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我自己都不顧了,怎麽顧你。”半響,喬禾等來了宇文琦這一句幽幽的話。


    隻有宇文琦自己知道,剛才他站在那裏,是真的萌生了就這樣死去的想法,熊熊烈火,像極了那人的性子,配他剛好。


    如果沒聽錯,他剛才說的可是…我?不是朕?喬禾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宇文琦的下一句話驚住了。


    “你走吧。”宇文琦道。


    這是,什麽…意思?


    “走,我厭了。”宇文琦補充道。


    喬禾瞪大眼睛,不作聲。


    “聽不明白嗎?”宇文琦皺眉,看向喬禾,一字一頓道,“這是聖旨。”


    喬禾的嘴角揚起諷刺的笑,“終於拿聖旨壓我嗎?”


    “你…”宇文琦的眼底閃過一絲怒氣。


    “我不會走,除非我死了。”喬禾說的風淡雲輕,倒真有種置生死外的豁達。


    “朕再說最後一遍,立刻,馬上,消失在朕麵前。”宇文琦向來不是有耐心的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動怒了,而這一怒,他身上的王者之氣就鋪散開來,震人心魄。


    喬禾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眼裏多了執拗,他的手上多把匕首,宇文琦認得,那是他送予喬禾的,說是用它防身的,被喬禾一直藏於鞋靴裏。


    “宇文琦,”喬禾攤開宇文琦的手掌,把匕首放於宇文琦的手中,“除非你殺了我,不然休想打你的如意算盤。”


    “放肆!”直呼皇上的大名,宇文琦本能的喝道,但隨即便發現,這聲音的力道與喬禾眼裏滿滿的堅決比,根本不算什麽。


    “殺了我。”喬禾嘴角有笑,彎彎的上翹,霎時好看。


    “你走吧。”匕首擲地有聲,宇文琦背過身去,不看他。


    “宇文琦,你還是捨不得,是不是。”喬禾哽咽著聲音,淚水順著他消瘦的麵龐流下,梨花帶雨。


    喬禾顫抖著手撿起那把匕首,那是宇文琦送予他的匕首,能死在這把匕首上,也算他的福氣。


    宇文琦,你回頭看看我。


    宇文琦沒有,沒有回頭。


    喬禾不再猶豫,對著自己胸口的位置,當下,空氣中綻放著血崩的聲音。


    “喬禾…”宇文琦回身,眼裏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早該想到的,倔強如喬禾…


    抱住喬禾不斷下滑的身子,宇文琦像是第一次認真審視喬禾,骨頭嗝的人生疼,他何時這麽瘦了?


    “真好,第一次沒有透過我看別人…”喬禾氣若如絲,他笑著,媚眼生花,“我跟他像嗎?”


    聞言,宇文琦的身子一僵。


    “我還知道你是為我好…”血跡順著喬禾嘴裏噴湧而出。


    這一刻,宇文琦突然想落淚,他似乎忘記了,喬禾從來就不是佞臣,天祈三十年的新科狀元喬禾,才高八鬥,聰慧絕倫。


    他本能俯覽天空,卻被宇文琦硬生生的折斷翅膀。


    “怪我生不逢時,倘若早八年遇見你,那麽你愛上的那個人…”喬禾愜意的閉上眼睛,“會不會是我…”


    “喬禾…”宇文琦擦拭掉喬禾嘴角的汙漬,這樣的喬禾,麵色蒼白,緊閉著眼,依舊不減風華。


    你若不死,日後的日子會更難,光是男寵這一個身份,魏雲汐不會留你,這天下不會容你,而這一切,你說你都懂。


    喬禾,我們都是這樣的,欠了一筆必須償還的債,誰都跑不了。


    喬禾,你知道那是什麽嗎,是情債。


    我無力償你,我宇文琦欠你,欠很多人,可最後,求得的灑脫,還得靠自己。


    願來生,你仍得幹淨如初,得一方淨土,尋一個好人……


    ☆、第十八章 不復年少(結局)


    宇文琦以為他做好了準備。


    可一切的一切,都抵不過那人真實的出現在他麵前。


    魏雲汐,有八年了。


    宇文琦站在城樓上,看那人一身鐵甲,騎著一匹黑色的烈馬,位眾兵之首。


    八年的軍旅生涯,魏雲汐褪去的書生的拘謹,多了份從容,可不管怎樣,這人在宇文琦的眼裏,仍是風采依然,隻如初見。


    “大膽逆賊,皇恩浩蕩,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姑且饒得性命。”遲遠朝城樓下喊道。


    魏雲汐似是對遲遠的喊話聞所未聞,隻是目光逼視城樓上,似是再找什麽人。


    魏雲汐,你知道我來了。


    宇文琦淡然一笑,不再躲藏,借著城牆外繩子的力道,飛身而下,不顧身後遲遠的驚呼。


    分明是你我二人了結,何苦生靈塗炭。


    魏雲汐的身後,站著西北軍,這支軍隊戰勝過南蠻,打過北厥,是曾經的天祈第一戰隊。宇文琦一一掃過他們的麵龐,宇文琦眯眯眼,終有些士兵招架不住宇文琦的目光,緩慢的低下了頭。


    八年了,魏雲汐的這股勢力還是沒有成型。


    宇文琦當然明白西北軍的實力,脖子上的虎符掛墜就是父王生前送給他的最後一樣禮物。


    隻是魏雲汐,虎符這個東西,事關重大,怎能少些噱頭?


