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娘的院子倒是不小, 雖說和軒庭院不能相提並論,但論精巧雅致不卻不輸趙姨娘的院子,格局布置更是比李姨娘住的那個院子好上數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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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都城是皇親貴族聚齊之地, 世家大戶後院的妾室分三六九等。受寵或是生育子嗣有功的或許能獨居一院,不受寵或是身份低賤的大多幾人擠在一個院子裏。許是因著侯府妾室少, 侯府的妾室無論出身貴賤皆是一人一院。


    裴元華的屋子一應布置極好, 處處透著閨閣女子的錦繡心思。大到閣櫃桌椅, 小到矮杌春凳, 全是上等的酸枝木。


    裴元惜聞著屋內稍顯濃鬱的香氣,略略皺眉。


    秋姨娘坐在床沿邊嚶嚶哭著, 一顆心七上八下。裴元惜說的那話令她心驚肉戰不敢鬧,隻用一雙恨毒的眼不時怨剮著對方的臉, 恨不得將那花容月貌撓花。


    宣平侯鐵青著臉,唇抿得死緊。緊繃的下頜昭示著他的怒火, 深鎖的眉頭表明他心中的波瀾起伏。


    他聽元惜說了什麽藥,這個女人不會是又背著人亂吃藥嗎?


    事有輕重緩急,眼下他不會急著弄清楚秋姨娘吃什麽藥的事,當務之急是知道元華為何突然暈倒。


    大夫還沒到,氣氛安靜而詭異。


    裴元惜鼻眼觀心, 神情淡淡。


    秋姨娘嚶嚶不止, 終是不願是放過這個給裴元惜上眼藥的好機會, “侯爺, 四姑娘一向身子不錯, 怎麽會好端端的暈過去?妾知道您偏疼二姑娘,可四姑娘也是您的骨肉啊。”


    “你既知她們都是我的骨肉,為何不盼著她們姐妹和睦?”


    “妾哪有不盼著她們好的,妾巴不得二姑娘提攜四姑娘。四姑娘是妾的命根子啊, 她要是有個好歹妾可怎麽活…”


    宣平侯兩穴突突直跳,看了一眼裴元惜。元惜必定是知道些什麽,否則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裴元惜看著他,道:“父親,正如秋姨娘所說四妹妹一向身子不錯,無緣無故突然暈倒著實不合常理。秋姨娘在事情未明之前猜測指責多是無用,不如等大夫看後再做結論。”


    “什麽無緣無故?”秋姨娘絞著帕子,恨不得將帕子甩在裴元惜臉上。


    宣平侯眉頭更緊,“元惜說得對,你莫要胡纏。”


    秋姨娘那個恨,到底不敢發作。


    侯府大夫匆匆趕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裴元惜冷眼看著大夫的手從沉穩到微抖,臉色越來越難看。


    宣平侯也注意到了,父女二人對視一眼。


    “四姑娘為何會暈倒?”他問。


    大夫擦著額頭的汗,猶豫開口,“侯爺,這個…不太好下結論。或許是我醫術不精,不如請宮裏的太醫來瞧一瞧?”


    “你吃著侯府的飯,拿著侯府的銀子,敢情你是騙吃騙銀子的!夫人是怎麽當的家,怎麽容著你這樣的人留在侯府!”秋姨娘大怒,可算是找到撒氣的地方,“請太醫要耽擱多少時辰,四姑娘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我家侯爺絕不饒你!”


    大夫嚅嚅不敢頂嘴,低著頭告罪不已。


    宣平侯瞪一眼秋姨娘,然後命人拿牌子去請太醫。來的太醫是龔太醫,看病這種事做熟不做生,他也算是侯府的熟人。


    龔太醫的身後跟著一個眼熟的小內侍,宣平侯驚得從凳子上站起來。小內室狡黠的眼珠子轉到裴元惜身上,調皮地眨著眼。


    這麽長的時間裴元華還未醒來,秋姨娘是真的急了。她哪有心思注意裴元惜和小內侍的眼神交流,忙讓龔太醫給女兒看診。


    侯府的那位大夫沒走,縮頭縮腦地立在一邊。


    龔太醫也不含糊當下準備看診,放了脈枕搭起脈來。他的臉色和那個大夫一樣,慢慢變得難看起來。


    宣平侯問,“龔大人,如何?”


