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娘聞言瞳孔微縮,在沈氏淩厲的目光中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腹部。她今日穿的是天青色的百褶襦裙,未掐腰的裙子看不出原本纖細的腰身。


    “三姑娘又胡說了,哪有什麽弟弟?”


    “有,就在你肚子裏。”裴元惜難得認真,大眼執著,“我都看見了。”


    沈氏不由多想,三娘是三歲小兒的心智。都說稚子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那秋姨娘的肚子裏保不齊真有個孩子。


    如果秋姨娘真的有孕,且懷的還是兒子,今日這一場戲倒是有出處。


    內宅的婦人,心思如同那盤山的道。九曲十八彎,每一道彎都意味著一個轉機或者一個陷阱。沈氏自己沒生兒子,在此之前她隻有向趙姨娘示好。


    倘若秋姨娘再次開懷生下男丁,侯府內宅的格局就會變動。


    “三娘都看見什麽了?”她問。


    裴元惜舔著手指上的點心屑,露出三歲孩子才會有的狡黠,“我看她肚子裏有個弟弟,我還看到他和她在一起說話。”


    這個他是指周三,這個她是指秋姨娘身邊的董婆子。


    沈氏冷了臉。


    秋姨娘道:“夫人,三姑娘是個傻子,她的話你可不能信。”


    李姨娘聽到傻子兩個字默默垂淚。


    裴元惜昂著頭,小臉凶凶的,“我不是傻子!”


    她大眼瞪得圓溜,氣呼呼的樣子像是被大人逗到發毛的孩子。沈氏的心又揪了一下,用帕子替她擦拭嘴邊的點心屑。


    “我家三娘是最聰明的孩子,聰明的孩子會記得很多事情。那三娘告訴母親,在澄明池的時候那個人還做了什麽?”


    “他掉下水了,想爬上來打我。我讓他摘蓮子,他不同意,我就用石頭砸他。母親,他在水裏爬來爬去的樣子太好玩了,我還想玩。”


    所以周三臉上的淤青是這麽來的。


    周三拚命磕頭,額頭處滲出血絲,看上去好不淒慘。還有那個董婆子也跪在地上喊冤,說自己就是碰到周三說過幾句閑話,什麽都沒有做過。


    秋姨娘的臉色不好看,踢了董婆子一腳,“你這個死奴才,是你說看到有人想害三姑娘,我這才巴巴地過來告訴夫人。你要是敢有一句假話,我第一個不饒你。”


    沈氏不接她的話,淡淡地看向趙姨娘。


    趙姨娘很平靜,“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妾相信夫人一定能明斷此事。”


    李姨娘坐立不安,“夫人,左右三姑娘也沒出什麽事,依奴婢看這事就是一個誤會。莫要因為三姑娘一人,傷了大家的和氣。”


    沈氏不讚同她的話,三娘再是癡傻那也是侯府的姑娘。且不說事情背後有什麽陰謀,這兩個奴才都留不得。


    周三突然爬向趙姨娘,“姨娘救救奴才,是您交待奴才幫您…”


    “住口!”沈氏突然發難,“給我堵了嘴,拖出去打!”


    趙姨娘還是那般平靜,秋姨娘暗自鬆口氣。沈氏焉能不知這其中的貓膩,後院之中一家獨大最不利於她這位主母,她始終都有看人臉色的那一天。若是兩虎相爭,她穩坐高台觀虎鬥,方才立於不敗之地。


    周三被堵嘴打三十大板送到莊子上,他不會活著走出莊子,董婆子掌嘴三十後灌了啞藥提腳發賣,永遠不可能再出現在東都城。


    處家之道,在於平衡之術。沈氏自己沒有兒子,在處理妾室們的事情不可謂不小心謹慎。如此處置無異於各打五十大板,倒也算公平。


    她讓趙姨娘起來,命人看坐,示意她同李姨娘坐到一處。


    看向秋姨娘時,笑不達眼底。一邊派人送秋姨娘回去,一邊派人去請大夫。秋姨娘到底有沒有身孕,一驗便知。


    秋姨娘走的時候,怨毒的眼神似乎在裴元惜身上停了一會兒。


    裴元惜哇哇大叫,“母親,她瞪我。”


    沈氏皺眉,不悅地看向秋姨娘。秋姨娘連忙告罪,辯解自己沒有瞪裴元惜。心裏是把裴元惜罵得半死,詛咒這個傻子當年怎麽沒摔死。


    “她有,她還瞪我。母親,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她生的弟弟。”


    秋姨娘哪裏還敢留,快速離開。


    李姨娘隱晦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道:“三姑娘,休得無理。你趕緊到姨娘這裏來,莫要纏著夫人。”


    沈氏道是無妨,讓人去采蓮子。


    裴元惜一聽有蓮子吃,高興得手舞足蹈。


    沈氏驚讚,“瞧瞧我們家三姑娘,長得真是好看。”