    暗沈花紋裏的天祈字樣,是印泥刻錄不出來的。


    所以,你手上的虎符,是真的。


    你派來的那個偷虎符的人,笨手笨腳的樣子,真的不能重用,而我,不過是不忍心看他屍橫荒野,幫了他一把而已。


    可是,魏雲汐,我高估你了。


    宇文琦笑,笑的天花亂墜。


    “宇文琦,我們又見麵了。”魏雲汐下馬,徒步走到宇文琦麵前。


    宇文琦心痛的無以復加,還是他熟悉的體味,八年了,連說上一句話都成了他奢侈的夢境,此刻,麵對麵的站定,他隻想確定,這一切,是真實的嗎?


    “宇文琦,不要怪我,這一切,全是拜你所賜。”


    “你…還是那麽恨我…”宇文琦低頭,在天下人麵前,他是君主,在他麵前,他卻從來都沒有抬起頭過。


    “你抬起頭,你看看我,你看看這西北軍,”魏雲汐鉗製宇文琦的下巴,強迫他與他對視,“告訴我,你後悔嗎?”


    後悔?宇文琦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笑的眼角彎彎,語氣溫柔,就像許多年前他與他的對話一樣,“雲汐,我說過的,你要什麽,我都給…”


    魏雲汐猛的甩開宇文琦的下巴,眼底的慌亂一目了然,“宇文琦,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宇文琦還沒來及細細品味魏雲汐話裏的意思,就被一股風力驚的眯眯著眼,地轉天旋間,宇文琦來不及做出思考,身體已經向前一步,替魏雲汐擋住了那一箭。


    箭力促使他彈出一丈遠,宇文琦看向遠方放下弓弩的楚樂音,想起耳畔纏繞著的話,笑了。


    自作孽,不可活。


    vvvvvvvvvvvvvvvvvvvvvvvvvvvvv


    隻是八年前,那朝殿上的驚鴻一瞥。


    若能預知以後,他情願在亂世奪權中死去。高台之上,他知,這一生,註定了他求不得的東西太多。


    良辰美景,匹你風花三千。


    宇文琦突然萌生笑意,這一幕是那麽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發生過。


    在那個人麵前,突生出來的東西叫勇氣,他執念為那人擋那麽一箭,他從來都不後悔。


    那時的他,被他擁入懷中,他看向他的眼是驚慌失措到底,他緊握他的手,笑的狡黠。


    八年後,同樣是因為那個人,他被箭穿腹部,這一次,宇文琦連笑的力氣都牽強,箭的力道令他踉蹌倒地,身前,是一灘不斷湧出的黑紅血跡。


    不斷襲來的眩暈感清楚地提醒著他,許多聲音,他已經聽不到,許多事情,真真假假,已被埋進塵埃。


    楚樂音用毒,天下無雙。


    就像魏雲汐一樣,少年畫卷,姣如月光,站在哪裏,都是絕代風華。


    宇文琦撐起最後的力氣留給自己一個微笑,窮盡曾經的年少,描繪一場不屬於他的圖騰。


    夢裏,他戲江南溫水,舞著暖風,看向那人的目光是道不盡的和煦輕柔,綠糙幽幽,他纏著他的發,嗅著桂子飄香。


    楚樂音的計謀當真不錯,魏雲汐,這天下,我許你。


    你要的,我都許。


    你曾說顏兒的命我賠不起,你錯了,我賠得起。


    用我的血,祭你的萬裏江山,可好?


    等這一天,我等了你八年,等到惜雲閣的那份明黃捲紙已經泛黃,拿著那份退位詔書,你會自在的多。


    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斑駁中,宇文琦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一年,是天祈二十二年,他迎著簟紋如水,站在桃樹下,緊咬著下唇,一臉的期翼。


    “渭南桂花香,千裏傾人殤。魏雲汐,你願意陪我去渭南嗎?”


    渭南桂花香,千裏傾人殤。


    奈何塵緣淺,愛恨自未央。


    再來世,我願做桂花一粟,金風玉露,天末涼。


    再來世,再不步人間紛擾,不嚐情之所深,我桂上枝頭,隻盼你不要樹下走過。


    那時,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再不遇魏雲汐。


    再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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