    龔太醫下意識看一眼裴元惜,裴元惜道:“龔大人醫者父母心,又是我們侯府的老熟人,有什麽話還請明言。”


    秋姨娘聽到她這麽說不知為何緊張起來,絞著帕子的手開始微抖,隱約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大人可別嚇我們,我家四姑娘一身身體好得緊。必是被什麽東西絆了才會暈過去的,你開一副醒神的藥便可。”


    宣平侯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看著秋姨娘那張臉,再想到府裏的大夫和龔太醫的神神,心裏大概有了不好的猜測。


    扮成小內侍的商行低聲道:“大人,有什麽話你趕緊說啊。”


    龔太醫斂起心中的複雜,心道宣平侯這麽一個文武雙全的侯爺,後院裏妾室不過三兩隻,誰能知道一個比一個會惹事。


    他當然能猜出秋姨娘的身份,能生出四姑娘這樣年紀女兒的姨娘不可能是妙齡女子。這位姨娘水嫩宛若少女,必是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藥。


    “侯爺,四姑娘是中毒。”


    “中毒?”秋姨娘驚呼,“中的什麽毒?”


    龔太醫觀她麵色,到底醫者父母心,“姨娘可否讓我切個脈?”


    秋姨娘的心狂跳不止,不好的預感呼之欲出。她大口喘著氣,感覺自己有些透不過來。像被擱淺在岸邊的魚,片刻之間臉脹得通紅。


    宣平侯按著她的手,放在脈枕上。


    她拚命掙紮,“侯爺,妾沒病。好好的給四姑娘看病,扯上妾做什麽?”


    龔太醫的手指已經搭過來,頓時臉色大變。他驚疑地看看床上的裴元華,又看看眼前貌若二九的秋姨娘。


    “如何?”宣平侯心中不好的猜測擴大,聲音無比緊張。


    商行已經站在裴元惜的身邊,側過頭用手擋著低語,“我看這個姨娘比自己的女兒中毒還深,搞不好快沒命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室內靜得可怕,這一字一句的盡數傳進在場人的耳中。


    “你個閹人死太監胡說什麽?”秋姨娘越發喘不過氣來,她聽到沒命二字腦子嗡嗡作響,像吃人似的怒瞪著商行,“你們靠得那麽近?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就知道二姑娘你不是個好的,別以為和大都督定親了就能嫁過去,要是被大都督知道…”


    “閉嘴!”宣平侯大吼一聲,“我看你是真的中毒不輕,這樣的話都敢亂說,你不僅是嫌自己命長,你還嫌我的命長!”


    他用眼神向商行告罪,商行聳聳肩表示自己不在意。


    秋姨娘被吼得耳內發震,腦子更是嗡嗡一片。她害怕起來,不是害怕宣平侯的態度,而是怕自己真的會死。


    不,不可能的。


    她越發的年輕,隻會活得更久命更長,怎麽可能會死?一定是這個庸醫誤診,還什麽太醫,醫術如此不精看來也是在宮裏胡混的。


    “侯爺,妾的身體自己知道,妾一點事也沒有,妾隻是擔心四姑娘…”


    龔太醫搖頭,“姨娘還是先擔心自己。四姑娘中毒尚淺,不過是年紀小經不住才暈倒的。也虧是這次暈倒,若是再拖些日子發作,隻怕大羅神仙都救不了她。”


    宣平侯此時也顧不上喝斥秋姨娘,忙問:“龔大人,不知我四女兒身中何毒?”


    龔太醫看向秋姨娘,“水銀。”


    水銀二字一出,不說是宣平侯大驚失色,便是隱約猜到的裴元惜都變了臉色。秋姨娘更是拚命搖頭,完全不能接受這兩個字。


    水銀為何物?


