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歸塵忽然清冷道:“繡雲,你可是奴籍?”


    繡雲一愣,點頭應了是。


    依著律法,若是大戶人家裏的下人乃是奴籍,那主家便有權利生殺予奪,最多被官府罰些銀子罷了,不比良家賣進來的丫頭。若是主家想隱瞞些什麽,而繡雲她反而向官府倒出了實情,官府的人一走,她隻怕自己要折了命在這裏麵,也難怪她什麽也不敢說。


    蒲風想通了這個中隱情,便跟繡雲將這事攤開了講清楚道:“你若是有意隱瞞,本官也隻好帶你走一趟大理寺衙門,那的板子想來要比你們府裏的更不長眼些。自然,繡雲你若是講出實情立了功,本官的名帖在此,倒不知你家老爺夫人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動你。”


    繡雲顫巍巍接過了名帖,連連磕頭哭訴道:“大人,繡雲不是有意欺瞞大人的。實在是……老夫人將我和繡水關在了柴房裏,說等辦完了小姐的事兒再跟我們算帳……”


    蒲風輕嘆了口氣,翻過來一個瓷盞倒了杯溫水遞到了繡雲手裏,溫言道:“先喝口水,別急,把話都說清楚了。”


    “怎敢勞煩大人……”繡雲淚眼汪汪地看著蒲風,接過了那杯水迫不及待地灌了下去,這才神色淒婉道,“我們小姐自繡雲進府伺候的那天起,就成天兒地看病喝藥了,可打年頭一入了冬,更是地也下不得了,還老是跟我們說不想活了這些,誰知道我們小姐真就……”


    繡雲哭得眼淚鼻涕一把,蒲風問道:“走不了路又是怎麽上的吊呢?”


    她剛問完,繡雲的臉色忽然有些痛苦的扭曲,似乎她極其不想回憶當時發生之事。“那是前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五,小姐前一宿哭鬧得厲害,到了後半夜才算消停了。我和繡水當值,有些累壞了,就在外間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屋子裏就剩一點燭光,我迷迷糊糊撩開帳子一看小姐,發現小姐竟是在床上拿衣帶將自己吊死了……”


    “在床上?”蒲風皺了眉頭,“帶我們去看看你們小姐的屋子。”


    繡雲微微顫抖地引路道:“的確是……小姐將那衣帶一端係在床頂的木桿上,就那麽垂著腦袋跪在床上,我見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小姐的樣子,特別地恐怖,就像是被什麽嚇到了……我都看不出那是我們小姐了,特別恐怖……”


    蒲風見繡雲已經驚慌得語無倫次了,便站在屋門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隻見那床上所有的帳子被褥鋪蓋全都不見了,隻剩下了光禿禿的床架子,李歸塵環視了一圈,問繡雲道:“你家小姐死的時候,是不是汙了衣褲床褥?”


    “大人……是怎麽知道的。”繡雲這輩子也忘不了小姐死時的樣子,還有那股嗆人的糞尿交雜的味道,“明明,小姐是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病得起不來也要我們日日給梳洗的。”


    李歸塵點了點頭,“此前府裏為何要請和尚來?”


    “是為了給小姐祈福……老爺聽人說小姐不好可能是因為宅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那和尚聽說是從什麽什麽寺雲遊來的高僧,平日裏來給小姐念經的時候我們都要迴避的。不過,似乎是挺有用的,小姐那段日子精神頭兒極好,誰知道……”繡雲又哽咽住了。


    果然有問題。蒲風將袖中的那一盒胭脂掏了出來,問繡雲可有見過此物。


    繡雲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搖頭說沒見過,還說小姐久病著也不見人,故而從來不上妝的。


    這倒有點意思……


    蒲風捏著那盒胭脂望著李歸塵,而他闔了眸子輕輕點了點頭,蒲風輕嘆了口氣,便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驗這崔茉的屍首。


    自然她也預料得到,這驗屍的場麵必然會有些不堪。


    按理說崔家的白事必然要辦上數日,可前日茉兒才死,當天晚上就入殮停棺在靈棚裏了。然而死者雖入了殮,卻還沒釘棺。蒲風沒帶差吏來,便遣了四個小廝將棺蓋啟了,李歸塵看過棺內無甚異樣後,四人這才將死者抬出棺來。


    蒲風依例清空了院中的閑雜人等,叫來崔母、長嫂吳氏還有鄰家的九嬸三人在一旁看驗,李歸塵還一併請了個穩婆過來。那崔家的兩位自是哭得呼天搶地,可到底也不敢阻攔蒲風,隻得頗為怨念地看著,而九嬸一直絮絮叨叨勸著二人,簡直是亂糟糟一團。


    可李歸塵全然充耳不聞的樣子。


    因著崔茉死得突然,家中並未籌備壽衣,便隻是將就著左衽穿了一身荷粉纏枝花襖裙,屍麵上蓋著繡五彩蝠的素白綢巾。蒲風將綢巾掀開,果然見到屍麵青黑腫脹異常,已經看不出少女生前的模樣。


    蒲風端著簿子記錄,而李歸塵已開始解開死者的層層衣物。他的目光淡漠而平靜,和他平日餵雞或是洗衣服的樣子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蒲風每每見他如此總能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李歸塵既然堅持要驗屍,自然有所打算——這茉兒的死僅在釋明出事後不足兩日,實在可疑。就目前來看,崔家與釋明並無過節,且因著《業鏡台》的這一層關係,基本已經排除了崔家的嫌疑,但崔家人的言行舉止卻不得不讓人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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