。


    葉殘陽的特殊能力,是很玄乎的一個叫作“夢想成真”的東西。


    林晚想了很久也沒明白,他的特殊技能為什麽會是這個,莫不是自己過去對他許了太多願的緣故?


    後來她才醒悟,但凡是她的心願,他總會盡力去實現,小時候是如此,長大了也是,甚至當她十六歲生日時,指著葉飄涯對他說,“我要他”。


    最後一次例外。


    那是夕華臨死前,那個時候她的眼睛還能看得見,隻是被大巫祭關了禁閉。


    她喚出葉殘陽來,對他許願:“我要大巫祭去死。”


    葉殘陽雙手抱臂,單足點地立於半空:“我辦不到。”


    夕華著急忙慌去翻腦海中的“圖鑑”,關於“夢想成真”的作用詳解,也沒列出哪種情況會失敗啊!


    “因為,你不愛我,從來不愛我。”葉殘陽對她說完,便好整以暇地消失了。


    夕華呆站了半晌才緩過神,暴發出一句“你大爺的”。


    ·


    大巫祭將人帶回巫祭閣,閣中通明的燈火將她臉上神情映得纖毫畢現。


    她這一會兒倒是沒再哭了,隻是一雙眼睛還紅腫著,像極了一隻隨時準備撲上來的小獸,氣鼓鼓地瞪著他。


    “因何惱怒?”大巫祭問她。


    林晚擦了把眼睛,學著他那模樣冷嘲熱諷:“不過是進了一趟宮,就成了人家的奴婢,換了是大巫祭你,莫非還能夠高興不成?”


    “不願伺候我?”


    “你說呢?”


    “那我伺候你吧。”


    林晚:“……”


    林晚:“??!!”


    大巫祭命人打來水,親手執了熱帕子替她擦臉。


    那與宮婢們伺候時的手勢完全不同,他一手按著她的後背,一手在她臉上擦拭著,重點按了按她的眼周。


    林晚整個人都僵住了,這個人的巫法實在是太厲害。


    她從小就很兇,還愛蠻不講理地哭鼻子,除了姐姐,也就師父這樣給她擦過臉。


    她眼窩處一片酸酸熱熱,好像還有些舒服,這樣就算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了。


    大巫祭很滿意她此時的聽話。


    她的一頭青絲披散著,他去得急,她本就沒來及擦幹,這會兒也不知沾的是水還是淚,一綹綹的黏在雪白的頰側與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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