    那是花街柳巷女子絕育之物,是她們為招攬客人不得不摻在脂粉裏往臉上塗抹的東西。明知水銀有毒卻知毒而行,大多數的煙花女子命薄早逝皆是因為此物。


    這等陰損下作之物,向來是被世家女眷痛恨,不知為何出現在高門大戶的宣平侯府,且侯府妾室和姑娘皆中此毒。


    侯府那位大夫還在,聽到水銀二字鬆開緊握的拳。他之前便診出或是水銀,因怕誤診惹來禍事這才提議侯爺請太醫過目。如今聽到這水銀二字一時感慨自己醫術尚可,二是歎息好好的侯府姑娘怎麽會中這樣的毒。


    “你給元華吃了什麽?”宣平侯怒不可遏地揪著秋姨娘,秋姨娘覺得自己的呼吸越發困難起來。


    “侯爺…我…我沒有…咳咳…”


    宣平侯哪裏肯信,恨不得殺了她。


    她驚駭著害怕著,感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龔太醫收好醫箱準備離開,這樣的後宅陰私他不便知道太多,可一看商行興致盎然的表情,他收東西的動作不得不慢了許多。


    宣平侯已然完全顧不上體麵和遮掩,秋氏曾是他寵愛過的妾室,如此一而再地挑戰他的底線,比之李氏更讓他憤怒。


    “快說!”


    “沒有…妾沒有給四姑娘亂吃東西…定然是有人害我們…”秋姨娘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定是的…有人想害死妾和四姑娘!”


    侯府內宅,她們母女吃的都是大廚房的飯菜。若是她們都中毒了,除了別人有心加害她不做其它想法。


    “侯爺,是趙姨娘想害我…她定然是記恨我之前想生個兒子抱給夫人養的事。”她慌亂猜測著,又驚疑地看向裴元惜,覺得二姑娘也有可能。再者指不定夫人也有可能,因為夫人掌管著後院的大小事務。


    “證據呢?”宣平侯問。


    裴元惜出聲道:“父親,或許不見得是入口之物。”


    龔太醫附和,“下官瞧姨娘麵色似乎不太尋常,或許是女子保養敷麵的東西。”


    宣平侯鬆開秋姨娘,把龔太醫拉到妝台前,“還請龔大人仔細幫我辨辨,到底是藏在哪個麵膏裏。”


    龔太醫無法,隻能聞嗅起來。


    倒是不難找,能擺在麵上的東西自然是裴元華最近常用的。那瓶膏丸香味異常,很容易被找出來。


    秋姨娘看到龔太醫找出來的東西,仍然不願意相信,她拚命摸著自己的臉,“不可能的,這怎麽可能是害人的東西。這可是千金難得的玉香丸,你們看我的臉…就是用了它之後越來越美的,它不可能有毒!”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這個什麽太醫簡直是自說自話,這樣的好東西怎麽可能會有毒,她又怎麽可能會死?


    那小太監不是和裴元惜眉來眼去,定然是這個黑心肝的想害她。


    “你…是不是你?你故意這麽說的,你就是想害死我們母女!”她突然朝裴元惜撲過去,被宣平侯一把揮開。她一個受力不備,跌坐在地上。


    原先還瞧著光彩照人的少女臉,像是一瞬間變得灰敗死氣。白是真的白,像死人一樣的白,白得有點嚇人。


    “侯爺,肯定是二姑娘懷恨在心害我們母女,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宣平侯捏著那瓶玉香丸,咬牙切齒,“你老實交待,這東西從哪裏來的?”


    “侯爺,這不過是一瓶女子用的香丸,哪裏就是什麽有毒之物。定是這個太醫和二姑娘聯合起來的說辭,他們是想害死我們母女。妾知道您偏心二姑娘,可您也不由能著她這麽禍害人…您的心都長歪了啊!”


    “這位姨娘此言差矣,人心生在左,本來就是偏的。”此時龔太醫突然來這一句,引得商行朝他豎大拇指。


    他老臉汗顏,道:“這位姨娘有功夫攀扯別人,不如擔心自己的身體。眼下瞧著姨娘如花一般正當時,卻不知花開花落有定時,姨娘的日子不多了。”


    “你胡說,你和二姑娘是一夥的…”秋姨娘哪裏聽得進去這樣的話,她怎麽可能會死?她是明明活得好好的,她還要長命百歲呢。


    宣平侯怒到極致的眼中慢慢浮現憐憫,痛斥的話在麵對一個將死之人怎麽也罵不出口。這個女子跟了自己多年,同床共枕不知多少個夜。


    人心肉長,日久天長的豈能沒有半點感情。


    “龔大人,可有什麽補救之法?”


