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也是在村中聞名一時的美人,並不比她那嫁出去的妹妹差。


    然而自從男孩出生後,為了照顧他和丈夫,她的雙手日益粗糙,她的皮膚日益鬆弛,她的雙眼日益無神,她的腰肢也日益粗壯……


    而到了今天,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些什麽了。


    她突然緊緊握住了男孩的手,力氣大地仿佛是想要鉗住他不讓他逃跑一般,就這麽帶著他開始了儀式。


    而直到整個儀式結束為止,她都死死守在男孩的身邊。


    在最後前往祭台時,她如同瘋魔了一般俯身在男孩的耳邊不停地喃喃:「你不要逃……不要逃……知道嗎?你不能逃。」


    「嗯。」男孩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回握住了婦人的手,平靜道:「我不會逃的,絕對不會逃。如您所願,我就在這兒……一直都會在這兒。」


    聽了他的話,婦人愣怔了一下,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的腦海裏徐徐滾過,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男孩,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你、你難道……早、早就……」


    她突然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她開始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明明是艷陽天,她卻抖的仿佛身處三寒天一樣。


    「昨天的白身魚很好吃,如果可以的話——」男孩見她發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真的好想再吃一次呢。」


    祭台已經近在眼前了,他的手被村集會的那個青年接過,兩人一起慢慢地往祭台走去。


    他跟著青年朝著祭台邁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婦人,見對方還站在原地發呆,他忽地笑了起來,笑的是那麽燦爛,仿佛想要把最後的笑容傳遞給她。


    這笑容讓婦人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帶男孩出去踏青的時候,那時的他,還是管她叫「母親」的。


    他就這麽笑著,跟婦人說出了最後的道別語:「……一直以來,都受您照顧了。」


    ——「謝謝。」


    ☆、隱之裏


    我還……活著嗎?


    男孩睜開眼睛,一股錐心的疼痛忽然傳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無數匹野馬從他的身上踩踏而過,骨也斷了,筋也折了,他恨不得用大喊來釋放自己的痛苦,卻發現他已經吐不出半點成形的話語了。


    因為他的喉嚨上,正插著一把匕首。


    這讓他隻能發出無比難聽的「嘶嘶」聲,仿佛刀在玻璃上劃過,與他以往清脆悅耳的嗓音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是很快,就連這聲音他也發不出了。


    他渾身僅存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了。


    許是死到臨頭了,男孩開始感到了無窮的疲憊與心累朝他襲來,盡管睜著眼睛,他卻連眼前的一切都沒有心思去看了。


    「我就快要死了吧……」他難過地心想。


    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並不怕痛,但一直努力堅持到了今天的他還是希望,最後可以沒有任何痛苦地死去……


    隻是這樣微小的願望,在現在看來,也已經是奢望了。


    然而不論過去了多久,他的眼睛也閉閉合合了無數回,他卻始終保持著這種性命垂危的狀態,怎麽也咽不了最後一口氣。


    痛疼始終刺激著男孩,他沒辦法睡覺,周圍的景色便如同強迫般進入了他的視野。


    眼前滿是朦朧的黑霧,它和一種粘稠的白色攪在一起,那顏色就如同被凍死的死人臉,誰看了都不免犯噁心。


    周圍什麽也沒有,沒有聲音,沒有風,沒有雨,也沒有陽光。


    靜謐蕭瑟地就如同一座年久失修的墳場。


    等等……墳場?


    男孩總算回過一絲神來,也就是這時他才意識到了——


    這裏不是蓮台野。


    也不是他那個飽經滄桑的家。


    準確來說,這裏不是世間任何一個地方。


    這裏……是哪兒?


    男孩猛地睜大了眼,之前發生的事情忽然如潮水一般在他的腦中湧過,他依稀記得婦人大叫了一聲朝著青年沖了過去,把青年撞到在地,又死命地抱住了丈夫的腿,讓自己快逃……


    可是,他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他甚至都來不及站起,那青年就已經一把拎起了他。


    同時丈夫也被婦人這一下給徹底搞火了,大罵著「賤人」把她踩倒在了地上……


    再後來……


    穿破喉嚨的痛感還在時時刻刻折磨著男孩,提醒著他後來發生了什麽——


    為了保全婦人,他選擇接過了青年手中的匕首,顫抖著刺向了自己的喉嚨。


    也許是力度沒有掌握好,也許是對死亡的恐懼壓過了一切,利刃最後終究是刺偏了,這也導致了他沒有即死,就這樣奄息了好久。


    正在他為了眼前的一切不尋常而驚懼的時候,他忽然對上了一雙黑洞洞的眼睛。


    稀疏的毛髮,空洞的眼眶,幹枯地如同石灰的皮膚,以及在那皮膚下露出的斑駁的人骨,無一不在體現這是一個死了好久的人。


    大約是因為死的實在太久,時間幾乎已經把他雕琢成了一個靜物。


    最重要的是,他隻有一個頭,從脖子往下都是累累白骨,不知什麽時候爬到了男孩身上,那些骨頭就像蜘蛛張開的網一樣把男孩緊緊錮住。


    男孩和他就這樣靜靜地四目相對,他死死睜著雙眼,被嚇得精神都渙散了,不停地在內心閃過同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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