    “咱們府上的姑娘,那是個頂個的顏色好。”趙姨娘道,一句不僅誇了所有的姑娘,還有自己的女兒。


    沈氏笑起來,趙姨娘此話不虛。


    大姑娘裴元若知書達禮才貌雙全,她的元君明朗大方貴氣十足,三姑娘雖傻卻生得一副嬌憨之貌、還有那四姑娘裴元華則是俏麗可愛。


    李姨娘一臉惶恐,“幾位姑娘自是好的,三姑娘哪裏能和姐妹們相提並論。奴婢隻盼著她平平安安的,別惹出什麽事。”


    沈氏笑容微斂,三娘長得再好,那也是個傻子。如蘭這些年極不容易,她自己也是一想到三娘的婚事就頭大。


    這般稚子性情,高不成低不就著實難辦。她知道如蘭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是為什麽,心裏也打定主意替三娘尋個好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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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急不得,還得從長計議。府裏的姑娘們也都到了說親年紀,有些事情也該有所準備。


    “先前我進宮時,曾太妃還與我提起一事。說是宮裏三年來太過清靜,她想尋些姑娘們進宮去陪她說說話。”


    曾太妃和沈氏是閨中好友,兩人交情不一般。


    趙姨娘眼睛一亮。


    皇帝下月滿十六歲生辰,聽曾太妃這意思莫不是陛下準備選妃?


    這樣的事情隻提一句,旁人必知其意。沈氏優雅地喝著茶,將兩位妾室的表情盡收眼底。李姨娘自是沒有波瀾的,裴元惜是個傻子沒有資格入選。


    趙姨娘不一樣,她的女兒裴元若頗有才名,又是侯府的長女。不僅有入選的資格,若是能討得陛下的歡心,前程自是有的。


    沈氏不想裴元君入宮,自己膝下唯有一女,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一輩子平安喜樂。天家雖富貴,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她不想女兒一生都困在那樣的地方。


    “咱們家大姑娘樣樣都是拿得出手的,過幾日我再尋找個老嬤嬤教她規矩。”


    趙姨娘感激不已,心知沈氏必是要把這機會給自己的女兒。


    下人們采蓮子回來的時候,秋姨娘那邊也傳了信來。秋姨娘確實是有了,因著日子尚淺她自己沒有察覺。


    豈能沒有察覺,怕是因著這次懷孕生出妄想,想在孕事沒有傳開時替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謀劃一個前程。


    沈氏看向歡快剝著蓮子的裴元惜,心下暗道一聲可惜。憶起這個孩子幼年時的聰明伶俐,或許真就應了慧極必傷那句老話。


    裴元惜剝出白胖胖的蓮子,還抽掉中間的苦芯。


    “母親,你吃。”


    蓮子剝得極其完整,連蓮衣都去得幹幹淨淨。沈氏看著她掌心中的蓮子,心頭不知為何泛起酸澀之感。


    “三娘吃,母親不吃。”


    李姨娘更是坐立不安,一副想過來拉走女兒的模樣,“三姑娘,你快別鬧夫人,到姨娘這裏來。”


    裴元惜搖頭,“我不,我喜歡母親。”


    沈氏心頭一震,笑道:“母親也喜歡三娘。如蘭你就是太過小心,我看三娘乖得很,一點也不鬧人。”


    “夫人有所不知,三娘乖的時候乖,要是發起瘋來那是見人就打,奴婢怕她一個不好傷了夫人。”


    十傻九癡,還有一個是瘋子。民間是有過這樣的話,但沈氏細看裴元惜,怎麽也看不出她會是個能發瘋的。這些年常聽如蘭說三娘如何胡鬧又何累人,自己倒是沒有親眼見過,隻因如蘭天天把三娘約束在院子裏。


    養這麽個孩子,一定很辛苦。


    “不怕,她這會兒乖得很,就讓她留在我身邊。”


    李姨娘一臉苦相,忐忑不安地坐回去。趙姨娘深深看她一眼,平靜的眼神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正說話的當口兒,裴元君午睡起來給沈氏請安。那邁進門檻的花朵鞋中間是一顆渾圓的大珍珠,飄逸的裙裾看上去涼快又輕盈,卻是那極為難得青雪綾雲紗。


    她神情矜貴,長相明麗端莊,通生的氣派貴氣十足。經過兩位姨娘時略一點頭,在看到母親身邊坐著的裴元惜時眸光微閃。


    在沈氏的眼裏,自己的女兒是千好萬好。大姑娘再知書達禮也比不上元君的氣派,四姑娘再嬌俏可人也不如元君端莊大氣。


    她慈目含笑,輕輕拉著女兒。轉頭看到瞪著一雙大眼睛的裴元惜,讓勞媽媽搬來一個春凳,安置女兒坐在自己的身邊。低聲詢問女兒睡得可好,屋子裏的冰盆可夠。


    李姨娘又要站起來,被她一個眼神過去不安地坐下。


    先前裴元惜剝出好些蓮子想給沈氏吃,那些蓮子就放在玉白的瓷盤裏。沈氏沒有吃,現下卻是捏起好幾個,遞給裴元君。


    “嚐嚐,剛讓人摘的,特別的清甜。”


    裴元君習以為常地湊嘴過去,享受自己母親的投喂,“確實很清甜。”


    裴元惜懵懂地低頭,眼底劃過一抹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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