    龔太醫搖頭,“姨娘毒入五髒已無力回天,下官無能為力。那香丸裏除去水銀,還有麝香之物。這兩者加在一起陰毒至極,四姑娘中毒尚淺撿回一命,日後好好調養便是。隻是經此一番折騰,四姑娘怕是在子嗣和壽命上都有妨礙。”


    他言盡於此,不宜再多說。


    宣平侯身形一晃,“多謝大人如實相告。”


    “不!”秋姨娘大喊起來,“侯爺,他是胡說的,您不要信他!他肯定是收了二姑娘的好處,他們是一夥的。”


    “秋姨娘,你有功夫在這裏誣陷別人,不如好好想想這東西是誰給你的,真正害你的人到底是誰?”裴元惜問。


    秋姨娘愣了,然後又是猛烈搖頭。


    東西是嫂子求來的,一瓶二十兩銀子。嫂子說了那仙姑神得很,手裏都是好東西。嫂子不會害她,娘家人全指著她過日子,他們不可能害她。


    她抖得厲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麵色寸寸變白。


    裴元惜吐出三個字,“轉胎丸。”


    這三個字震得秋姨娘更是抖如篩糠,她忘不掉自己小產時受的罪,更忘不掉自己生下來的那個怪物。


    轉胎丸是嫂子給她的,玉香丸也是。


    兩樣東西…會不會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宣平侯痛苦不已,她再是蠢再是愚昧,也是他的女人。她年紀不大,原本應該走在他的後頭,卻不想…“龔大人,難道一點法子也沒有嗎?”


    龔太醫搖頭,“別說是我,縱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讓她該吃吃該睡睡,等到吃不下睡不著也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強忍著悲痛讓人送龔太醫出去,侯府的大夫見機自然一起告退。


    商行朝裴元惜眨著眼,低聲撒嬌,“娘,你長得最好看,不能再好看了。”


    裴元惜一聽便知其意,含笑對他保證。


    他撇著嘴看向秋姨娘,又很是失望地看一眼宣平侯,然後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跟在龔太醫的身後離開。


    “說吧,東西是誰給你的。”宣平侯的聲音嘶啞,滿目皆是說不出來的痛苦。


    秋姨娘白得嚇人的臉色瞬間老了許多,哪裏還有之前水嫩動人的模樣。她茫然抬頭,臉上淚痕交錯,“侯爺…你要救我!我不想死!”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小產之時我便警告過你,讓你以後安分守己。想來你將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你自己作死也就罷了,為何要拉著元華一起?”


    裴元華是他最小的女兒,在他眼裏小女兒嬌俏可愛討人歡喜。縱然在他的心裏二女兒最重要,但他並非不疼愛其他的女兒。


    好好的姑娘家,還不到十二歲的好年華,竟然被水銀所害,日後不僅不能生養且命數不長。便是他願意養著女兒不嫁人,可一想到日後白發人送黑發人,眼睜睜看著最小的女兒死在自己前頭,他的心能好受嗎?


    “秋氏,你…可真對得起我!”


    “侯爺,妾哪裏會知道那是害人的東西…妾的嫂子從仙姑那裏求來的好東西,巴巴地給妾送來…您是知道的,他們不可能會害妾…”


    秋姨娘怎麽可能不心疼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玉香丸她是自己用過後覺得好,才讓裴元華用的。是以裴元華才會中毒較輕,又因為年紀尚幼早早發作,這才陰差陽錯逃出命來。


    宣平侯當然知道秋家那些人的德性,一家老小仰仗著秋氏過日子,他們是絕對不可能自斷財路害秋氏。


    “仙姑?”裴元惜問:“什麽仙姑?那仙姑在何處?”


    秋姨娘也顧不上問話的是誰,忙答道:“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仙姑,我嫂子那仙姑能掐會算…她就住在離妾娘家不遠的下馬村…對,仙姑,仙姑肯定有解藥!”


    仙姑那麽厲害,肯定有法子救她的命。


    裴元惜在聽到下馬時若有所思,因為她知道昌其侯府離東都城最近的莊子就在下馬村隔壁的牛頭山村。


    巧的是外祖母前段時間,正是在那個莊子上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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